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返程路上，方明煦接到张律师的电话，说陆孝在找他。意料之中，陆孝一定是一边筹钱寻找好的律师，一边试图从根源上解决问题。陆孝这一辈子活得很潇洒，也很苦，有一个原因是他很少逃避，遇到难扛的事儿，陆孝咬牙坚持，他很少选择放弃，他像一条咬住木棍的巡回猎犬。陆孝也很少找陆秋商量，由于父亲角色的缺失，陆孝很早就背好父亲这一角色，陆秋是陆孝第一个养大的孩子。陆孝独自饮下这份儿痛苦，对他来说是快乐的，正如那日他父亲带着他去县医院卖血换取陆秋的学杂费，可恶软弱的父亲早已阴暗地将燃烧生命这一角色灌溉给陆孝的灵魂。
方明煦与陆孝已有五年之久没有见面。
商务问方明煦是先回公司还是回方苑休息？
这一次方明煦很快就回答了，回方苑。他知道陆孝正忐忑不安地站在他家门前，或许羞愧，或许难堪。
黑色迈巴赫拐进方苑里，方明煦老远就看见垂头丧气的陆孝在大门外站着，他现在变得很瘦，皮肤有些苍白，与初识那个地痞流氓判若两人。
不再是隔着车窗和马路借着昏暗的路灯观察陆孝，陆孝的肤色显得更没有生气一些，他的血曾经抛弃他的身体，就像他故意卖掉它们换钱。陆孝驼着背站着，看起来十分心虚，他甚至不敢抬起头光明正大地看这身后江南烟雨的庭院，只能听着风吹动池塘，小桥流水哗哗的声音，偶尔有鸟停下来鸣叫。
方明煦从车上走下来，与陆孝越来越近，已经达到很久没有出现的距离，那距离，他可以看清陆孝羞愧的脸色和他脸上细小柔软的绒毛。
陆孝见他来了，更加羞愧难当，于是头越来越低，陆孝的四肢忍不住发抖，牙齿也在打颤。
“说话陆孝。”方明煦的语气很冷，很强硬，他不喜欢陆孝的态度，完全把自己伪装成受害者和弱势群体。
陆孝没有说话，他的腿一点一点软下来，脑海里不断闪现父亲母亲出殡的场景，还有他和村里的人打成一团，像个野狗似的，陆秋在一旁咬着牙倔强地不给任何人服软，哪怕她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她恨所有人，恨这个村，恨这个世界上所有幸福的人。
陆孝很干脆地跪下了，作为陆家最后一个男人，在方家大门口下跪。
130.
很屈辱。
陆孝尽力不去想那些回忆，那些无人在意的生离死别，如蝼蚁，轻轻松松就死掉了，只有更小的蝼蚁在悲伤和流泪，还在互相取暖，等到寒冬过去，它们再一瘸一拐地奔赴下一个巢穴。
和当年如出一辙，他们两家完全不是一个量级，只需小小的施压，他们陆家就得分崩离析，家破人亡，好像永远也聚不起来了，最爱的亲人的魂魄也无法在同一个地点相聚，更何况他们家还有两个吊死鬼。
陆孝低着头，还是浑身在发抖，只用指甲狠狠地抠着手心，抠的鲜血淋漓，还是止不住的颤抖。没办法，他无法抬起头，他永远抬不起头。
“求求你，放过我叔叔，放过我们家！求求你！我求求你了！”
陆孝说完又开始使用蛮力磕头，把屋里的人都引了出来，他们像看热闹似的，看这场陆孝屈辱的猴戏，看戏不用花钱，没有同情和不忍，他们只是疑惑，也有一点麻木，毕竟在方明煦面前贩卖尊严磕头的人也有不少了。
方明煦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稍微拉起一段裤腿，露出冰冷的假肢，“那我的腿呢，陆孝，我截肢了，你现在知道了？”
陆孝像被雷劈中了一样，僵直在原地，他不再说话了，几分钟后，他伸出发抖的手去摸方明煦的假肢，是的，方明煦的腿已经不在了。
他羞耻得无法再开口讲话，不敢再去回忆那个傍晚，可是回忆就像耳边的风，轻轻地穿过他的脑袋，记忆不断闪现出来，让他难以控制，有关于那个傍晚的片段都浮现出来，金盏菊花圃变得刺眼，被子弹击中的方明煦倒在花圃里，痛苦地叫着陆孝……陆孝……别丢下我……我好害怕！
他给方明煦带来的痛苦永远不能抚平，就像方家带给他的痛苦永远不能消散。
“我把我的腿打断了还给你……”陆孝笨拙地回答，惹的周围人发笑。
很愚蠢的回答，但那一刻陆孝是真的打算给予自己相同的报复，因为他拥有的只有这个满是缺点的身体。
“你的腿？你的腿值几个钱，还想和我比，你配吗？”
听到方明煦的回答，陆孝淡淡地点了点头，他伤心地想，哦，确实，我早就是个小瘸子了，我的腿和我的命一样不值钱。
“我不想看见你，滚！”方明煦留给陆孝的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小陆:55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