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颚猛地闭合, 吃痛而收紧的牙齿咬住舌尖,陆淮下意识抿住唇,登时便尝到那血腥味。

  令人作呕。

  他重重地垂下眼睑,难耐地阖上双眸。眩晕感在这一瞬好似连接了四肢百骸, 灌入泥沼的厚重与海水的窒闷。

  而陆淮眼前画面被截半, 除却模糊轮廓, 便只剩下黑白雪花闪烁。

  这种感觉太难受,在某时起仿佛完全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掌控,陆淮蜷起指尖,折磨如此延绵不断,已然抛却时间的概念,他屏住呼吸,试图能以此减少身体震颤。

  于是,比较而言,这一巴掌所带来的疼似乎过于微不足道了。

  陆擎感受到自己掌心传来的麻意, 看着陆淮迟迟未转过头, 也知道自己没收住力道,心里稍微有些过意不去。

  但要他现在低头道歉,却更是异想天开。

  陆擎垂下手,冷声问道:

  “你现在清醒了么?”

  某种滋啦作响的轰鸣声伙同这句话传到他耳朵里,陆淮冷淡地勾起唇,难捱的晕眩好像难以让情绪完全如他所想表达, 他开嗓才发觉声音不知何时哑了。

  舌尖刺痛, 用尖牙抵着,感受到血味愈浓。

  他侧过头, 似笑非笑地看向怒意未消的陆擎, 眉间讽意尽显:

  “我一直很清醒。”

  他不太习惯处于下位, 陆淮积聚一点力气,目光勉强与陆擎保持平视,他继续道:“只不过不是您想要的那种。如果您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我全都认,我们也别浪费时间走问讯的流程......”

  嗓音实在嘶哑得发不出来,陆淮低眉轻哂,只能停下来顿了顿,他指尖掐住掌心,逼迫自己说完最后一句:

  “或者,您还想说些别的。”

  可谁不是心知肚明?

  明明几日都未曾折腾的胃,此时可能是被血腥味刺激,以至于猛然展露出狰狞情态,与其余各种不适纠缠在一起,像是在较量到底是哪一部位会使自己更难受。

  偏偏这时候不是可以示弱的时刻。

  多狼狈啊,陆淮......

  陆淮眼眸敛着,就这么平静地等着陆擎接下来的话。

  “你也知道啊......陆淮......”

  陆擎气得牙痒,而此时掌印渐渐凸显出来,在陆淮的脸上晃着,他怎么也不可能落下第二个巴掌。

  “计划书已经给你,可我的结果呢?陆淮,你不要反复挑战我的底线!”

  三年前,陆淮当着他的面出柜,他怎么也无法接受从小被自己用最严格要求的儿子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他愤然质问对方是谁,偏偏用尽各种方法陆淮就是闭口不言。

  陆擎自己向来争强好胜,面对陆淮,自然而然地觉得对方成长为现在这样,各种光环都是源于自己精心地培养,而陆淮却一次又一次忤逆。

  做什么不好要去喜欢男人、三番五次打乱他的计划、现在连最基本的工作都能搞砸、又自以为是地一意孤行。

  他是真的失望。

  不愿意承认自己教育的失败,心口那郁滞的情绪也无法抒发,于是愈积愈多,导致他根本难以与陆淮沟通。

  终于等到陆擎开口,重锤落地。

  陆淮乜笑着抬眸,眼神冷清,他一字一句,尽量清楚地说道:

  “倒不用那么心急?”

  陆擎有意无意地同他提过几次,都被他轻轻揭过。可算计迟氏的钱来完成陆氏的谋划......

  陆淮做不出。

  确实,他也知道,这不会让迟氏“伤筋动骨”,甚至算不上所谓的算计,但一定属于欺骗。

  甚至是......基于信任才能完成的欺骗。

  但“信任”这种东西,谈起来就奢侈。

  为了避免陆擎自己想尽各种办法,他假意接过,只不过改了内容......

  他现在的状态实在不适合用脑,陆淮感觉到后背濡湿,粘附于身上,肌肤明明是热的,却觉得阴冷。

  他还想再吃一颗糖。

  可糖是别人的。

  “你记住你的话。”陆擎闪烁的眸光里裹杂着各种情绪,他不再激烈地咄咄逼人,只这么一句警告着。

  他当然不心急。糊弄两字也是需要心力的,陆淮所想他并非猜不到,只是面对“暗度陈仓”的把戏,应对之策自然也会有“两手准备”。

  陆擎转过身,最后提了下自己看到的“丑闻”,厉声道:“你最好处理干净。”

  在陆擎背影消失的那秒,陆淮便有些撑不住地滑到椅子上,但腰背尚来不及靠近椅背——

  陆淮冲到隔间的洗手台。

  胃部不过是一个脆弱的纸袋,被无形的手抓紧,毫不怜惜地往外拽,喉管登时做出反应。

  他双手撑在台上,无法抑制地干呕。

  五脏六腑仿佛随着上拉的胃部而全数移位,捏住的指节泛起青白,即使他俯在池边,可这无关乎准备与预料,大脑传来指令,却依然会在下一秒,觉得胃会通过狭窄的通道,从喉间呕出来。

  可除却一团空气。

  陆淮颤抖地用手摁下按钮,掬起清水,使得唇瓣沁入,妄图能稍微缓解,可只有叩住池壁愈发用力的手。

  这是看他还有力气,所以不罢休么?

  垂落的眼睫沾染生理盐水,更显浓黑而绵密,遮掩住漂亮眼睛里所有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俯在池边,不知过了多久。

  冷水已然冻得唇色发青,掌心甚至能感受到一点温热,此时终于消停。

  陆淮擦干净唇边的水珠,吞咽动作稍显艰难,他试着发出声音,却只能听到字黏糊成一团。

  实在是筋疲力尽。

  尽管就想直接这么坐下,但瓷砖冷得人瑟缩,陆淮右手捂住上腹,单手扶着墙,一步步走到待客的沙发上。

  才发觉全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铁皮糖盒被好好地放在桌案中间,几步之遥而已,却是贪恋抵不过无力。

  陆淮就这么盯着,即使眼眶酸涩,还是没闭眼。

  他有点想迟渊了。

  .

  .

  .

  凌秩估计自己已经再度被女友拉黑......或者更为确切地说,是前女友。

  心中郁闷。

  医生实在是太忙了。有时连着一个月空闲才能挤出来一天的小惊喜,很难不被消磨,被分手这件事,凌秩觉得自己已经看开了。

  何必耽误人家女孩子......

  科纳恩在他家客厅用麦唱K,好在对方心里有数,争取做到身边“寸草难生”,而与周边人“相安无事”的状态。

  实在热闹的不太适合他疗愈情伤。

  凌秩逃出来喘口气,却踱步进来点了杯酒。

  他这样的人,就适合借酒浇愁。

  微醉的时候却看到几道熟悉的身影——迎面与成晔他们碰上。

  成晔今日势必要做“瓜田里的猹”,陆淮和迟渊在一起的劲爆消息一定得由他这“第一人”来传播。

  于是看到凌秩,莫名产生些攀比欲。

  可能陆淮告诉凌秩比他早?

  成晔决心为这胜负欲试探下,他主动迎着:“凌秩?怎么没见到陆淮啊?”

  凌秩不明所以,喝酒的脑袋稍显迟钝:“陆淮跟你很熟么?”

  成晔挤眉弄眼:“我不熟,但是迟渊熟呀!”

  凌秩完全不理解成晔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冷笑声:“是挺熟,熟到听到对方在这,另一个人会离开换一家的程度。”

  “唉~此话差矣!”成晔见凌秩这反应,心安定一半,他好哥俩地揽住凌秩的肩,“这你就有所不知啊~来,我来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倒是不必......”凌秩试图挣扎。

  成晔:“要的要的!你不要抗拒我~”

  瞧着成晔抛过来的媚眼,凌秩被恶心到完全停止动作。

  行吧......爱怎样怎样吧......

  等到相熟识的几个都纷纷坐下,王涛有些等不及了。

  “成晔,你别卖关子了!快说,不然折磨人......”

  成晔好整以暇地解开衣服下摆:“不着急不着急,好瓜不怕慢~主要是担心你们的身心健康状态,需要长久的铺垫......”

  “你看凌秩多沉得住气?”看着凌秩面前那酒登时见底,他替人满上。

  凌秩诧异地瞧了眼成晔,总觉得今天对方过于殷勤。

  “你们是?”

  成晔嘿嘿一笑:“讲一个落实的八卦。”

  晕乎乎的凌秩呵道,说话直接:“那一定没我的大。”

  科纳恩现在还在他家呢,作为陆淮前男友这事,怎么也够劲爆了吧?

  王涛抓耳挠腮:“你们俩快说快说!我来评判下!一个个的,说话吞吞吐吐的,时间就是因为你们这群人浪费才珍贵的!”

  凌秩听到什么是什么,他不屑地哼哼,十足挑衅:“要比吗?”

  成晔被对方的自信气笑:“来!谁怕你谁是孙子!”

  “陆淮和迟渊在一起了。”

  “陆淮国外的男友来找他复合。”

  两人同时开口,面对面,表情变化完全一致。

  “什么?”

  又是异口同声。

  凌秩酒醒了一半,他声量拔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陆淮和谁在一起了?他眼瞎吗?啊?”

  原本还想问问前男友的事,听到这话成晔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迟渊哪里不好了?说不定是陆淮先暗恋的呢!”

  “笑话!”凌秩气到撸起袖子,“咱们陆淮都为男友纹身了,怎么可能跟迟渊在一起?迟渊叫‘星星’啊?迟渊那货色,陆淮最多就是玩玩!”

  “你他妈......”

  听到“玩玩”两字,成晔瞬间止住破口大骂......

  他怎么记得,迟渊确实是说过“玩玩”两字?这凌秩这厮不会说的是真的吧?

  也就是说迟渊被陆淮当作过渡期备胎还他妈栽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凌秩、成晔:比一比,谁的瓜更大

  听完后两人:卧槽

  这波是唯粉的巅峰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