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阵阵, 雨骤不歇。

  绿叶的颜色裹了层雨却仿佛才清洗了人眼前的迷雾,此时瞧着透亮而浓郁。

  陆淮沉默地迈出教室,眼睫重重垂着,压抑情绪不外露, 他捏紧包边的布料, 完完整整地透出木匣的轮廓, 木匣的四角如此尖锐地、蛮不讲理地撑起整个书包的空间,陆淮嘲讽似地勾唇,竟觉得碍眼至极。

  反正没用了,他面无表情地想,不如扔了省事。这样愚蠢的妄想,一次就够了,他不愿有第二次。

  但撑着伞快步走到垃圾桶边上,陆淮的手仍紧紧地扯着拉链,动作与心里所想背道而驰, 即使他好似在认真传递指令, 却没有任何反应。

  夜幕已然四垂,加之今日的天气,天光仿佛更黯淡点。周遭寂静,放学后的校园里似乎只有他一个存在。

  陆淮无意识地抿唇,向后退了几步。

  日记本里有字字句句的斟酌,也有闲闷无事的淡开一笔。不全关于迟渊, 可能也不需要这么避之不及。

  冲着有些诧异的门卫大叔微笑了下, 陆淮又恢复淡漠神色,隐去眸中万千情绪, 他走到校门口, 拿出手机, 司机叔叔给他发了消息,右拐五十米果然看见司机在向他招手。

  然而打开车门,陆淮却是愣住,方才气到一声不吭地迟渊面容僵硬地坐在后座,见到他时瞳孔也不自然地紧缩了瞬,随后不自然地瞥开眼,欲盖弥彰地望着窗外。

  要不是今日下雨,他家司机临时有事,迟渊觉得自己绝不会坐上这车!他宁愿走回去!

  他梗着脖子,依然一瞬不瞬地盯向窗外那棵树,但从玻璃的倒影下还是能看见陆淮的影子,对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撑着伞立在车外,另一只手还撑在车门上,头低垂着,他看不清表情。

  这是不想和他一起?

  迟渊冷笑了声,身子向外倾,随时准备出去,却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即门合上,是陆淮坐下了。

  窗外的雨倒是应景,竭尽全力地打消他出去的念头。

  很快能从雨丝间隙看到的风景被水流铺满,除却滚滚而下的流波,根本看无可看。

  陆淮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迟渊,见着人手背青筋浮现,用力扣着伞柄,又抬眸看了眼天气。

  觉得对方现在冲出去,无异于自找麻烦,但他也明白,他现在开口,对迟渊而言就是往上拱火,对方估计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就为了赌那么一口气。

  于是他只是淡淡收回视线,修长的手指将伞仔细收好,随手抽出张纸,似乎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擦净雨水沾湿的指尖上。

  “走吧。”

  陆淮不咸不淡地对司机说了声,随后便闭目养神,不再多说一句。想起之前在教室里的剑拔弩张,迟渊眼神中掠过一丝诧异,不过他现在也心烦意乱。

  迟渊拧着眉,单手拉开包的侧链,他下周三还有个演讲,记得准备的资料在文件盒里。现在不如静心看看,也好过在这尴尬又沉闷的空间里空耗。

  没怎么想,迟渊将文件盒顺了出来,手腕却是重重一沉,经过下午这一遭,他有些身心俱疲,一时也没多想,用力扯出来后,才发现是一个木匣。

  什么东西?

  迟渊低眸去瞧,发现他和陆淮的书包摞在一起。他和陆淮的书包是同一款式,他刚才也没仔细看,拿错倒不稀奇。

  虽然不明白陆淮为何把这个东西带在身上,他也没一探究竟的心思。本想不动声色地给人塞回去,手腕却触及一片温凉。

  陆淮阖上眸稍微缓了下紧绷的神经,便睁开眼,正好瞧见迟渊捧着装有他秘密的木匣。

  “你干什么......”

  话脱口而出,陆淮厉声呵道:“谁准你动我东西的?”

  迟渊欲抬起的手顿住,因着陆淮过于激动的反应,他似笑非笑地抬眸,含着讥讽:“哦?倒从没见过你这样,我倒是有点好奇了。”

  被陆淮一而再再而三呛声,迟渊隐隐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搭在木匣上的手指没有动作,但挑衅一分未少,他挪进了些,俯在迟渊的耳边,嗓音低沉——

  “......陆淮,若是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现在最好小声点......”

  “迟渊你!”

  陆淮根本不可能让迟渊打开,他在出声的那刻便扣住迟渊的手腕,素来沉静的面容,因着桃花眼中凛冽的情绪而添了些人气。

  陆淮一动,迟渊眼眸陡然冷了。

  先不说他本来就没打开木匣的心思,不过是趁着气口多说那么几句,但陆淮的反应还真是......让他大吃一惊啊......

  “我倒是真想看看了......”

  “我最后警告你一遍,放手!”

  迟渊嗤笑:“你的警告,我会在乎?”

  陆淮眼底铺着阴霾,他死死扣住迟渊的手,抿直唇线隐隐透出主人不可动摇的心思,仿佛在告诉迟渊,打开木匣,想都别想。

  “......你们......”一旁的司机通过后视镜看得冷汗淋淋,他是知道自家少爷和迟家的那位看不对眼,可从来也没打起来过啊,现在这两人互相擒着,瞧上去下一秒就要斗得死去活来,他想劝劝,最后也只能挤出来两个字。

  这大概是青春期少年过于血气方刚的缘故?

  陆淮没理,他压低嗓音,最后重复一遍道:“放手。”

  迟渊断然拒绝:“休想!”

  迟渊话说出口,感受到自己手腕的力道加重,几不可察地轻笑了声,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陆淮,我是不是从来没跟你交过手?”

  瞧见陆淮眼里凛冽着寒光:“迟渊,你不要太过分。”

  迟渊置之不理:“要不试试?”

  怕两人出现意外,司机判断路况,缓缓降下车速,免得后面两人真看对方不顺眼打起来。

  只希望两人到底还是有分寸的人。

  陆淮盯准时机,在迟渊余光稍滞的刹那,迅速出手把木匣夺了回来。

  窗户下降的即时,陆淮瞥到迟渊略带讶异地起身动作,来不及任何犹豫。

  只听到极其闷重的重物落地声。

  窗户升起,遮天的雨幕和厚重的天布,和车内的氛围比起来却没那么窒闷。

  迟渊看着陆淮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表情微愕。

  陆淮在扔出木匣的瞬间,便合上车窗,随即眉睫垂下,没再看迟渊一眼。

  他低眸看着交叠在一起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他另一只手将其用力摁住,可掌心却只剩下令人心麻的触觉。

  或许木匣里的东西也算以另一种方式到了迟渊手里。

  司机不敢发动车,他看着东西飞出去,但拿不准两人的心思,也不敢贸然冲出去捡回来,再加之现在雨太大,几近没过人的脚踝,里面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大概率很难留存。

  迟渊愣了几秒,他捏紧指节,趁着车还在预热,他紧闭着眼,狠狠推开车门。

  那是陆淮的东西,要不是他闹这么一出,对方估计也不会扔出去,顾不及打伞,身上的衣服登时被淋湿,他只能用力把手挡在眼睛上,使得自己的视线不被阻挡。

  也不知道陆淮那么一扔能扔到哪里去。

  迟渊心里压着火,情绪却被陆淮这么大的动静弄得七上八下,不太是滋味。

  他估计匣子的重量,模拟了大概距离,弯下腰认真地寻找。

  .

  坐在车里的陆淮微愣,半晌,他才看向身旁空了的座位。

  司机也傻了眼,他忙扯着自己的安全带,嘴里不住念叨着:“这么大的雨,冲出去会淋坏的,唉,这孩子,也不记得拿把伞......”

  不知是不是雨声太大,将一切都阻隔,于是近在耳边的声音也并不清晰。

  陆淮沉默不语,全然不知自己的指节已经被掐白了,他眼眶略微发红,像是雨滴滴入眼睛后带来的涩意,和心底的情绪微妙缠在一起。

  以至于他毫无动作。

  脑中一切声音画面都静止了,陆淮眼睛空洞地望着窗外。

  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

  “别找了!迟渊,这么大的雨,你好歹打把伞!”司机王叔佝偻着身,尽力把伞举在迟渊的头顶上,但少年移动的速度太快,他根本跟不上,只能无奈叹气,“这生病了怎么办......”

  “你们可真是,哪里有这么置气的......”

  陆淮无知无觉,录像带记录的一切在雨声的渲染下,于他眼前一帧帧拉扯开,是极致的蓝与无边的寂静,和现在只要雨的世界一样纯粹,好似一不小心就会跌落到虚幻的梦里,就像是世界尽头,有些不可表露的爱意。

  他觉得自己是应该动的,但是好像方才投掷出木匣就耗尽他力气,以至于他现在只想坐在位置上,什么也不想。

  “找到了!”窗外迟渊好像惊喜地喊了声。

  他捧起木匣,快步冲回到车边,也没忘用校服外套仔仔细细把泥泞和雨水擦干净,递给宛如雕塑静默的陆淮。

  “主要是雨挡我视线,不然我......”

  “迟渊......”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是有点惨的陆宝,摸摸崽

  和淋雨的迟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