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很是后悔,他早就知道肯定是这样的,早就知道严叙明绝对是看到了,偏要多此一举,偏要问一句。

  但其实他同样很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无非是暗恋者的不甘心和想靠近在作祟,破罐子破摔,反正严叙明也看见了,为什么不借着这个机会再跟他多说两句话呢?

  他甚至想要得到严叙明的质问和拒绝,好像这样就参与了严叙明的其中一段人生似的。很变态地想,说不定以后严叙明会想起有这么一个追求者,那也算足够。

  麦冬有时候怀疑自己会不会是一个受虐狂,非要事情糟糕到一定地步他才肯罢休,于是他回复。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你觉得冒犯我马上撕掉那一页,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实在是对不起。”

  严叙明这么说:“不要觉得难堪尴尬,我翻开看过几行,发现是日记,便没有再看,早些休息吧。”

  严叙明总是很体贴的,麦冬一直知道。

  这种体贴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让麦冬总是觉得严叙明这个人是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他用一种上帝视角平等地体贴着每一个人。就像他是校学生会的副主席,却会同意去帮汉服社当活招牌,陪笑一天发宣传单页。

  还有……还有高中的时候。

  高中运动会麦冬和同桌两个被迫参加了两人三足,这俩人是典型的书呆子二人组,麦冬的同桌更甚,是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小胖子。

  两个人毫无运动天赋,又毫无默契,所以毫不意外地在艰难挪动五六米之后,狠狠摔在塑胶跑道上。膝盖蹭得一片狼藉,伤口上血和尘土混在一起,又疼又狼狈。

  那时麦冬很是挫败,又很是生气。

  挫败于自己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亲子游戏”都做不好,生气于小胖子同桌其实当了他的拖油瓶。麦冬虽然默默无闻,可他并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人,同桌在摔跤之前绊了一下,这是两人摔跤的主要原因。

  所以他坐在地上,皱着一张脸,因为疼,也因为恼怒。

  严叙明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刚刚跑完接力赛,面色有些红,手里还拿着女生送的水,喝了大半瓶。另一只手递过来便携的碘伏棉签:“没关系吗?处理一下吧。”

  因为这种种原因,麦冬不相信他真的没有看,并坚信那只是怕自己太过尴尬的安慰和友善的谎言。

  这场暗恋被埋葬得轰轰烈烈。

  “学长也早些休息,晚安。”麦冬回复了这句话,关了手机。

  这是多么小的一件事情,不过是捡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日记本而已。

  尽管麦冬的世界天崩地裂,但对于其他任何人来说都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生活还是那么继续。

  麦冬已经有一个周不敢轻易出门,幸运的是正赶上十一假期,课也不用出门上,所以他连图书馆都不太去了,到了饭点也很少去食堂,连着点了一个周的外卖。他仍旧在写日记,今天这么写。

  2023年 10月 4日 阴

  我知道除了我没人在意这件事情,有那么多人喜欢严叙明,他说不准已经忘记我是谁了,就算再一次擦肩而过也不觉得我好像有些眼熟。但我还是不敢出门,怕遇见他。

  怕遇见他之后他还记得我,更怕遇见他之后他忘了我是谁。

  啊啊啊,麦冬麦冬,你真是一个超级无敌宇宙霹雳胆小鬼!

  他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众所周知,提升自己是最好的失恋疗愈。

  因为尽管麦冬暗恋严叙明四年之久,可他仍旧觉得自己不是一个过分的恋爱脑。暗恋暗恋,这两个字一出现必定伴随着很好预知的结果,那就是结束。

  事情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再暗恋就不礼貌了,麦冬这么劝说自己。

  于是他翻出来之前同学邀请他参加辩论小组的聊天记录,虽然年代有些久远,这已经是大一上半年的事情了。

  事情的起因是一直在当透明人的麦冬在某次汇报课件的时候展现出了惊人的口才,当然,麦冬觉得自己只是对着ppt照本宣科,但不妨碍同学觉得他是个一辩天才。

  麦冬时隔大半年回复:“陈总,你们辩论队还缺人吗?”

  那边回复很快:“哎呦,麦子,孩子死了你来奶了!”

  麦冬:“……”

  麦冬:“咳,不好意思,最近想找点事情做。”

  “但是你来得很巧,三天后有个学院辩论赛,我们一辩急性阑尾炎做手术去了。我这正焦头烂额呢,你来救个场? ”

  “三天后?!是不是有点太赶了,而且我没有经验,可以吗?”

  “我觉得没问题,在搜集论证方面你可能没有经验,不过我们都可以帮你。你只需要用你蔑视众生的语气和表情背下来就行了。”

  麦冬看着对方发的消息良久无言。

  他竟然不知道在同学们眼中自己是这样的形象吗?麦冬反思自己,他向来是不懂得紧张这种情绪的,除了和严叙明有关的事情。被迫参加两人三足的时候他不紧张,高考的时候他不紧张,上台讲ppt的时候他不紧张。

  为什么要紧张呢?

  严叙明又没有在台下看他,表现得好与不好,麦冬仍旧是麦冬。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蔑视众生”?

  于是麦冬投入了时间紧迫的辩论赛准备。

  参加辩论赛的效果很好,这一周时间里忙到麦冬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伤春悲秋,用来思念严叙明。这其中少不了他的自我欺骗,比如每天从辩论队回到宿舍,想写日记的时候翻开新的一页,犹豫片刻后又将日记本收了起来。

  不敢写,在这个日记本上写关于“他”的一切已经成为了麦冬的习惯。

  他怕自己提笔便露馅,写的第一句话一定是“最近几天都没有看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这个小插曲”。只要不写,他就可以认为自己也在慢慢忘记严叙明。

  可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很难再按回去。

  就算自欺欺人地不敢再写日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总是无法入睡,脑子里所有的画面全部都是严叙明。

  麦冬和严叙明读一所高中,开学典礼的学生代表发言无疑是严叙明。

  那时候的严叙明稍显稚嫩,穿在身上的夏季校服很是服帖,整个人有种朝气蓬勃的少年感。演讲稿应该是自己写的,他甚至差点要脱稿,时不时单手抓着麦克风,并不热络的眼神扫过操场上站了一排的学弟学妹们。

  麦冬成绩一直很好,严叙明自然成为了他追逐的目标,不过那时候的追逐很单纯,仅仅是一种成绩上的追逐。

  麦冬站在底下,幻想着等严叙明毕业之后,说不准就是自己接替他的位置,站在主席台的正中央,作为学生代表发言。那时候真好,麦冬还没有患上名为“喜欢”的绝症,他像舍友杜川一样,将严叙明列为优秀的竞争对象。

  直到那次运动会。

  他挫败又狼狈地坐在塑胶跑道上,仅仅是摔了一跤却摔出来一种以后的人生完蛋了的悲观。严叙明递来碘伏棉签,气息还没有恢复平稳,麦冬愣了半天也没伸手接过来。

  于是严叙明蹲下身来,食指和中指并拢在一起,径直按了按麦冬的膝盖,那两根手指落在伤口旁边,带着夏日的燥热。严叙明的眉头微微皱着:“动不了了吗?”

  麦冬这才回神,脸红了大半,赶紧解释:“没、没有,不是,可以动。”然后接过棉签,没有立刻拆开,准备到旁边去处理。

  严叙明很自然地握住了麦冬的手腕:“我扶你。”

  麦冬本想说“不用”,可他礼貌的推辞没有说出口,心脏狂跳,大脑都要停止运转了,嘴巴更是不好用。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无措,他确定那时候他并不喜欢严叙明,却没原因地为此害羞。

  麦冬突然把被子拉高,直到自己的整张脸都陷入黑暗和呼吸困难。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想把严叙明这个大坏蛋从自己的脑子里赶出来。

  可想而知,他的努力并没有成功,不但没成功,还很没有出息地,在心里默默为刚刚那一瞬间腹诽严叙明是“大坏蛋”而不知在跟谁道歉。

  严叙明是很好的人,绝不是坏蛋。

  麦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不然得到严叙明的关注和喜欢,要不然得到严叙明的拒绝和讨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明明暗恋已经被撞破,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好像他这个人的喜欢甚至不值得严叙明认真拒绝。

  我……

  我也不是一个很糟糕的人吧?

  麦冬这么想。

  我长得还可以,成绩也不错,家境也看得过去,虽然个个都不拔尖,好吧,确实配不上严叙明。

  暗恋是一场顽疾。

  所以麦神医正在想尽办法医治自己,他并不想年纪轻轻就得了这种不治之症。病毒是一种叫做“严叙明”的高危危险物品,一旦靠近会迅速被传染。

  治疗顽疾是需要耐心的,麦神医必须给自己一些耐心。

  作者有话说:

  麦神医看起来医术很烂,姑且称之为麦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