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握紧手中的杯子, 眸底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茫然。

  他神色复杂地看向迟渊,对方依旧笑盈盈地望向他,好似认真地在讨要自己一句“不生气”,未曾预料过的局面就这么猛地砸在他面前......

  好难应对。

  陆淮垂眸盯着杯中温热的水, 却是淡淡地冷下嗓:

  “不至于。”

  ·

  即使声线冷, 迟渊还是敏锐地察觉到陆淮身上的抗拒感稍稍轻了, 狭长的眼眸划过一丝戏弄,他半蹲在地上,视线便略低于陆淮,他就着这个姿势握住陆淮的手。

  眉睫垂落不知遮掩多少真实情绪,他笑道,大抵是半真半假:

  “怎么折腾自己成这样......”

  陆淮没抽出手。

  可能是此情此景在眼前让他有点恍惚,其实这样的姿势也算不得亲密,毕竟他们两人更加逾距的事情也做过不止一次,大概是迟渊有些心疼的语气, 抑或者是此时一高一低的对视, 默无声息消弭了他们长久以来习惯的对峙。

  陆淮突然就不想明白迟渊转变的原因。

  他们揣测彼此的心思向来驾轻就熟,所以每一次棋逢对手的较量才格外酣畅淋漓。

  而模糊的语句在他们之间只指代另有隐情。

  陆淮想他懂,迟渊也应该懂。

  只是对方此时演技并不拙劣,他甚至依稀能从迟渊眼底看出半分真心。

  陆淮稍稍勾起唇,也觉得有点讽刺。

  他应该是醒过神了。就像是他的第一反应是否认、思考、试探,迟渊面对他, 应该只是毫不犹豫地去掉“否认”这个环节, 毕竟他还憧憬真伪,迟渊不会。

  他们都是如此攻防兼备, 面对势均力敌的威胁, 想要像蚌一般对彼此微微撬开壳, 或是接受有用潜在威胁的“愚弄”,说到底还是太难了点。

  而“爱”这种稀缺又要彼此坦诚相待的东西,对于他们而言是无法明码标价的奢侈品。

  迟渊离他的距离太近,陆淮靠紧椅背,觉得倦怠至极,却又有那么一点不舍,于是睁大眼,没漏掉迟渊“戏”中任何一个表情。

  ·

  早就注意到陆淮膝盖处不正常地隆起,他替人挽起裤腿,怕陆淮挣扎,迟渊抓住对方的脚踝,见到伤时,心尖陡然蔓延开来的疼痛使得喉间艰涩。

  入目是青紫,在白皙的肤色下格外狰狞,肿胀顶端还在可怖地渗血,迟渊蹙紧眉,不知道陆淮是如何掩饰得如此好的。

  他不会疼么......

  “上过药没?”,迟渊沉声问,抬头的动作都带上几分急促。

  自己反应过来却是愣住,撇开令人发笑的真心,他东拼西凑来扯谎,觉得自己演技精湛。

  明晃晃的心疼摊在眼前,陆淮有些晃了眼,沉默半晌又淡笑敛眸——

  何故演得这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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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戏的人与看戏的人都默契地自欺欺人。

  ·

  陆淮低头抿了口温水,嗓子不那么紧。

  “嗯,去找凌秩看过。”

  话音未落却见到迟渊仿若被气笑,凤眸半点未收敛,凌厉又尖锐,几分戾气溢出来,却又闭眼藏了个干净。

  迟渊:“你还真是......”

  陆淮疑惑地掀起眼,迟渊却是不说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只有火气和心疼交织在一起,让他摊开手:“药呢?”

  陆淮朝桌子那边扬了扬下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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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已经见识过陆淮办公室的抽屉,迟渊本以为自己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看着柜子里那大差不差的景象,依然觉得心口被拧了下。

  他默不作声地抽出药膏,依然是半蹲在陆淮面前,用棉签沾上些许膏体,在将要涂抹在伤口前却又顿住,他静默地垂着眼,发觉自己指尖都在颤。

  “怎么伤成这样......”

  怕擦药时陆淮疼,迟渊说起话,想要稍微转移点陆淮的注意力,可他动作轻了又轻,却还是看见陆淮微微蹙起眉。

  迟渊凝视着伤口,垂下眼睫,轻轻地呼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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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是意料之中的事。

  迟渊的反应却是意料之外。

  陆淮有些无措地摩挲指节,眸底铺着讶然。

  却看到迟渊抬起头,无奈地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一遍。

  细节很容易回想,只是不太容易说出口,陆淮尽量精简,只淡声道:“磕到罢了。”

  迟渊动作一顿,难道这他能看不出来么???随即又反应过来,他离开前陆淮应当还没带上这伤,对方又只与科纳恩出去过......

  他捏紧棉签的尾部,听到木棒折断的“咔嚓”,才匆忙地扔掉,欲盖弥彰地说道:“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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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淮小腹抵着抱枕,他不着痕迹地将手搭在上面,不过几秒又移开。

  膝盖擦过药,被清凉的覆盖上一层,灼痛感几乎已经没有。

  迟渊把东西一一放好,走到他面前,陆淮被笼在阴影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人蹲下,猝不及防地被圈住腰。

  腹部和迟渊的脸隔着一个抱枕。

  迟渊似乎是有点不安,脸埋在抱枕里,声音便显得闷。

  “陆淮......”

  明明只是喊了喊他的名字,陆淮的心却蓦然软了,他收回想要推开人的手,搭在扶手上,轻轻应了声。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沉默良久。

  直到陆淮觉得腰僵硬得开始酸疼,迟渊才松开手。

  迟渊垂着头,他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却能感觉到迟渊情绪低落。

  陆淮抿起唇,算是不咸不淡地问了句:“怎么了?”

  迟渊摇摇头,扯出一抹笑,有意避开话题。

  “你要吃点东西吗?”

  陆淮没什么胃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迟渊,自觉异想天开地问道:“你亲自做么?”

  迟渊噙着笑:“可以。”

  陆淮说不出拒绝的话。他淡淡地敛眸,几不可察地揉了下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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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渊会做饭且手艺还不错这件事,只有他自己清楚,而这大抵有赖于迟母当年被忽悠替迟渊报了个野外求生的班,而迟小少爷一天内“舍己为人”扭伤脚,以为会被送回去,却坐在凳子看炊事师傅颠了半个月的勺。

  这半个月由于过于无聊,迟渊没学会荒野逃生,倒是练出点厨艺。

  只不过在那十五天之后,没跟任何人做/过就是了。

  迟渊想把陆淮推去休息,却被人开嗓拦住:“等等。”

  他脚步一顿,声音里含着笑:“难不成是想陪着我?”

  陆淮稍稍敛眸,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服下摆,声音很淡:“是怕你下毒。”

  迟渊:......

  陆淮被迟渊推到边上,从他那个角度,正好能瞧见侧面,见迟渊挑挑拣拣地拿出食材,注意力没在自己身上,陆淮才轻轻换了口气。

  其实分不清是哪个器官在疼。整个腹腔都好似不太安分,让他尽量放轻呼吸才觉得好受点,估计着孩子,他不太敢使劲去揉,于是也只能隔着抱枕抵着。

  陆淮脖颈难耐地扬着,却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目光锁在迟渊身上。

  迟渊刀工谈不上娴熟,却也能看得出技法,垂睫凝神的样子瞧上去认真,举手投足间好似真有几分底气。

  陆淮借着这样的注视转移注意力,却没发觉自己的眼神过于炽热,连带着爱意都偷溜出来,染得眸子灼灼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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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不清自己捱过几轮疼,陆淮看着迟渊把菜一一端出来,搁放在桌上,意识才从无休止的疼痛里稍微喘口气。

  他强撑着精神笑道:“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

  迟渊挑眉,继而去推人:“我也没料到你这会有食材。”

  “阿姨留在这的。”陆淮稍作解释,被推到桌边,胃腹只顾折腾着疼,现在倒是没有什么反胃的感觉,他看着色泽尚可的几道菜,有些惊讶,“看着不错。”

  迟渊不客气地表示:“味道更好。”

  接过迟渊递过来的筷子,这几道菜不知是不是有意做得清淡,陆淮虽没胃口却也不至于抵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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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渊给人盛过了碗汤,他知道对方胃不好,本来抱着折磨人的心思,心却早在看到陆淮膝盖上的伤时软了,全部变成比较滋补养胃的。

  现在陆淮脸色依然苍白,唇瓣见不到颜色,迟渊扯过“要获得陆淮信任,最后才能更好报复”这块布,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照顾。

  陆淮顶着迟渊复杂的眼神,低头抿了口汤,郁滞的胸口好似被熨暖了,呼吸似乎都变得轻快点,他知道自己吃不了多少,也不敢多喝汤,尝到点滋味便放下,尽量能多吃几口菜。

  事实证明还是逞能了。

  再清淡的菜对于久未有东西进入的胃部,接受起来还是太难。

  陆淮放慢咀嚼的速度,眼睫重重垂下,刻意敛着眸。

  他吞咽得有点艰难,只是面上不见丝毫痛苦神色,仍是一口口尝着,一口口下咽......指尖掐进掌心,手狠狠攥紧,直到再也不能勉强。

  他尽量控制自己神色如常,微微勾起唇,陆淮靠着椅背,试图平息不断上涌的呕吐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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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饱了么?”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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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肯定回答,迟渊把东西收拾进厨房,陆淮略有些迟钝滚动了下喉结,额间有冷汗滴落。

  陆淮费劲地吞咽几下,眉睫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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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渊洗干净手出来,发觉陆淮在闭目养神,仔细想想对方也是应该累了,便轻手轻脚地推人去休息。

  “......别动......”

  陆淮声音细弱蚊呐。

  听到窸窣声,明白是迟渊蹲下,他下意识垂下头,避开对方打量的视线。

  迟渊咬紧牙:“你不说话我就继续。”

  “......晕......”

  陆淮算是无奈地半妥协。

  面对陆淮的坦诚,迟渊不知自己该不该松口气,他屈膝跪在陆淮面前,嗓音是自己未曾注意过的温柔:

  “我抱你上去......”

  陆淮的眸子满含水雾,听到他说的话后,茫然地眨了眨,迟渊按捺住心疼,知道陆淮嘴硬逞能,不再征求对方意见,将人打横抱起,却听到一声闷哼。

  ·

  陆淮被迟渊抱在怀里,这样的姿势过于弱势,他并不喜欢。但他耳朵抵着迟渊胸口,将对方猛烈的心跳声听得清清楚楚。

  陆淮微愣后略带几分轻嘲,他恍作心动的话,是不是有点太傻了?

  姿势变动太大,胃腹被牵扯,对于陆淮而言尚在忍耐程度的疼痛猛地超越阀值,有点猝不及防。

  感觉到迟渊的手臂收紧,陆淮微侧过头,逃避似的,隐忍的痛色尽藏于眉间。

  陆淮感觉自己被放下,感受到身后柔软的被褥,神情未松,便看到迟渊拿起手机好像在拨打号码。

  混沌的意识顿时便清明起来,他艰难地撑起身,擒住迟渊的手腕。

  “别......”

  “陆淮!”

  迟渊简直不理解,他气得咬牙,更是懒得去说服,他径直要抽出手,却看着陆淮的身体向右侧一歪。

  手比脑子要快地冲上去揽过对方腰,终是没让人摔在床上。

  “动什么?!”

  陆淮缓了口气,再次强调:“别打电话......”

  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适合让凌秩以外的人来接手。

  “缓缓就好......”

  ·

  迟渊已经数不清陆淮跟自己说过多少次“缓缓就好”,结果呢?

  明明说服过自己,情绪不要再因为陆淮而波动,在对方心里早把自己当做傻子,却依然在这一刻难以释怀地捏紧拳。

  深吸一口气,迟渊的目光变得冰冷,他垂下眼睫,盯着陆淮蜷起的眉眼,似嘲讽般扬起唇——

  自己象征性地管一下不就好了?何必牵扯心力呢?陆淮这样他不应该开心么?

  他明明只是为了拖住陆淮而已......

  “只是胃疼而已......”

  陆淮从嗓子眼多挤出一句话,他难受至极,阖上眸又倦又怠,自觉没多余力气再与迟渊牵扯,只一门心思想让迟渊打消念头。

  “好。”

  迟渊淡淡应了。

  他垂眸看了眼表,就这么揽着陆淮,不再多说一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错了,没卡上点

  看着今天比较长的份上原谅我好不好(泪目)

  争取能存上稿,那样就可以准时21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