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麦冬自己都没办法说清严叙明对于他的生活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长久以来,麦冬都在自己的日记本里研究社交这件事情。特别是高二运动会前的那段时间,麦冬的日记本里第一次那么像青春期的小孩子该有的样子,写满了烦闷苦恼。

  随便翻开一页就是这样的内容。

  某年 某月 某日 天气如何

  教导主任晚饭在操场抓早恋,今天好像战果颇丰,班主任晚自习的时候在班里说了很多关于早恋的事情。班里好像也有,我不太清楚。我总是不关心,就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的不关心还是……只是假装让自己不关心。

  因为我连交朋友都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谈恋爱对我来说就更加遥不可及了,我真的不太明白。

  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一个人每天都想着另一个人,只有半小时的吃饭时间,他们好像连饭都不吃,抓紧一切时间去操场上相处这半小时。我绝对是做不到的,看来我天生是一个情感相当淡漠的人,我不愿意为了别人牺牲自己的个性和时间。

  那看来我也不适合交朋友,孤单是一个很难克服的情绪,但也只是一种情绪而已。我摸不透人类这个物种,连自己都摸不透,还是不要轻易做什么改变了。

  某年 某月 某日 天气如何

  今天心情有些烦,因为高一没有参加运动会老师已经有些不开心了,说些运动会是体现班级凝聚力的重要场合之类的场面话,不得不被报名了比赛项目。被迫报名就算了,竟然还是和同桌一起两人三足。

  啊啊啊!我真的不想,幼儿园的亲子运动会玩两人三足就算了,为什么高中了还有这种项目!还是跟同桌一起,我们已经好几个周没有讲过话了,我也是会觉得尴尬的T T

  不但尴尬,还有些烦躁。

  我说不清这种感觉,好像自己正在被迫当一个合群的人类,这是我很不擅长的东西。妈妈跟我说过,只要我能克服孤独,她支持我做一切我想做的事情,成为一切我想成为的人,可现在被迫跟不喜欢的人绑定在一起做某件事情,我猛然意识到我没办法克服孤独。

  好希望有一个可以讲话,可以陪伴,可以理解的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现在只有日记本是我的好朋友,我所有的话都可以对它讲。

  某年 某月 某日 天气如何

  运动会越来越近,我好像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焦虑”的情绪,这几天总是对自己说没关系,这绝对不是一件大事。确实如此,只不过是跟不喜欢的人一起参加了某项运动,折返一趟加在一起才一百米而已,很快就可以结束。而且这个不喜欢的人也不至于到达讨厌的程度,现在不也天天坐在一起相安无事吗?

  可心里总是觉得很慌乱,第一次对一件事情这么抗拒,我说不上来原因。晚饭时间想了很久,大概是因为我实在不想再一个人了,孤独已经给我造成了一种精神上的伤害,让我不太理智,也不太冷静。

  但没关系,其实我很习惯一个人,参加完这种运动会应该可以冷静下来。最近学习任务也很重,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运动会,我应该没有心思去想这些事情。

  麦冬,加油!

  麦冬确实很少回忆过去,他不擅长做这件事情。

  而麦冬对于以前的回忆,最最清晰的一天就是高二的那场运动会。从早上起床到晚上睡觉,时至今日,每分每秒,每个镜头每个画面,麦冬听到的每句话,他都能很清晰地回忆出来。

  那时候已经是秋天,时间是十月底。

  昨晚麦冬并没有睡好,他梦见自己跟同桌一起两人三足状况百出,两个人摔得严重,同桌怪他拖了后腿,站在操场上对他破口大骂。早上醒来憋了一肚子气,垮着一张脸不想吃饭,被保姆阿姨塞了半个酱饼果子,去学校的路上才慢吞吞地吃。

  只有麦冬自己是情绪低落的,其他同学都因为运动会而感到兴奋。体育委员一直在点名,跑八百米的谁谁谁,跳远的谁谁谁,接力赛是谁谁谁,吵吵嚷嚷的声音一直侵占着麦冬的听觉,他趴在桌子上,等着体育委员点到那愚蠢的两人三足。

  “这次的趣味项目我们班报名了两个哈,两人三足和呼啦圈,趣味项目大家懂的,虽然也排名但是不计入运动会的总成绩,你们几个人重在参与一下就行了。来,两人三足的是麦冬和于强强。”

  麦冬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没应声,只是坐在座位上把手举了起来。但因为班里太吵闹,闹哄哄的一片,体育委员没有及时看见麦冬举手,他再一次抬高声音:“好好,于强强你同桌在吗?麦冬呢?”

  麦冬不得不站起身来喊:“在。”

  麦冬真的很烦,他很少有这么强烈的个人负面情绪,第一次应对,经验不足。抱着一个单词本来到操场,不合群的麦冬坐在班级位置上面的角落,跟欢呼喝彩的同学们格格不入。

  他很努力地隔绝噪音,只有背单词能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

  背的哪几个单词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因为背单词这个动作没有做太久,他随意往下一瞥,看见了跟好友一起入场的严叙明。

  那真是很玄妙的一个瞬间。

  因为运动会,虽然已经初秋,可很多男生都穿着短袖。严叙明那天穿了一身白,白色运动裤和白色无袖背心,好像是不经意间的转头,两个人的视线竟然在这么大的操场和这么多人之间,正好撞上。

  就像给麦冬的心下了一场寂静的大雪,麦冬猛然安静下来。耳边那些声音越来越远,那一眼隔了太远,麦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他的眼睛从严叙明入场,一直跟着到了严叙明坐在自己班级的位置上。

  麦冬心脏乱跳,愣了半天才慌忙低头:“tendency,趋向,趋势;tendency……tendency,什么意思来着?”他忍不住再去偷偷看严叙明,看见严叙明坐着玩手机,表情看不清楚。有女生递给他一块巧克力,严叙明一开始拒绝,后来不知道女生说了什么,严叙明便接了过去。

  他做了很多深呼吸,单词却仍然没办法背进去。

  耳朵听着主席台的播报,严叙明好像报了两个项目,一个一千米一个接力跑。他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严叙明从自己班级前面跑过去,风一样呼啸而过,班级里的女生莫名其妙地为他呐喊助威,好像严叙明是自己班里的一样。

  麦冬也在不知不觉间捏紧了拳头,跟着紧张,眼前看着的好像不是高中生的一场普通运动会,而是奥运会似的。

  可惜严叙明不是第一个撞线,麦冬听前排的女生说很可惜,第一名是体育生,肯定要拿第一的。他一边听着,一边盯着终点线那边,拿了第一名的男生笑着扔给严叙明一瓶水,两个人碰了碰拳,一边往前走一边喝水。

  那时候的麦冬没有反应过来太多,脑子里很迟钝地想,他很羡慕严叙明,他身边总是有很多朋友,不仅如此,他的成绩也比自己好,他还总是参加很多竞赛。麦冬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一下子想了这么一大串,他竟然对严叙明这个人有这么多的了解。

  麦冬有些挫败,反省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多锻炼一下,也不至于在运动会这件事上这么苦手,只能参加趣味项目两人三足。他并不是觉得两人三足这个项目有多么丢人,只是在心底对自己的现状不满。

  主席台的播报念到两人三足,麦冬收起自己的单词本,他想找同桌于强强一起过去,找个半天才被同学告知于强强早就去了准备场地。昨晚的梦历历在目,麦冬有些紧张。

  绑带绑好,于强强一直在抱怨。

  “烦死了,非要我来参加什么项目,好丢人。”

  “哎,麦冬,你一会儿可别拖我后腿啊,虽然我长得胖,但是平时也打打篮球什么的,我看你才是一点都不动,应该没什么运动细胞。”

  “你不会还想在这个项目争一下第一吧,我跟你说,咱俩不摔跤就谢天谢地了,千万别想着名次。就算得了第一也不计入总成绩,你别让我丢人。”

  麦冬心里很烦,于强强一直在抱怨,虽然他没有说什么太难听的话,这抱怨也不是针对自己。

  麦冬小声反驳:“我知道,我没有想争名次。”

  于强强态度倒也还好:“哦,那就好,那咱俩稳稳当当跑完全程就行了。”

  指令枪响,起跑线的几人跌跌撞撞出发,其实这个趣味项目的难度真的不大,只是两个人而已,喊着口号分清左右脚就可以解决的问题。麦冬尽力配合,走出去七八布他脑袋上已经流满了。

  于强强节奏乱七八糟,一边跑一边抱怨,最后还狠狠绊了一下,“哐当”一声,两个人一起狠狠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