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毕业典礼很隆重,比往年的任何一届毕业典礼都要隆重,因为这次全区第一全市第二在他们学校,严叙明的成绩是学校三年来最好的一位学生,所有老师都高兴坏了,挨个过来跟严叙明讲话。

  讲的全都是些车轱辘话,什么学了这么多年终于解放了,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了;什么到了大学也不能放松,还是得花心思钻研;什么学校为了你骄傲,以后的学弟学妹都得拿你当榜样之类的。

  严叙明也没有应酬的瘾,他被老师们围在中间,很奇怪地想到了麦冬,觉得麦冬同学总是高冷难以接近也是有好处的,等到明年麦冬取得了这样的成绩,老师们应该不会这样围着他道喜。

  既然想到了麦冬,严叙明便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他真不是一个会留遗憾的人。眼神透过后台拉着的帘子缝隙往外面看,果然看见正襟危坐在第一排的麦冬。

  今天是毕业典礼,严叙明自然又是毕业生代表,等会儿要上台发言。而高二也是有学生代表的,需要上台讲些奋斗拼搏、祝福学长学姐的话,可这次的学生代表不是麦冬。

  严叙明好不容易摆脱了兴奋的老师们,他掀开后台那厚重的帘子,径直跨过还没就绪的演讲台往观众席那边走。他是准备直接坐在麦冬身边的,万万没想到,他刚迈下演讲台的台阶,第一排的麦冬匆忙起身,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严叙明脚步一顿,他真是有点儿怀疑自己了,麦冬是不是真的挺讨厌他的?

  那天的进程都还顺利,严叙明的演讲获得了一片掌声,好像真的所有人都在为严叙明感到骄傲。唯独麦冬的座位上,直到结束麦冬都没有回来。

  青春期里有很多错过,或者说,错过是青春的代名词。

  严叙明犹豫再三,终于在散场的时候问了麦冬身边的同学:“同学你好,你知道麦冬去哪里了吗?”

  男生摇摇头:“不知道啊,还没开始他就跑出去了,我跟他不熟。”

  严叙明点头道谢,不再说其他的话。

  麦冬好像总是跟别人不熟,没人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在想什么。严叙明盯着那个空座位看了一会儿,无奈,觉得自己大概也只是“别人”而已,还是不要太过自我感觉良好,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人见人爱的角色,不过是“不熟的别人”。

  严叙明讲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平淡,麦冬听得心里发抖,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回应和解释。他根本不知道两个人竟然一直都在错过的路上,他赶紧更加用力地抱紧怀里的玫瑰,好像生怕这束玫瑰也长了腿跑掉,于是便又一次错过。

  麦冬有些垂头丧气,他气自己那时候胡思乱想。

  那时候的麦冬在想什么?

  太好猜了,麦冬不用回忆都知道,他先是拒绝了当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又从毕业典礼落荒而逃,无非是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严叙明这个人,明明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生活里,现在又要离开。

  麦冬有一种很夸张的专情,实在是因为他对外物的欲望太小,只要喜欢了某件事,某个人,就可以喜欢很久很久,每天靠着自己为自己幻想的一点小小的开心和甜蜜来努力前进。

  可现在,他连幻想的机会都没有了,严叙明毕业了,离开了这个学校,以后再也没办法跟严叙明在各种地方偶遇。

  麦冬鼓起勇气,在严叙明的大衣兜里握紧严叙明的手,语气像是暴雨里的一片可怜小叶子:“我那时候不知道……其实你毕业我真的很难过,因为高二那一年我真的擅自把很多情感都寄托在你身上,我一边觉得这样很自私,一边又没有勇气跟你认识。”

  严叙明将两人在兜里的手调整了姿势,他的兜虽然不小,但要放进去两个成年男人的手还是有些拥挤,两人变成十指交握:“所以捡到那个日记本我真的是很震惊,麦冬同学。从你读高一开始,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已经重新塑造了好几回了。”

  麦冬舔舔嘴唇:“日记本里的会比较真实吧……”

  严叙明不知道想了什么了,这人又开始笑:“嗯,听说做梦都不敢跟我有太过分的交集,是你吗?”

  麦冬很擅长因为严叙明的随便一句话就脸红,他清了清嗓子,欲盖弥彰地为自己辩解:“我,我这不是很有礼貌吗?”

  两个人用这种姿势溜达回宿舍,周日这个时间来来回回的人不少,在操场的时候麦冬还稍微能放得开一点,毕竟操场上黑灯瞎火的,而宿舍楼底下站了一排路灯,简直是一个灯火通明。

  还没走到宿舍楼下,麦冬就已经很主动地把自己的手从严叙明的兜里拿了出来。

  说来也怪,两人明明是牵着手从宿舍离开出去约会,那时候麦冬满脑子都是严叙明竟然要跟自己表白了,只顾着幸福,顾不上别的什么。现在稍微冷静了一些,后知后觉地知道要害羞,把怀里的玫瑰花往上抬,挡住自己的脸。

  声音小得严叙明差点没听见:“你快回去。”

  严叙明直接抬手把麦冬脸前面的花按下去,按到麦冬的眼睛露出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话,被麦冬直接躲开,附赠一句抱怨:“你怎么这么对我的花!”

  严叙明嘴边的话卡了半天,一句“晚安”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变成:“看来实习期还是很重要的。”

  麦冬不明所以地问:“为什么?”

  严叙明盯着他的眼睛:“先实习到你敢在宿舍楼下给我一个晚安吻。”

  !

  麦冬满脸通红,头也不回地跑回了宿舍。

  一口气跑到宿舍门口才想起来另一件大事。

  室友们都以为他跟严叙明出去吃饭就不会再惦记着表白的事情了,他们不知道要跟自己表白的人就是严叙明。现在自己捧着花回了宿舍,大家免不了一顿盘问,自己怎么回答?

  偏偏他跟严叙明处在莫名其妙的实习期,到底算不算在一起了?

  工作也有实习期,处在实习期也算是有工作了,谈恋爱应该也是一样的吧?可就算如此,麦冬觉得自己没办法说出口,说自己跟严叙明在一起这件事情,不知道原因。

  他不怕自己的性取向被人知道,也不怕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喜欢严叙明这件事情被人知道,麦冬搞不清楚自己怕什么。他隐隐觉得,这或许就是严叙明说他们需要实习期的原因,问题出在自己。

  麦神医纠结良久,决定给严叙明打一个电话。

  他捧着玫瑰花站在窗边,在等待电话接通的“嘟嘟嘟”的声音里看窗户里的月亮,今天好像是个阴天,月亮小小的,影影绰绰。没过多长时间电话被接起来,严叙明的声音听过听筒直接送进麦冬的耳朵里:“嗯?”

  麦冬耳朵又红了,他简直怀疑严叙明这个字是故意来撩拨他,他偷偷把手机换了一边,从右边挪到左边,这才小声问:“我……我回去室友问我怎么办?”

  “你说呢?”严叙明又把问题扔回来。

  “我就是不知道才问你……”麦冬感到苦恼。

  “觉得我给你当男朋友丢人?”

  “当然不是!你不要故意讲这种话,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说呗,不好意思说的话我去说?”

  麦冬听他这么说瞪大眼睛,严叙明都不用来,麦冬几乎已经可以想象他要讲什么样的话,吓得他赶紧挂断电话,说:“不要不要,我自己来讲。”

  麦冬是这么想的。

  既然两个人有实习期的必要,那就不要随便告诉别人两个人的关系,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万一他们没有成功度过实习期,那事情不就变得尴尬又糟糕了吗?

  麦冬捧着一大束橙色玫瑰回了宿舍里,杜川正在游戏里大杀四方。

  麦冬走的时候大家都放心下来了,觉得他既然跟严叙明出去了就没什么事,结果这人一回来,看着这模样就是拎着一兜子恋爱脑回来的。而且怀里这玫瑰花,真不知道是人家送给麦冬的,还是麦冬买了想送人没送出去的。

  杜川叹了口气:“交代吧。”

  麦冬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回答迅速:“他真的跟我表白了,没骗我,他也不是坏人,今天晚饭很贵,是他结的账!”麦冬噼里啪啦说了一串,虽然他暂时不想交代严叙明的身份,但好歹要给严叙明拉一点印象分。

  杜川游戏里忙得不可开交,审问这件事情就交给了吴子墨和刘何伟。两个人搬着凳子围坐在麦冬身边,吴子墨表情像青天大老爷一样威严:“交代吧。”

  麦冬隐去了严叙明的身份,隐去了对方的性别,当然也隐去了西餐厅厕所里发生的事情。说两个人其实高中的时候就互相注意到了,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没能顺利认识,现在遗憾都聊清楚了,也表白了,也送花了,关系也顺利进入了实习期。

  本来吴子墨都听得挺满意了,差点要感叹麦冬竟然都脱单了,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反应过来:“你说什么玩意儿?实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