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坠命>第11章

  21.

  宋三其实也不想拉皮条,虽说他确实快把这个剧团的男男女女拉满了;往前数二十年,他也是朝气十足的小伙儿,被国家分配到招待所当出纳,他这个出纳干的活和前台差不多,因此练就了一门绝活,看人下菜碟不差一分一毫;年轻的时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招待所里灵活地挣扎着,直到那年背着两千块钱坐公交车被偷个溜干净,装钱的黑皮包被割了细细的一道口子,他的出纳工作完蛋了,他搁什么也赔不起,后来凭借着一点点为人处世的天赋,从剧团打扫卫生的活开始干起,自己琢磨着给各处大老板拉关系找剧团的男女演员睡春觉,拉皮条的本领出现了,他就靠着这个本领,得到赏识,所以直到今天,他依旧非常感激剧团里卖身的各位演员,他说:各位演员可以说是我的再生父母,没有各位演员在午夜档卖力的奉献,就没有我宋三今天这个剧团负责人的小小职位,不了解的人总说二人转剧团演员不正经,如果这人敢在我面前讲,我准打爆他的头。

  宋三对待陆孝的态度一向很模糊,来找他要陆孝联系方式的土老板大有人在,宋三一律不给,在宋三眼里,陆孝虽然满身叛逆怪异的纹身,身材却只有那一点点,年纪也只有那一点点,陆孝还年轻,再等几年,熟一熟的。宋三一般当面就回绝了:陆孝脾气大,容易打人,一上来那劲儿他操.你都是有可能的。

  剧团走到今天,团长把剧团卖了,宋三转过头还得装上一张新脸皮冲着新老板笑嘻嘻和下跪,新老板点名要陆孝,宋三不敢再像以前似的,像老母鸡护小鸡仔似的护住他。把陆孝交代出去,宋三自己也伤心,晚上回家睡不着觉,半夜梦见死去的小张和他牵手,小张永远停在那个岁数,一点不恨他,反而劝他开导他:人都是有命数的,一两声嚎哭,能挣扎过老天爷么,我死就死了,你别因为伤心过度然后脑溢血也死了,老头儿好多都是得这病走的,你得警醒。

  死去的小张让宋三更难受了,宋三半夜像个鬼似的直挺挺地躺着,想出来一点补偿陆孝的东西——他准备自费给陆孝算一卦。

  剧团新老板联系宋三,宋三又联系陆孝,陆孝在电话里好像一点不在意似的,语气里有种什么都不强求的颓废劲儿,聊了几句宋三突然想起陆孝以前说过自己有个开东北杀猪菜饭馆的男友,于是宋三问他:“这事儿你告诉你对象了吗?”

  陆孝说:“没告诉,这事儿不告诉他。”

  宋三又问:“你俩这是什么关系?开放式关系吗?”

  陆孝发现宋三这老头儿特别有意思,总露出一副老奶奶织毛衣时的慈祥,陆孝说:“啥是开放式关系啊?我觉着他更像我的债主,我还欠他两万块钱没还,他如果一脚把我踹了,让我还钱,我都还不上。”

  宋三人模狗样领着陆孝进大宾馆,陆孝头一次来这么高级的宾馆,陆孝搓着裤线和宋三说:“我要不是和大老板睡觉,可能我一辈子都不知道大宾馆的墙壁这么滑溜。”

  陆孝真没出息,宋三瞥了他几眼,油腻地表演了一下大宾馆的房门是怎么开的,然后随手一推,让陆孝滚进去。

  陆孝滚进去以后,坐在地板上看电视,他挺想看电视的,宾馆里的电视有好多频道。

  陆孝在郊区的平房里有电视,但信号不好,翻来翻去就一个频道,只有播新闻的台,陆孝从小到大最不爱看的就是新闻了,因为每次瞄一眼新闻的时候,陆孝都能出奇地发现自己的兄弟在上面,犯了什么样什么样的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多少多少年,于是陆孝浑身发抖,好像新闻和他是敌对关系,他早晚也得上新闻台,上次方明煦和他讲,如果他犯罪了,被记上狠狠的一笔,陆秋以后就别想找好单位了,好单位都要政审,陆孝学会了政审这个词,是方明煦教他的,方明煦教他做个好人。

  他最喜欢看动画片,小时候家里没电视,他和几个小流氓挤在别人家看黑白电视,每次播动画片的时候大家就不互相骂人了,都专心致志地看,所以发小儿进监狱以后,陆孝特想问问他监狱里有动画片可看吗。

  看动画片的时候,他尚未泯灭的童心溢出来,他就像流落街头的田鼠,蹲在城市的街道上,抬起小小的脑袋看橱窗里的奶酪模型。他感到孤独,感觉友谊并不是天长地久的,他和他的发小儿混久了,得到一身能抗住痛苦和伤痛的糙皮,也因为混久了,学到大把大把的恶习;第一次绝交,他和他的发小儿在一家足疗店门口分手,他的发小儿已经长成了冷漠的男人,鼻梁被足疗店门口花哨的灯光晃着,手掌心里摊着一个小小的药片,他问陆孝磕不磕,陆孝知道那是什么,从这个小药片入门,人的理智被瘾头控制住,从小偷小摸发展成入室抢劫。第二次彻底绝交,他的发小儿捅了他爸好几刀,友谊这种东西尽数毁掉,陆孝报复他发小儿,扎了他发小儿好几刀,童年一起看动画片的时光溃烂在那一片血泊里。

  陆孝不知道在伤心什么,他把电视关了,然后把自己洗成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倒在宾馆柔软的大床上,陷进蓬松的被子里。

  他又得承认,他第一次睡这么宽这么软的床,小时候睡的床都硬的像石块儿,他爸说睡硬床对腰背好,其实是买不起那种软乎乎类似席梦思的床垫,因此他的妹妹陆秋腰背长得很硬,和童话故事里的豌豆公主有着云泥之别。

  陆孝迷迷糊糊睡着了,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今天是来干嘛的,他认为,躺在这种胸脯似的床上你不得不睡,睡下去就会睡得很香,梦里没有熟人给他托梦,他算是真的放松了一把,睡个安稳的好觉。

  22.

  睡到半夜,陆孝被人拎着胳膊捞起来,美梦就此破碎,陆孝惊醒,一睁眼发现房间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靠着触感,他摸到手腕上男人的手,“您好老板,我叫陆孝。”

  陆孝先做了个自我介绍,有种死之前报上自己的名字避免冷血杀手杀错人,杀手杀错人有个著名事件——二麻子打牌事件,二麻子上厕所的功夫,杀手端着枪来了,也不知是哪只眼睛的问题,一枪当啷杀了牌桌上的小喽啰,小喽啰也是够倒霉的,坐在二麻子的座位上当了一回替死鬼;陆孝那时候特别天真地想,杀手杀人不眨眼,那心态和外貌得强悍成什么样,后来很多人告诉他,杀手就一般人,个头儿也一般,有妻儿老小,杀人是手艺活,做好了还行,收下钱继续当个普通人,把钱放在老婆孩子那儿,做孬了就像二麻子事件,狗眼长歪了杀错人,让二麻子查出来,很快杀手就被埋在苞米地里,给几穗苞米上人肉肥料。

  陆孝翻了个身,趴在大床上,背对着神秘的大老板,哼哼唧唧地说:“来吧,我准备好了,长痛不如短痛,你尽量快点,不过男人不能说快。”

  陆孝又被大老板拽了回来,刚好手碰到大老板肚皮上硬硬的皮肤——嚯,你还有腹肌?陆孝立刻就觉着这人不像是老头儿,按照他搓澡的经验,有腹肌的自律老头儿太少了。在脑海中,陆孝把这人想象成四十岁左右的成功人士,可能秃顶,可能不秃,表面上看着是特老实特务实的金矿老板,实际上,他的内心很猥琐,很欲求不满。

  这人开始摸陆孝的脸蛋,像老太太在菜市场里挑西瓜似的,陆孝被他摸来摸去,眼眶、鼻尖、下巴,也不知道这人在摸什么,后来这人又向下摸,摸陆孝的胸口,摸陆孝的肩膀,手法就不像摸脸的那种纯情,有点色.情,摸到陆孝的后腰,陆孝以为该结束了,即便对年轻的躯体非常向往,也该腻了,结果这人又向下摸,摸到陆孝以前被霰弹枪打坏的屁股上,摸到好大一块儿疤痕,陆孝像导游似的解说:“以前在江边抢地盘让人开枪打的,应该是那种自制的霰弹枪,当时我就站不起来了,有好几个月我都是瘸的,那种控制你精神的疼痛你们大老板肯定无法想象,我记得我十三岁的时候,从房梁上掉下来一块儿沉甸甸砖头,正好砸在我的脚背上,也正好砸到我的筋上,你想象这种疼痛乘十倍就差不多了。”

  挺大一块儿疤,大老板似乎也惊讶到了,于是用手指测量这个疤到底多大。

  陆孝往旁边挪挪,他实在不想被人摸,他是一件商品,但不是那种能够随便摸的商品,橱窗里摆着的白色毛绒玩具通常都不让摸,他也一样,他干的是力气活,哪能躺在床上和人耳鬓厮磨,细细地交流感情。

  陆孝说:“要不是因为这个地方太羞耻,我早就找个地方把疤遮上,纹点血腥爱情故事。”

  大老板于是不摸了,伸手掰正陆孝滑溜溜的身体,低头亲他的脸颊,又亲他的耳朵。

  陆孝开始恍惚了,他思考,天亮了以后他从这里走出去,首先要做一件什么事呢;他在青少年时期特别没主意,好多事情都问别人如何如何做,不然也不会跟在发小儿的屁股后面跑马灯,与发小儿决裂以后是他人生独立的一个新阶段,在新阶段的初期,他依然被聪明的坏.逼忽悠,这个坏.逼是他的初恋,是把他拐到同性恋路上一去不复返的人,是这几任男友里最像他叔叔的一个高大男人,语言上的侮辱和登徒子式的皮相和他的叔叔非常像,他介绍过两人认识,但他的叔叔不想要坏.逼做干儿子,于是大家也没什么联系了。

  大老板停下了,陆孝感到抱歉:“不好意思,我溜号了,我刚才忽然想起第一任男友。”

  这对四十岁老板来说无疑是难以承受的打击,陆孝试想,如果自己是上面这个有钱老板,肯定要跳起来踹人了,并且要开灯踹人,让小喽啰一类的人露出本相——在大床上是卑微低劣的;恍然之间,陆孝做好了被大老板暴打一顿的准备,其实他算是足够幸运的,没有三四个老头儿排队等着他,只有一个沉默的男人此时对他非常有兴趣,在研究他。

  忽然他的老板捧住了他的脸,郑重地给予他一样东西:一个湿漉漉的吻。陆孝亲过很多人,也被很多人揩过油,因而早就忘了这种郑重的感觉,加重的力道像是耐心地告诉他——我开始了。

  陆孝舔了舔嘴唇,舔出来一点又酸又甜的奶味,不是牛奶糖浓稠的奶味,是单薄的奶味,陆孝想起来这是什么味道了,是村里货架上摆放最显眼的AD钙奶,在物资缺乏的岁月里,陆孝偷他爸的钱去买这种不算牛奶的牛奶,被暴揍过好几回,他爸是个文人,打人比练拳击的还狠,他爸说这是祖传的,狠狠地打,一脉相传;如果是一脉相传,他的叔叔没被打成残疾人,实在是一件幸事。

  金矿老板还爱喝AD钙奶啊?还是喝完来的,看起来精神相当的愉悦和轻松。陆孝问:“你觉着AD钙奶好喝吗?你有钱怎么不买点好牛奶?”

  一方不说话的时候,另一方也说不下去。陆孝敢肯定上面的这个人不是柳下惠;他被拽来拽去,每一个摆好的姿势都非常羞耻,不过在一片漆黑里,谁也看不见谁,就当是被鬼强.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