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坠命>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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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孝的刀扎得挺深,他的手被坚硬的肩胛骨震得发麻,紧握刀柄的手毫无知觉并且一直在抖,小拇指被尾端最钝的刀刃割透,手背被碎成蜘蛛网似的玻璃渣子划成一团毛躁的鲜红色线球,每一条血红的线都极为突兀地出现在肉皮上,四、五条纠缠在一起将一块儿青色的皮翻过来——那是陆孝的纹身。所以说扎人不是那么好扎的,必须先废自己一只手,而且陆孝自己心里明镜似的,这属于偷袭吧,他也就能偷袭这么一次。香菜不吃,猪肉也不吃的陆义明比他高比他壮,一脚把他踹翻在熟食摊子上。

  陆孝自我感觉很不好,他像是被野兽踢翻在玻璃罩子上,又像被人高高举起又重重地砸下,后背碾过一排碎成渣的玻璃罩子,皮肉很不好受。陆孝蜷缩在地上,疼得直发抖,真像被开水烫褪毛的野狗,陆义明正准备把他做成一盘白切肉,陆孝净是瘦肉,连点肥瘦相间的肉都切不出来。

  陆义明把他从地上揪起来,扯着他帽子上的两根带子,先把他勒个半死,但陆孝还不会死,他是最抗揍的,即使这会儿浑身的力气都泄气了,他使出那招王八拳,啪啪几个响亮的耳光甩在陆义明的脸上,一下留下好几个重叠的血手印在那张充满怒意的脸上。

  陆义明拿起馄饨摊上的大瓷碗,碗底对着陆孝的脑袋,砸碎一个两个的,一道极为粘稠的猩红从陆孝的头顶流下来,流过他的脑门中央,就像鲜红的朱砂划过陆孝的脑门,顺着他的鼻梁流到下颌处,他的鼻梁很高,粘稠的血液被鼻梁割成深红和淡红,在陆孝的脸上形成歪歪扭扭的一条红线。

  扛起陆孝的身体就像扛起一条十天半个月没吃饭的土狗一样容易,陆孝被他扛起来,下颌处的血又倒着流,流了回去,流不到脑瓜顶上,只能流到眼皮底下,把缓慢颤动的眼睫毛粘住了。

  陆孝的脑袋是十分麻木的,脑袋里只有郊区常年响起的火车轰鸣声。他被陆义明塞进车里,手和脚都非常凉,有一只脚被陆义明坐在屁股底下,很快,陆义明就坐到他的腰上,用手指急促地解开他的裤腰带,那是一条已经变形的破腰带,材质不是牛皮,也不是什么猪皮的,仅仅两元一条。

  陆孝的脑袋突然不麻木了,他在沉重的力量下痛苦挣扎,眼泪也在和眼眶挣扎,挣扎出来的泪水沾到伤口上,比强酸强碱还让他疼。

  74.

  讲实话,陆孝不擅长骂人,他曾经专门向杀猪菜老板取经,取经结果并不怎么样,他没那个脑子拐着弯骂人,拐十九个弯挑别人最疼的地方骂,面对陆义明,陆孝只能做一个沉默的人,一个每次都打败仗的人,打败仗就要乞求别人,陆孝又乞求陆义明,放过我吧。

  陆孝的脑袋里闪过方明煦的眼睛、方明煦的鼻梁,那张脸长得和他叔叔一点都不像,他从那张脸上获得从来没有过的深刻感受——原来他并不热爱他的叔叔,也不热爱和他叔叔相似的脸。

  他把脑袋里想的感受说了出来,让坐在他身上的陆义明停下来了,陆义明问他,你在想谁呢?你又在想谁呢?

  反正不是你!是比你优秀、比你阳光、比你干净的人!陆孝喊着说还不过瘾,他一口血水啐在陆义明的脸上,百年难遇看见陆义明那双和他叔叔百分之百相像的眼睛在发愣和恍神。

  陆义明十六岁的生日是在少管所里过的,那时候他和陆孝都是光头,头发是另外一个男孩剃的,少管所全区一百多个男孩都是那个男孩剃的,在这些光头里,他和陆孝是最好看的两个光头,十六岁的生日他顶着并不体面的光头迎来了审判以来的最后一年,最后一年迎来曙光——陆孝攒了三天的口粮做成一个不太新鲜的发面蛋糕,发面蛋糕上面插着几种不同颜色的蜡笔,由此,他和陆孝被牢头罚在厕所里蹲六个小时,两个人中间隔着湿漉漉的一条小道,互相盯着看了六个小时,他知道陆孝当时一定在目不转睛地看他,因为他的脸很好看,因为他的脸就像十八岁意气风发陆有善的复制品。他没有去看陆孝的脸,他在看陆孝身后暖洋洋、红彤彤的晚霞,就像迎来了曙光,却不是真正的曙光。

  陆孝现在的脸依然很小,被陆义明托在手掌里,被紧紧地禁锢住了。陆义明用碎玻璃片在陆孝的下颌上割开一寸多长的口子,他捏着这个口子,和陆孝对视,他说,你被我毁了,你知道么。

  陆孝被揪住领口,被紧紧勒住脖子,喘大气的时候眼泪流了好几颗,陆孝的复仇之路就此断了,陆孝哭的是这个。他从车上滚下来,对着陆义明的车尾气颤颤巍巍地竖中指。陆义明说,等着吧,我这就去把你的男朋友杀了。陆孝对着车尾气反驳,我先杀了你。

  陆孝在马路边痛苦地爬起来,给方明煦发短信,他觉着对方一定是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听课,接不了电话。于是,陆孝伸出一根沾着血污和泥巴的手指头发短信:遇见你真的好幸运呀,小方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