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叙明今天本来打算陪妈妈逛街,他自从上了大学基本上只有寒暑假回家,学校里事情太多,他总是脱不开身。昨晚一家人吃了火锅,前半场吃火锅,后半场全是对严叙明的盘问。

  谈恋爱了,还是个男生。

  严叙明喜欢男生这件事大家都是第一次知道。

  饭桌上人不是很多,严叙明的父母、叔叔和小姨,外加小姨的女儿,今年上高二。说不上顺利不顺利,父母沉默更多,全是叔叔和小姨在旁问东问西调节气氛,差不多问了个清楚:高中同学,大学同学,认识挺多年了。

  严叙明家的职业组成比麦冬家简单很多,妈妈黄女士是大学教授,爸爸老严是工程院研究员。两个人都不是古板的性格,但思想相对传统一些,一下子没办法接受儿子喜欢男生。

  昨晚回到家气氛有些尴尬,三个人没说几句话,晚上十一点多黄女士给严叙明发微信,约他明天一起去逛街。严叙明知道逛街是借口,谈心才是真的。

  九点钟两个人出发,严叙明开车,黄女士安静地坐在副驾驶。

  等红灯的时候严叙明手机响了,他恰好戴着耳机,顺手点了接听,麦冬声音里的犹豫他一下子就能听出来,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爸想见你,但你要是没空就算了!我昨天……跟他们说了。”

  严叙明盯着眼前的红灯,目不斜视:“上午确实没空,我这边有事情要处理一下。我下午过去可以吗?”

  “没关系,你忙就好了,可以之后再约的,我就说不许他这样突然把你叫过来。嗯……你家里没为难你吧?”

  严叙明笑了笑:“没有,不用担心。”

  两人说了几句,挂了电话。

  黄女士等了一会儿才出声:“麦冬?”

  严叙明也不撒谎:“嗯。”

  黄女士直截了当:“能分开吗?”

  严叙明也回得干脆:“不能。”

  红灯时间不长,汽车重新启动。寒假来了,就算是工作日路上的车也不少,车速不快,显得沉默都有些凝滞。黄女士扭头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这么沉默到下个红绿灯才开口:“我昨晚翻你小时候的相册,想起来你小时候真是很可爱的,你记得吗?别人开你玩笑说要跟小女生定娃娃亲,你说好多小女孩想跟你在一起。”

  严叙明弯了弯唇,语气轻松:“那时候不懂事。”

  黄女士转头看他:“现在呢?明明,你才二十一岁,你可能不是喜欢男生,说不准是一时冲动。”

  黄女士没想到严叙明竟然点了头,他说:“我确实不喜欢男生,我喜欢的是麦冬。”

  黄女士抓住他这句话:“也就是你跟麦冬分手之后就会跟女生在一起吗?”

  严叙明这次明确摇头:“我不做这样的假设,妈,你应该很了解我。我一向想做什么事情一定会做,这是你们给我的底气,可是我自己为自己塑造的自信,我不认为这是缺点。”

  黄女士以前为这样的严叙明骄傲,现在却觉得有些头疼。

  人类总喜欢过分瞻前顾后,这大约是人类的天性,就连黄女士都摆脱不了这个劣性。黄女士第一次受到儿子的震撼来自严叙明初中的时候,她听到严叙明跟朋友通电话,那边的男生应该是心情不好,严叙明说了几句话安慰,最后用风轻云淡的语气说:“你的生活是自己的,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怕死就别出生呗。”

  黄女士很难想象到严叙明会说出这样的话,也确实,当时严叙明正处于不太明显的叛逆期,性格也不够成熟。可这句话狠狠给了黄女士一些少年人狂放的激励,她意识到这是自己第一次了解严叙明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为此骄傲,她的儿子显然有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人的勇气和底气;又为此担心,担心早晚有一天严叙明碰到完全不可控的负面事件,信念崩塌。而同性恋这件事情在黄女士眼里,就是这类完全不可控的负面事件。

  黄女士张了好几次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

  她转头看严叙明,突然又觉得儿子陌生。

  严叙明的驾照是高考之后学下来的,除了逢年过节父母应酬喝酒没办法开车时他会负责当司机,其他时间没见过他开车。可现在的严叙明一手搭着方向盘,认真地看着前方的路,熟练认真的模样不见一点胆怯。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像一个大人的?

  小时候的严叙明确实可爱,父母工作比较忙,黄女士怕儿子长身体营养跟不上,特意托朋友找个一个营养师,严叙明的一日三餐营养到位。直到上小学之前脸蛋都是胖嘟嘟的模样,看着很是招人喜欢。

  幼儿园的严叙明就很聪明,还很调皮。

  老师在上面教一加一等于二,他已经自己想明白了所以一加二应该等于三。课堂作业布置二十道加减法,他觉得太简单不想浪费时间做,趴在桌子上玩积木,到了收作业的时间照着同桌的抄上去,结果二十道错了一大半。

  小学入学就当班长,带着全班的同学逃自习课出去玩捉迷藏,玩到最后玩丢了一个男生,老师一个电话把黄女士叫到学校,好不容易才在学校外面的大叔树坑里找到那个男生。

  明明是个臭屁又调皮的小孩,他是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坚定又成熟的大人的?黄女士对此一概不知。

  她心里生出很多难过和愧疚,觉得明明儿子一直都在身边,却悄悄换了个人一样,自己对此毫不知情。

  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去喜欢一个男生吧? 黄女士知道同性恋的存在,也知道现在的同性恋很多,更知道同性恋不是病,不犯法,可她难以想象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该怎么办才好。

  黄女士落了一颗眼泪下来,她这个人很少哭的,夸张地讲,严叙明今年二十一岁,在他的记忆里没有黄女士落泪的画面。她慌忙抽了一张纸按住自己的眼角,吸了吸鼻子。

  严叙明把车停在商场地下,坐在驾驶位上沉默片刻,说:“我去买杯咖啡,你在这里等我。”

  十几分钟后,严叙明带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回来。

  黄女士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又变成了那个优雅知性的黄教授。

  严叙明将多加了糖的那一杯递过去,率先开口:“我跟他十二月底才正式在一起,我没有想过要瞒着你们。我是可以瞒着你们的,但我没这么做,因为我爱他,也爱你,妈。”

  黄女士又想哭了,她声音小:“你才多大,你知道爱是什么吗?”

  严叙明低声“嗯”一声,问:“那你教我,爱是什么?”

  黄女士思路清晰:“爱是无解的命题,我不跟你讨论爱是什么,我只是想说,你经历的太少,会轻易地觉得某个时刻的感情一定是命中注定的,这是不对的。”

  严叙明回答:“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跟麦冬是命中注定,我们可以在一起,是因为他足够努力,我也足够努力。”

  黄女士不想再说了,她发现自己身为一个大学教授,自诩口才超群,竟然说不过自己的儿子。她并不讨厌那个叫做麦冬的男生,她也愿意相信儿子的选择,那一定是个值得严叙明为此付出的男生。

  她咽下咖啡,惊奇地发现这杯的糖度对自己来说正好,这才开口:“只是这条路难走,明明,这条路很难走。”

  严叙明点头:“我当然知道,但我从不怀疑自己。”

  下午两点严叙明开车去古玩市场,他前二十一年的人生里还真的从来没来过类似的场所。市场里不太热闹,圈子就这么大,有钱倒腾的古玩的人也就那么几个,市场里就算有人,大部分人也就是来逛个新鲜,看看热闹。

  麦冬穿得像个可爱的北极熊站在路边,两只手插在兜里,他不认得严叙明的车,左看右看。严叙明按了按喇叭,麦冬这才猛地转头,伸着脑袋看了半天才确定驾驶位坐着的是自己的男朋友。

  车窗摇下来,严叙明问:“停哪里?”

  麦冬摆手:“没事,停门口就行了。”

  麦冬看起来比严叙明还要紧张,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呃,我爸其实人很好的,就是……就是有时候脑袋不愿意转弯,听说我跟你在一起非要你马上过来,对不起啊,你今天是不是很忙?”

  严叙明顺手撸了一把北极熊的脑袋:“不忙,上午陪我妈逛街,中午一起吃了个饭。”

  麦冬顿时瞪起来眼睛:“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严叙明摇头:“没有,她下午有私事,本来也没打算跟我一起。”

  两人一起往店里走,还没迈进去呢,严叙明就听见一声极其阴阳怪气的问候。

  “哎呦,哎呦,这是谁大驾光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