夏油杰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悲情人物。

  不过是没保护好想保护的人罢了。

  不过是见惯了人世丑恶罢了。

  不过是和挚友决裂罢了。

  比他更惨的人有很多。

  比如一出生下来就注定是星浆体的天内理子,她没有自己的人生,以至于能出门玩一趟就觉得获得了无论伦比的幸福,然后──死了。

  再比如曾经的后辈灰原雄,理想和愿望都很小,为人也随和,永远乐天派,然后──死在了永远的十六岁。

  还有呢?

  还有很多,美美子和菜菜子像畜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一个多月,真奈美因为自己曾经的优柔寡断和善良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现在体型超大的拉鲁曾经是个营养不良受尽霸凌的小鬼……

  相比之下,他有不受束缚的人生、因为强大也不会轻易死去、没有被霸凌、拥有交心的朋友……

  所以,他不承认白苜蓿说的,说什么他是悲情人物。

  但他确实过得不开心,这个世界无法让他再产生名为开心的情绪。

  最初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每天都在压抑着自己,压抑着心头某处叫嚣起来的戾气,压抑着已经烂进骨子里各种卑劣的想法。

  他强迫自己依旧爱世人。

  ‘保护弱者’,这是他给自己的信条和说服同伴珍重生命的说辞。

  这个信条什么时候被压碎了呢?大概是信条的主语产生了偏差。保护弱者的前缀是强者。只有强者才能保护好弱者。而他所认为的‘强者’被更强大的人踩在了地上毫无招架之力。

  从那开始,‘理念’的一角开始崩坏。

  当一样被定义为无暇的东西上沾了污渍,就好比光洁的镜面上出现裂痕。理念一旦动摇,内心强大的人、或是说懂得变通的人会立刻反省、转化思路,然后在短暂迷茫后找到新的、更顺通的道路。而承受有限、偏执而过于理想主义者,就会被自己的理念所杀死。

  夏油杰深知自己是后者。

  也曾尝试过改变。

  但他发现他做不到。

  救了人之后,他并没有感觉自己被认同,反而泛起一丝呕意,想用力呕尽自己五脏六腑的那种。

  和同伴相处时,他也找不回曾经的肆意青春,满脑子只剩下──好像又被甩下了。

  已经……

  再也没有任何事和物能让他再对这个世界有一分一毫的留念。

  所以,就算后来选择了一条不归路,他也没怨恨任何人。

  或许有人觉得他怨恨雇佣伏黑甚尔企图阻止天元同化的信徒,或许也有人觉得他怨恨每天不得不吞下的咒灵……还有什么?高专的师生?咒界上层?还是哪些愚昧的村民?

  其实他并不怨恨。‘怨恨’这个词过重,会让人很累。

  当然了,对猴子的憎恶与恶心是发自内心的,对咒界部分人做法不满也确实存在。所以当理念崩塌的瞬间,他没办法再爱那些人。

  爱,太痛苦了。劝说自己去爱世人就好比是在用力吞下刀子,用柔软的喉结去包裹锋利无比的刀片,让刀片划过软肉,没人能挡住凌迟的痛苦。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同情的地方。

  这都是他自愿的选择。

  将刀口转身对准自己曾经保护的人也好、颠倒原先的理念也罢。

  自愿、仅此而已。

  或许早在最初,他就知道这是一条放在任何地方都不被认可的‘歧路’,他主动踏入并不是觉得自己选择的路才是救世主、自己的路才是一条正道,只因这能让他干呕不止的疾病有所缓解,让脑子里跳动的神经趋于平缓。

  其实他才是最自私的。因为自己崩溃,对非术师充满厌恶,所以才为自己想杀非术师而按上一个光明正大的屠杀理由。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卑

  劣到骨子里的烂人。

  但是啊,好像有人不那么认为。“嘶……调出了上千只咒灵发动百鬼夜行之后,还能有那么强的战斗力。我应该说真不愧学生时期就成为特级术师吗?”

  羂索看着自己没了半边的手臂,脸上没露出半点痛苦之色,就好像断了手的身体不是他的一样。不对,本来就不是他的。

  他这具占了两三年的身体,这身体虽谈不上特级术师的水平,好歹也有一级,结果对上丧失七八成能力的夏油杰,依旧弄得这么狼狈。

  想到这里,羂索面露可惜:“不瞒你说,这具身体是我眼下战斗力最高的身体了,你下手也没必要这么重吧。”

  “哦?你到底有多自闭才只敢像只寄生虫一样躲在别人的身体里?”

  夏油杰依靠在树上,单手按在伤口处微微喘气,面露讽刺。

  表面上他与失去半条胳膊的羂索他占上风,事实并非如此,他为了发动百鬼夜行,几乎放出了身体内全部咒灵,仅剩不多的咒灵还在刚刚交战中被对方祓除了。

  失去最有利的武器后,就算他体术再强,对上一个术式奇怪的高级术师也完全讨不到好处。

  更别说,看羂索那样子就知道,完全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羂索就算是寄生虫,那也是活了上千年的寄生虫,不至于被几句话气得跳脚,甚至还能接话。

  “还好吧。毕竟马上就能寄生到你这句身体里了。”

  说着率先冲上前。

  一掌劈下震碎带着秋意的黄叶。

  有那么一瞬,夏油杰仿佛又看到了去年的秋天。

  夏油杰觉得,自己现在好像也蛮游刃有余的,要不然为什么还能在打斗的过程中游神呢。

  嘶,也或许是因为他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无所谓,反正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宰了这只臭虫。夏油杰不觉得自己可怜,也不需要别人怜悯。

  因为他知道他所有的想法无论对错都是经过抉择和深思熟虑之后得到的结果,没人左右过他。

  所以他可以因为对人类感到失望而举起杀戮的刀,也可以因为对某个人稍稍有了期待而选择另一条路,这都是他的选择。

  但这不代表他能接受自己的选择中掺了一些令人恶心的阴谋。

  如果没有去年新年发生的事情,他或许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可笑的一生都是别人的提线木偶。

  那件事之后,他便一直调查躲在黑暗深处窥探他人的那只阴沟老鼠。

  于是他发现,无论是伏黑甚尔为什么会接手星浆体任务还是后来他接管盘星教,都和一个人有关,而那个人背后的主人就是这个额头上缝了好几针的丑八怪。

  “说起来其实我们的理念很相近,甚至可以说大同小异。或许我们可以心平气和坐下聊聊?”

  羂索动动唇,吐字有点艰难,因为他半张脸在刚刚厮打的过程被对方偷偷放出的一只咒灵撕掉了半张脸皮,导致说话不利索。

  不过他并不痛,应该说无论他受多严重的伤都不会痛,毕竟严格意义上说,他操控的每具身体都是死尸,死尸怎么会有痛觉呢?

  而他对面那人状况就不太好了。

  肚子上已经破了个血窟窿,也断了一只手臂,现在正用完好的那只手捂着血窟窿,跪倒在地上用力喘着粗气。

  “呵……你是缺爱吗?父爱还是母爱?”

  “看来是谈不拢了?”

  “还不明显吗?”

  “这算是死前最后的倔强?”

  这回夏油杰没搭话,羂索也不恼,干脆直接撕下那黏在脸上摇摇欲坠的半张脸皮,反正在得到夏油杰那具身体,这具也就没用了。

  他慢慢走到夏油杰身边,绕着走了两圈,怎么看都感觉对方已是强弩之末,死是早晚的事情,在彻底终结对方

  之前,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先一步毁约,就不怕我也毁约吗?”

  夏油杰听了有点想笑:“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任你摆布当你的提线木偶咳咳……你就会放弃她?”

  发笑时不自觉挤压腹部,引起的痛感让他止不住咳了起来,两者牵引下痛苦加倍,但夏油杰依旧没收起脸上的嘲讽之意。

  “大家都是成年人,搁在这装有意思么?”

  “既然你知道我不会遵守还按照约定行事、在咒界那边再添一笔自己的烂账?”

  “不那么做的话,怎么能瞒过你安插的眼睛呢。”

  羂索一听,眯了眯眼睛:“哦?什么时候发现的?”

  夏油杰勾勾嘴角:“自己猜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羂索想了想,大概猜出了缘由:“你知道我不会遵守约定,所以发动袭击事件并不是为了遵守我们的约定,只是单纯想利用此事把我杀了?”

  只能说夏油杰和五条悟确实是一类人,就是那类很容易让人气死的人,比如现在,算是剑拔弩张的场面他依然还能说出轻飘飘的话,像是在认真夸人。

  “嗯,不算太笨。”

  羂索:“……”

  其实这件事情的始末并不复杂,只是有些冗长。

  夏油杰一直以为,自己所有的决定全出自本心,无关其他,直到有一个人为了让他交出白苜蓿,称愿意告诉他一件真相。

  ──你有没有想过你本不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有一个人需要你的能力才‘诱使’你走上这条道路?

  那人说,只要他不再管白苜蓿的事情,她就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而那时他的回答是:滚。

  起初他没在意,就算他知道自己曾经那些痛苦挣扎都来自一个人的阴谋,放在曾经,或许他会执着掘地三尺把那个人揪出来,但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无论是不是阴谋,很多事情都已经注定。

  比如注定他会叛逃成诅咒师。

  比如注定他会和曾经的同伴决裂。

  比如注定他会遇到新的人。

  所以他并不打算去追究过往的事情。

  并没有意义。

  结果就因为他的不作为,才导致那天新年伊始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他站在无数尸体旁静默许久,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白苜蓿死亡,然后借由白苜蓿之死揪出了与其他人反应不一的叛徒。

  不过他没有立刻处理,而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现,每天依旧重复原先的枯燥生活。

  在调查中,查到了很多事情。如同那个人说的那样,他那些自认为出自本心的决定确实沾了不少他人的首笔。

  愤怒吗?有点,谁都接受不了自己的人生肆意被他人改写。

  不过似乎更愤怒背后操使把那个满心满意装着他人、嘴上说救人只是为了问心无愧,可每一次都在竭尽全力去帮助他人的那家伙扯进来。

  她不应该经历那种事情,那太残忍了。

  那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哦,不对,还有一个人──促使这件事情发生的羂索。

  第一次是因为始料未及,让羂索钻了空子,避免第二次出现,他一直在暗地守在白苜蓿身边。

  大概是因为他在,也可能是因为另一波势力、也就是曾经找他商量交出白苜蓿的人也在关注白苜蓿,所以羂索一直没有冒出来过。

  直到五月份的东京塔事件发生,或许是因为所有事情都超出了掌控,羂索觉得不能再继续放任下去。

  而夏油杰的存在会对他之后的计划产生偏差。

  不得不说,身为死人的夏油杰对羂索来说是重要的武器,但活着的夏油杰只会是威胁。

  所以抢在夏油杰找到他之前杀了他,他想先一步将对方弄死占据身体。

  自己打肯定打不赢,谁可以?

  咒术界的人可以,尤其是那个六眼之子。

  于是,羂索寄出了那封‘预告信’以夏油杰的名头向术师界的人宣战,他原本还担心夏油杰不会应战,毕竟极少有人明知陷阱而主动跳进。

  好巧不巧,夏油杰占了这个‘极少人’的位置。

  虽说现在看来对方也不是傻子,故意往里跳是为了把他引出来。

  可。

  “可你的算盘失败了。你不仅杀不掉我,还即将成为我的新身体。”羂索居高临下看着似乎已经放弃反抗干脆躺倒在地的夏油杰。

  虽然夏油杰说发动百鬼夜行是为了找到他然后杀了他,但如果真只有这个目的的话,完全不需要做出这种会成为咒术界众矢之的的事情。

  唯一可能性就是夏油杰不敢赌。

  如果只是为了杀他,大可以把事情全部抖露给咒界,或许对于咒术界的人来说,夏油杰确实是个该死的诅咒师,但对于曾经的同伴,或许立场不同,但并不是不能合作。

  如果两个特级的人联手,或许就会让他计划十几年的结果功亏一篑。

  只可惜夏油杰似乎怕他狗急跳墙直接找上白苜蓿。不得不说,夏油杰赌对了。

  夏油杰的术式和关于六眼的事情,他确实计划了十几年,尤其是六眼,更是千年的拉锯战,可这些都比不过白苜蓿的存在。

  毕竟那才是他最关键的手段。

  如果夏油杰真选择和五条悟联手,那他必定会想尽办法让这世的虚空找回记忆。

  只可惜夏油杰选择仅靠个人力量,这就注定了他会失败。

  一来,夏油杰为了掩人耳目,遣散几乎百分之九十的高级咒灵,这对一个术式靠咒灵的术师来说,简直就和放弃最擅长的战斗方式没什么区别。

  二来,他这具身体虽比不上特级,好歹水平也高,更不用说这身体本就是具尸体,见状不妙他直接可以断尾而逃。

  所以这个结局很明显,夏油杰的行为无意识自杀方式。

  说来说去,在这场博弈之中,谁赢谁输全在那个不确定因素上。

  想到这里,羂索突然问道:“不过我不理解,值得吗?老实说我很意外,见过她真实样子与用途后,你居然还愿意为对方做到这种地步,毕竟她的用途与你的理念很相适,你完全可以利用她成就自己的野心。可你没有,反而选了一条最愚蠢的路。”

  羂索是发自内心在询问,可对方的做派真的太招人打了。

  他说:“反派都喜欢逼逼叨叨吗?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吗?”

  羂索:“……”

  现代人说话都那么气人是吗?

  “不要告诉我,事到如今,你经历了那些事情后还相信什么可笑的救赎吧。”

  以为赎罪就可以偿还自己从前欠下的债?

  还是说因一个人想要改变,想重回正道?

  无论哪点,想想都觉得可笑和恶心。

  对于羂索略带嘲讽之意的话,夏油杰仿佛听见了一个笑话:“会说出这种话是不是因为自己从来没被爱过啊,可怜的家伙。”

  羂索:“……”

  他突然很想说,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间可比任何人都久。

  但刚冒出这种想法就压了下去,只感自己思维被人带着跑了,居然冒出那么离谱的想法。

  啧,不讨喜的家伙,还是早点死掉算了。

  “不唠嗑了,省得出意外。那么不可怜的家伙,就请你去死吧。”

  羂索抬手,准备给人最后一击。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自己身后出现了异物,刚意识到不对劲就被身后的东西黏住了。

  然后,他见到夏油杰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

  “爱逼逼叨叨的家伙,你对我的关注是不是还是少了点?怎么连我是什么样的人都没弄清楚?我可不打没准备的仗。都知道我的

  能力是操作咒灵了,怎么还能大意到觉得我没有杀手锏了呢?”

  夏油杰指的杀手锏是一只身上挂了无数球状物体、像史莱姆一样黏黏答答的特级咒灵。这是他留给对方最后的礼物。

  “劝你还是不要动的为好。就像泥沼一样越挣扎越脱离不开。”

  很多人都说夏油杰是好好先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骨子里就恶劣得很,比如现在,掌握主动权的人变成他以后,他慢悠悠地用唯一完好的那只手臂撑着从地上坐起来,腹部的大窟窿因为他这的举动,本就止不住淌的血愈发如同小溪般汩汩流出。不过他本人不在意,还十分惬意的眯眯眼,将整个人沐浴在秋意的阳光下。

  嗯,不错,还挺暖和。

  “缝线怪先生──现在轮到我审判你了。”浑身是伤算得了什么,夏油杰脸上依旧笑得灿烂,“抽查提问!猜猜包围我们的咒灵能力是什么──”

  夏油杰语速放得很慢,嘴型一张一合:“是、炸、弹、哦──”

  羂索咬牙切齿:“恶劣的疯子。”

  夏油杰那么重的伤显然是逃不掉的,这么做无疑是从一开始就抱着同归于尽的打算。

  疯子吗?

  好像也不算是贬义的形容词嘛。

  “还好啦还好啦。放心吧,我已经预约了人来替我们收尸了,不至于曝尸荒野。”

  “你以为你真的杀得了……”

  “行了行了,别逼逼了,脑壳疼。”

  夏油杰可不管对方说得话是无计可施的垂死挣扎,还是真有什么后手确保自己不死。反正他现在心情不错。

  他嘴型夸张的比划出爆炸的拟声词。

  ──砰。

  在咒灵牌炸弹引爆的瞬间,夏油杰控制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比如刚刚羂索提到的词。

  救赎。

  被人救赎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菜菜子喜欢看一些奇奇怪怪的爱情小说,比如看人看一眼就皱眉头‘你爱我我爱她她不爱他’人物感情乱七八糟的小说,还有那种活在黑暗之中、狠厉阴暗的人被善良单纯、活在阳光下的人从深渊拽出……无论是什么类型的小说,仿佛总要有那么一个人是另一个人全部、唯一、救赎,在读者里才有卖点和看点。

  他无法理解这类作品。

  所以当菜菜子企图为他解释‘救赎’这个字眼的时候拿自身举例。

  “就好比当我们以为要屈辱死去时,您将我们带出牢笼一样,那就是救赎。”

  最后是以他拍了拍对方的头而结束话题。

  他不是不理解这个词,只是觉得世人把这个词过于夸张话了,以至于被冠上这个词的人就跟吃下灵丹妙药般,立马得到净化,然后变得和原来的样子截然不同。

  人的性格和思想早就注定,会因为经历不同而不同,也会因为遇见的一些人变得不同,但不管怎么说,都不可能彻底影响成为另外一个人。

  不至于让恶人痛改前非,也不至于让偏执的人放下自己的执念,更谈不上能让有轻生意图的人重拾活的希望。

  至少现在他还是那么认为。

  他承认自己得到了所谓的救赎,在一个不太冷的秋天,亦或是很久之前,久到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微微发生偏差的时候。

  但无论之前还是之后,他都没改变太多。

  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就是觉得蝉声叫嚣的夏天也没那么苦热,秋天那片落在自己手里半绿半黄的落叶有一点点好看,冬天的暖炉和烤年糕能让人心情不错,也就是万物复苏的春天让人突然觉得有些难熬。

  该讨厌的人依旧讨厌,顶多是去除了恶心感罢了。

  依旧觉得生活中没什么值得人期待的日子,顶多是让人偶尔能停下来驻足下路边的风景罢了。也就是,突然找回了一些正常人应该拥有的情绪罢了。

  没那么夸张。

  他依旧觉得那个家伙说的那些话都是歪理,哄骗人信以为真的歪理。

  但不得不说,所谓的歪理,就是那种你明知道哪里不对亦或是不想承认,却找不到辩驳的理由,最终潜移默化认同了对方的话。

  自从在她那里得到了关于‘以心换心’的说辞后,他会时不时不自觉将手搭在胸口上,一如那天她把自己的手按在上面,每每这时,他便能感觉到自己那颗疲惫的心用力鼓动起来,酸涩干瘪的心脏如同被浸泡在温水中,让人整个人都懒洋洋起来。

  好吧,他得承认。

  影响得有点多了。

  以至于他有点想看到对方曾描绘过的世界。

  那是一个她或许忘了,但他会一直记得并且默守的承诺。

  那天下雨,他让她给他一个救人的理由。

  她说了很多、很多。

  其中一句就颇为无赖。

  [让我帮你重新爱上这个世界……好像对一个见面没几次的人说这样的话有点中二……别别生气,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个世界,这对你来说太勉强了……这样好了,至少能……有一个,让你开心的世界……在此之前,我可以提前预支你的帮助吗……]

  明明浑身是伤,高烧烧得全身发烫,话也是胡言乱语的,但仿佛回光返照似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让人觉得她是认真的。

  虽然承认有点丢面子,但确实是这句话让他把人捡了回去。

  等很后来一起生活后,他便没怎么在意这件事情。

  可某一天,她突然惊喜地围着他转圈。

  “夏油杰,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

  “嗯?哪只眼瞎看出来的。”

  “嘴角都上翘了!”

  “那是嘲笑。”

  “过分。”

  随后他突然想到了对方在意识不清时给的承诺。

  “……你记起来了?”

  “记起什么?”

  “没什么。”

  他以为那是人为了给自己争取一条活路信口而来的话,不能算数。

  可有人好像就算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也会下意识去完成。就好像那不算是什么承诺,而是一件理所应当要去做的事情。

  她说创造一个能让他开心的世界,在此之前想要预支帮助。

  第一次的预支帮助,她主动提的,他给了,同时得到了馈赠。

  这第二次,她没提过,估计也不会要,所以就当谢礼吧,谢谢一直以来源源不断的馈赠。

  他不在意这笔交易是否等价,能短暂拥有已经再找不回的东西,已经很无价了。

  他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赴死而已,早就准备好了。

  所以……干嘛还要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添乱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