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之很久之前住过一段时间的院。
那时候他刚做完眼部手术,眼睛上带着纱布,看不见东西,算是暂时失明。
至于眼睛为什么会受伤,跟沈父脱不了干系。
自从沈母走后,沈遇之一直跟在沈父身边生活,由沈父一人带大,或者说由家里的管家还有下人们带大。
沈父一直忙于事业,对于沈遇之的管教并不多,只有在每次沈遇之犯了错误的时候,才会狠抽他一顿,当作责罚。
沈遇之又是个不服管教的性子,只要他认定了的事情,不管沈父怎么打他骂他,把他抽的遍体鳞伤,他都不知悔改。
用沈父的话来说,就是“死性不改”。
那时候的沈遇之没体会过什么家庭的温暖,他野性,不羁,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很多混账事。
再又一次惹得沈父不悦之后,沈父把他痛打了一顿,然后关在了书房里,说了不准任何人进去探望,更加不准给他吃的喝的,等到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认错了,才能让他出来。
但是沈遇之是个宁肯打碎了牙混合血水往肚子里咽的,他瞪着一双红通通的眼睛,不哭,不掉眼泪,倔强隐忍的表情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跟沈母相似。
沈父有心让他低头认个错,就将他放了,但沈遇之当着沈父的面,自己把书房的门重重的甩上了。
沈父怒极,直接离去了。
“谁都不准管他,让他在里面给我好好反思!”
沈父说罢便出门应酬去了,沈氏当时正在上升期,公司忙得不可开交,沈父没什么心思放在自己孩子身上。
沈遇之就那么在书房里面壁思过,一连三日茶水不进。
老管家心疼孩子,毕竟沈遇之几乎都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长成了这么一副桀骜不驯的性子,但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怎么能硬生生的饿着不给饭吃呢。
老管家便趁着沈父不在家的时候,偷偷的让人准备了些吃食,给沈遇之送进了书房里去。
谁知道沈遇之把所有的盘子都打碎了,一口也不吃,就那么跪在书架前。
而书架上,放着沈母的一张照片。
老管家分明看见十几岁的少年脸色苍白一片,唇色也是白的像纸,像是下一秒就能晕过去似的。
但是那道坚毅瘦弱的背影,却笔直不屈。
老管家没了办法,“少爷,那我就把东西先放在这里,您什么时候想吃了,偷偷敲下门,我来给您送些。”
老管家说完,没有收拾地上的吃食,有些还是盛在盘子里的,并不脏。
他想自己在这里的话,少爷碍于面子可能会不好意思吃,那自己走的话,他也许可以偷偷的吃一点。
老管家走后,沈遇之安静的看着母亲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温柔漂亮,眉眼之间跟沈遇之很是相似,沈遇之很好的继承了沈母和沈父长相上的优点,长得跟二人都颇为相似,但是又不完全一致。
母亲还在的时候,父亲也是这样,经常忙于工作,跟母亲见不了几面,却都是在吵架的。
后来,沈遇之的母亲渐渐积郁成疾,患了抑郁症。
再后来……
沈遇之没有再细想下去,少年人的心思盛不下那么多东西,他只觉得都是父亲欠了母亲的。
不然母亲也许不会离开自己。
沈遇之好几日没吃东西,身体虚弱的不行,看了看地上的饭菜,还带着令人垂涎的香味。
他站起身,慢慢走过来,盯着地上的碎片看了好半晌。
他忽然附身捡来一片瓷片,看着锋利的边缘,脑海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管家一直在门外守着,也没有听见门内传来什么敲门声。
他泄了气,恐怕少爷今天也不打算进食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正想着,就听见楼下传来了声响,是沈父应酬回来了。
沈父上了楼,来到书房前。
“出来了吗?”沈父问道。
老管家摇摇头,“什么都没吃,这都好几天了,少爷的身体也受不住啊……”
沈父听着,眼神中渐渐暗沉了下来。
他推开门,打算看看那个混账反思的如何了。
但是谁知道,推开门之后,看到的却是倒在了血泊中的沈遇之,满脸带着血。
再后来,沈遇之就被送到了这家医院来。
住院的第一天,医生说他的眼睛在摔倒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可能要做手术。
这把沈父吓得够呛,忙前忙后一连好几日都留守在医院里,陪伴在沈遇之身边。
沈父是真的害怕儿子的眼睛会留下什么损伤,以后可怎么是好,他该如何向他的母亲交代。
但是没想到,医生做过了仔细的检查之后,说沈遇之的眼睛其实没有什么大碍,只要做一个小手术,是不会影响到以后的。
沈父听了,当天晚上就离开了医院,又回了公司,然后隔天便飞到国外出差去了。
医院里又只剩下沈遇之和老管家。
沈遇之小小年纪,眸色却总是阴沉沉的,虽然眼睛被纱布包裹着,但是他整张脸都被阴郁之气笼罩着,周身也没有什么属于少年人的鲜活和生气。
老管家不是不心疼他的,这孩子总这么孤零零的一个人下去,早晚会出问题的。
那段时间老管家费尽了心思给沈遇之做些花样吃食,就是为了逗得他多吃一些。
但是沈遇之一直没什么胃口,每天要么不吃,要么就只吃几口。
然后便整日整日的自己坐着,坐在孤寂的病房里。
这么下去不是事。
正好有一日,又有个小孩子要住院,老管家便拜托了医生,把那个小病人直接安排在了沈遇之所在的病房内。
那个小病人瞧着比沈遇之还要小上几岁,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个小奶团子,很是漂亮,如果不说话的话,怕是会被人当成个漂亮的小姑娘。
小奶团子居然也是一个人来住院,而且他不像是第一次一个人住院了,跟这里的医生和护士居然都很是熟悉了。
小奶团子坐在沈遇之旁边的病床上,看着隔壁床上这个包着眼睛的大哥哥,一时之间竟然不敢过来搭话。
要知道他可是连医生叔叔都敢搭话的,如今竟然会有些怕一个半大病人。
但是不敢跟沈遇之说话,小奶团子却敢跟除了沈遇之之外的病房里的其他人说话。
老管家,还有沈遇之的保镖。
小奶团子长得实在惹人喜爱,老管家跟他说话时总是慈眉善目的。
旁边几个人想聊甚欢,倒是沈遇之仍旧自已一个人孤零零的,显得更加凄惨了遖颩喥徦些。
沈遇之便不高兴了。
“谁让你住在这里的?”
小奶团子正在吃着老管家给他的糖果,吃的小嘴巴上红通通的,听了沈遇之的话,圆溜溜的大眼睛便怯生生的看了过来。
“是,是医生叔叔,让我住进来的……”
沈遇之冷哼一声,“你让他走。”
这是对老管家说的。
他要住自己的单间,怎么能让这么个小奶团子每天在这里叽叽喳喳的惹人烦。
老管家听见沈遇之总算是有了些情绪的语气,竟然还偷偷笑了笑。
“少爷啊,这家医院没有别的病房了,让这小孩子走去哪啊?总不能把人直接赶去大街上吧,他还生着病呢。”
沈遇之烦躁道,“我不管你把他赶去哪,总之你快点把他弄走,烦死了!”
小奶团子被沈遇之吓到了,安安静静的拿着手里的糖果,不敢再发出一点声音了。
这个长得好看的大哥哥,说他烦死了。
小奶团子没听过这种话,竟然直接红了眼眶,看起来要哭了似的。
本来就不是他要住进这间病房的,明明就是医生叔叔带他来的。
大哥哥,怎么能把自己赶走呢?
小奶团子受了委屈,手里还是紧紧攥着老管家给的糖果,趴在床上迈着小短腿滑了下来。
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走到沈遇之面前。
“大哥哥,不喜欢我,那我走就是了。”
他忽然伸手,把自己手里的糖果塞进了沈遇之的手里。
“这个,还给你,我走了……”
小奶团子转身就走,小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伤心和无助。
他能走去哪里呢?
父亲把他送到了医院来之后,就带着妹妹走了,让他自己在这里住院,他走的话,也不知道该走去哪里。
沈遇之攥了攥掌心里的糖果,有一颗似乎还是已经剥开了的,这是那个小奶团子给他剥开的,准备鼓起勇气过来送给他的。
但是没想到,糖果还没来得及送,自己就被赶走了。
老管家不忍心的看着那个已经走到了门口的小奶团子,说道,“少爷,他真的走了。”
沈遇之攥着糖不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也有点愧疚。
“算了,住就住吧,但是以后给我安静点。”
小奶团子是故意走的慢吞吞的,正好走到病房门口,听见了沈遇之的话,立即开心的笑起来,一双大眼睛也弯弯的,看着乖巧又讨人喜欢。
“知道啦大哥哥,我会很安静的,不会打扰你的。”
小奶团子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又跑回了沈遇之的病床前,然后停住了。
沈遇之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的到,他正在自己的病床前看着自己。
“还有什么事?”沈遇之不耐烦的问道。
掌心忽然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指戳了一下。
见沈遇之仍旧攥着那些糖果不动,小奶团子抬起来皱巴巴的小脸,恳求的说道,“大哥哥,可以,可以把糖果还给我吗?”
沈遇之愣了愣,没想到他是过来要糖的。
“不可以,还给我了的,怎么能再要回去。”
沈遇之说着,就故意剥开糖纸,准备直接吃掉一颗糖果。
但是谁知道他看不见,糖纸怎么也剥不开。
沈遇之的耐心很快耗尽,“什么破糖!吃什么吃!”
他生气的就要直接把糖丢掉。
但是举起来的手还没来得及扔出去,他就忽然感觉自己身边的床一陷,是一个小奶团子大着胆子爬上了他的床,居然还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大哥哥,你别生气,我给你剥开,我喂你吃,好不好呀?”
小奶团子把糖果从沈遇之的手里拯救下来,然后放进了自己小小的肉乎乎的掌心里,慢慢的仔细的给沈遇之剥开了一颗牛奶糖,然后递到了沈遇之的唇边。
“大哥哥,张嘴呀,你喜欢吃牛奶味的吗?如果不喜欢的话,还有草莓味,苹果味,橙子味……”
小奶团子还在数着糖果的味道,沈遇之鼻尖便闻到了唇边散发着甜腻奶味的糖果。
他是不喜欢吃糖的,从小就不喜欢,沈父也从没想过给他买什么糖果吃。
但是沈遇之鬼使神差的,张开嘴巴含住了那颗甜滋滋的牛奶糖。
小奶团子凑近过来,盯着他的嘴巴,忍不住期待的问道,“大哥哥,好吃吗?是不是很甜,很好吃?”
沈遇之嚼了两下,实在是太甜了,他确实不喜欢。
囫囵着把糖直接咽了下去,沈遇之能感觉到身前的人离得自己有些近。
近到,他能够闻得到小奶团子身上奶呼呼好闻的奶味。
他立即冷声道,“谁让你上我的床的,给我下去。”
小奶团子又被凶了,便自己乖乖的下去了。
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真的不好吃吗?难道不够甜吗?大哥哥,你要不要吃这颗草莓味的呀?就剩下一颗草莓味了,如果你想吃的话,我可以让给你,管家叔叔说还会给我买的。”
沈遇之听了,唇角一抿。
老管家赶紧说道,“少爷,是您说您不喜欢吃糖,所以我才会送给这个小孩的,他说他没吃过这样的糖,家里还有许多,不吃也浪费了。”
沈遇之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吃了,家里没人吃的东西,你就直接拿来送人了?我也要吃,明天你都拿过来,我要吃。”
老管家被他孩子气的语气逗笑,家里那么多糖,放到过期都没人吃,而且少爷从来不吃糖的。
他忍着笑意说道,“好,那我明天再派人回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