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科办公室。
林知节推门而入正好撞上走出来的楚天霸, 见身后跟着个裴也倒也不吃惊,反倒是他身旁的段文庆愣了愣。
“楚局,段局。”林知节立在一侧, 让开道。
裴也抿笑,跟着打招呼。
段文庆哟呵一声,笑道:“裴先生也在啊, 上次换的办公桌椅还真不错, 你有心了。”而后转眼横眉冷对着林知节:“臭小子!跑这么急做什么?后面有人追你吗?”
林知节淡淡开口:“没。”目光却落在了白板上的人物关系图,还没等他再次说话, 就走了过去。
“啧!他、他!瞧他那样儿!”段文庆哼了声, 楚天霸早已习惯, 拍拍段文庆的肩:“得了得了,你跟他生什么气, 我现在已经不管他了,爱咋样咋样, 总跟他生气,气坏了身体不划算!”
裴也听着倒是一顿, 问:“他怎么了?”
段文庆抱着手臂皱眉说:“嗐,裴先生不知道吧,里边儿那位, 下雨天有严重的风湿, 而且也不能运动量太大, 每次都告诫他, 慢点儿走,慢点儿走, 弄坏了腰椎还得去医院,现在要他好好保养。可他呢, 干什么都火急火燎的,手底下的人也学着他那样儿没个沉稳。你可千万别学他,我看裴先生性格就稳重冷静多了。”
“哪里哪里,我也跟他差不多的!”裴也打着哈哈说了句,“您刚才的意思是,他的腰椎其实是风湿?那我看他腰上还有道疤痕是怎么回事?”
“裴也——”林知节蓦地转身朝他喊了声,“过来。”
段文庆似乎很意外,他那腰上的伤痕都捂着不让人看的,裴也是怎么知道林知节身上的伤?他扭头看向楚天霸,见他一脸平静,说:“他叫你,你就忙去吧。”
裴也点点头:“好,那我就先过去了。”说完,他抬脚急忙迎了上前。
等人走了,段文庆关上门站在门口朝里打量,摸着下巴问:“怎么回事?裴氏什么时候跟林知节那小子混到一起去了,而且他居然让人跟着?”
楚天霸抽了抽嘴角:“人现在是林队长的房东,小序住他家呢。”
“嚯!我说呢!”段文庆一瞬间惊讶又激动:“他他他他!他愿意跟人好好相处了?苍天啊……”看口型,段文庆似乎吐出两个字'我操'。
楚天霸抬脚往外走:“林知节又不是个自闭症,人嘛,总得要学会往前看的,不可能一辈子都停留在从前吧?能好好相处沟通交流,也不错了。你难道真想看他就这样孤僻的过下去,等我们都老了,人也去了,他怕是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了。”
“你见过他跟我们俩说过心里话吗?”段文庆问。
“……”楚天霸咳嗽一声,“即使没有,那好歹也有人管着他,不让他四处瞎跑吧?”
“上回,你别说,上回桂西老杨突然联系我,说要把人接回去,我没应,这事儿还是要问他自己的意愿吧,扬副局就跟我吵了几句,说什么上级领导有这样的想法,接他过去指导边境卧底小组,还当什么组长,什么北部湾的线人,要他去看看。”
“看个屁!”楚天霸啐了口,“人都要死了,合着那边儿都没有人了,非要林知节去?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你也别急啊,还没落实,万一就是上面说说呢?”
“废话!你不是说的废话吗!这要是落实了,还能有挽回的余地吗?到时候就是那边的人过来接他去桂西,你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你看他那样儿,还能回去当个线人吗?还没当个几天,先叫马仔给打个要死不活,人直接死在里面,有个屁的用!”楚天霸走到办公室的门前,一脚踹开:“不是我他妈非要胳膊肘往里拐,也不是我有私心,可林家就他一个了,他父母不就死在边境了吗?啊?他自己差点儿也折进去了,那上头的人怎么说?他住的什么房子?给他安排了什么待遇?那件事能是他的错?犯罪分子穷途末路抱着必死的决心,劫持人质,不是,劫持陈正这件事情,不能全怪在他一个人的身上啊!他难道就不想救昔日队友了?我做的担保,我知道这孩子从小到大的性格。他能跟嫌疑人做交易害死自己的同生死共患难的战友?林知节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陈正出什么意外!”
“哎呀,老楚!我不是说都是林知节的错,我难道不知道这个小子心里在想什么吗?我难道就不想他过得好一点吗?光你心疼他我就不心疼他?要是上头真的做了这样的决定,你只能服从!服从上级领导的指示,不然就是违反军令!我现在是未雨绸缪,害怕有这样的一天到来,而且那边儿准备派人过来这边调查他,不是,也不是调查,就是来看看他过得怎么样,评估他的心理健康。所以这不是正要给你说嘛——”
“什么时候来?”楚天霸从抽屉里掏出一包烟,点上。
段文庆默了默:“明天。”
“明天?”楚天霸一掌拍在桌上:“段文庆!你别跟我说这消息也是刚才听到的?明天?你现在给我说明天就来?是不是评估他心里健康合格就把他调回桂西去?去当那个卧底小组的指导老师,顺便让他再去卧底一次?”
段文庆垂着头猛地一抬:“不是!我没有!哎……不是,你别误会我了,哎呀……哎哎,啊——操!我他妈也不愿意!我难道想他去吗?你冤枉我干什么?”
咚咚咚——
楚天霸气得火冒三丈,手臂一挥,桌上的报纸散了一地:“告诉他们,林知节好得很!不用什么心理评估了,他不适合去,非要去就让我去!”
段文庆:“……”
良久,指间的烟慢慢燃尽,楚天霸眉间的川字快拧成个结了,站在百叶窗前紧紧盯着外面。
俩人就这么沉默了会,段文庆说:“桂西的人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我也没有办法。上头不会不尊重他的意愿的,他要是不去,谁也不能把他绑着去。”
楚天霸转过身,蹙眉道:“你错了,他肯定想去,他肯定会去。林知节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但是,算了,明天人来了再说。”段文庆叹息一声,扭头猛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
另一时间,李长游正好拐弯从走廊路过,听见局长办公室里两道声音你一句我一句地吵着,停在一侧静静听了会。
听见争吵声越来越大,最后剩下沉默,他摸了摸手背,表情难看,最后忧心地掉头回了红房子。
期间有路过的人听见了办公室争吵的声音,没人驻足,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陆展朝和赵甫上来时,正好遇上下楼的李长游。
“李教授?去哪儿啊?”
李长游凉薄的声音划过:“工作。”
陆展朝努了努嘴:“我看你刚想去三楼,怎么又回去了?”随后压低声问道:“段局和楚局在吵什么呢?楼下都听见了。”
“不知道。”李长游皱眉。
赵甫顿了顿:“我就隐约听见几个字,说什么桂西来人了。桂西那边来干什么?”
陆展朝摇头:“找你的吗?教授?”
李长游冷眼:“找个屁。”
“那是谁?”他疑惑地看向赵甫,然后在脑中思索了一会儿,恍然大悟:“找林队的?”
“啧——”李长游终于忍不住,转身又上了楼去。
“哎!教授,等等我啊!一起一起!”
赵甫:“……”
办公室内,林知节将原本的关系图擦去,重新画了一遍,一边看着调查结果,一边看笔录,思索了会,靠在桌边看向一旁的裴也。
“怎么样?日记本上写什么了?”
裴也翻了一页:“前半部分几乎都围绕着宋禄和商倬写,跟流水账似的。然后,在1987年的10月21日写,她晚上去厕所好像听见了那片树林有人在说话,起初没在意,后来看见是两个人,背影很像覃富年。”
“另外一个人呢?”
“赵吏。”
林知节锐利的目光垂下,撑着桌面俯身靠近裴也,偏头也看向日记本。
“赵吏吗?我看看。”
裴也胳膊肘动了动,与他的手碰在一起,手指指向赵吏两个字,说:“这里,描述'我看见树林里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虽然看不清楚,但是听声音特别像覃富年和赵吏,而且现在是晚上四点半,校长和化学老师为什么会偷摸着到这里来?'这一段,看见了吗?”
“嗯,平面图的电子版呢?你带了吧?”
裴也点头:“在手机里,我发给你。”他仰头,俩人瞬间凑近了,咫尺之间,裴也微微向后移了移。
林知节略略扬眉,快速瞧了眼裴也,对着关系图沉默。
——刚才,好近。
没一会儿,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推开了,陆展朝咋咋唬唬地跑进来,喊道:“重大新闻!刚才楚局和段局又吵起来了,我和赵甫在楼下都听见了。吓死我了!”
李长游一脚踹上:“吵个屁!哪儿吵了?你别瞎说。”随即走到林知节面前:“样本已经送来了,结果最快要五天,这五天里你就别这么拼命了,先整理现在的思路吧?晚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呗?”
林知节捏着马克笔神色微顿:“有事?”
“不是,我没事还不能找你一起吃晚饭了?”
林知节瞟了一眼裴也:“有事直说。”
李长游轻嘲一声:“哦,你吃个饭也要看某人的脸色吗?这还没那啥呢,就要看眼色行事了?”
裴也听得一顿,急忙盯着日记本一动不动。
陆展朝接了一杯水过来,捏着纸杯一口闷下:“啊——渴死我了!教授你要是没事,我有事要报告!”说着,朝赵甫使了个眼神。
“我们去了一趟肖勇外甥家,肖央说,确实好像有赵吏这么个人,就是当年几个人筹款一起修的学校。有点儿利益冲突吧,反正也不常联系,反而是覃富年,联系多一些。”赵甫说。
这是自然了,赵吏在1988年就死了,覃富年活了八十八岁才去世,活人怎么跟死人联系?
“上次你们调查覃富年的情况,死亡证明是怎么回事?”
陆展朝捏紧水杯,走到饮水机面前:“问了!说是派出所搞错了,覃富年做过一次手术,诈死。其实没死呢,后来又好了。”
“……”林知节不满地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除开裴也,面色沉郁。
赵甫喉咙微痒,抠了抠头皮:“哎、哎呀!调查的时候没仔细问,我们的疏忽我们改正。”
李长游立在一旁,懒得看林知节,看了也白看,他肯定这个时候正生气呢。索性走到裴也身旁坐下,一手搭在他的椅背上,翘着二郎腿靠近问:“找线索呢?”
裴也认真地点了点头:“在看唐小诗的日记本。”
“晚上有时间吗?”
“……”裴也抬头,压低声音:“你想吃上次的菜?”
李长游摇头,也压低声音说:“不是,就是这段时间他压力太大了,今晚放松一下,我们一起吃个饭呗。”
“我,我也一起吗?”他问。
“那不然呢?你不去,他也不去。所以你得去,怎么样?哎,我给你说,我有他大学时候的照片,看起来可阳光了,又帅又酷,是我们学校的校草呢!”
听着,裴也混沌的双眼顿时变得清澈:“真的?”
“骗你干什么?”李长游咧嘴笑,“他小时候的照片我也有。”
又是一惊,他使劲儿按捺住心底的兴奋感沉了沉声:“可是……他要是不去怎么办?”
“他肯定去!你信我,等会儿我问你,你就说好,你一答应,他绝对不会说什么的。”
裴也懵懵地点头,满脑子想的都是照片。
……
林知节将平面图打印出来,将其展开放在白板上,陆展朝跟着站在一旁默默盯着平面图,恍惚着说:“这学校的占地面积还挺大的。”
赵甫跟着立在身边:“周围树木环绕,看起来是有点大,学校后面的山上又是矿场,显得就更大嘛,也很正常。你说这学校怎么突然就废弃了?上回我们去走访的时候,他们对学校废弃反而没什么吃惊的。”
林知节问:“学校的学生怎么说的?”
陆展朝摇头:“学校师生走访不是橙子他们负责的吗?还没回来吗?”
对了,忙得焦头烂额,忘记还有一组没回来。
外头雨大,从崇州回来也得要点时间。
还有贾斌,无论如何,还是要把人带回局里好好询问一次。可是又没有什么理由把人带来,还隔着市。
想着,只有自己再去一趟崇州了,于是回头寻找裴也,结果看见俩人头挨着头紧贴在一起,躲在日记本后面嘀咕着什么。
林知节脸色泛青,两指敲向桌面,颦起剑眉非常不满,厉声问:“李长游你忙完了吗?上班时间跑来闲聊,这月的补贴不想要了?”
李长游一愣:“靠!你又想扣我钱!我都给你说了,实验室小刘正在分析,少了我他也不是不行,再急报告也不会马上就出来。还不是得等一周吗?”
“工作时间,不许聊天。”林知节冷道。
裴也见状,立即说:“没聊天,我们就是……在分析日记本。”
——啧,说谎好心虚啊。
他眨了眨眼,埋头。
林知节那双如黑夜般的剪瞳转了转:“你想去?“
裴也仰头:“什么?”
李长游立马说:“他想!他想去!”桌子下的腿撞了撞裴也。
快点说啊!祖宗!
说你想去!
裴也慌了下,怎么办,这该去还是不该去啊?
林知节:“我没问你,我问他。”
李长游:“他刚才都告诉我了,他说想去的,林知节我警告你,别他妈拉着个脸吓唬他啊,人家是房东,放尊重点儿。你平时凶凶我们,倒也没什么,但是小裴这么乖,你还凶他,这就说不过去了。”
话音刚落,赵甫和陆展朝的脸猛地崩住了。
林知节敛眸盯了好一阵:“他比你大。”
噗——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哎哟笑死我了!李教授又占人家便宜了!”
李长游一滞:“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那张漂亮青春的脸蛋儿,今天还穿得跟大学生似的,居然比自己大?“你,你多大?”
裴也顿了顿:“29。”
赵甫(32岁):……
陆展朝(24岁):?
李长游(25岁):啊?
林知节(27岁),看起来人畜无害。
“哦!这样啊,那哥,晚上一起吗?”李长游腿都快撞青了。
裴也踌躇着瞄了眼林知节:“……想。”
“看见没!他说他想去!”李长游站起来,“今天周五,明天又不上班,大伙儿一起去我家,晚上我请客。”
赵甫:“你请客……吃什么?”
陆展朝:“不会又是外卖火锅吧?”
李长游:“爱吃吃,不吃滚,还挑上了?”
两人互相看了眼,赵甫说:“我明天还要带老婆去逛商场呢,就休息一天,今天晚上回去晚了要挨骂。”
陆展朝:“我没老婆!我去!”
李长游:“你什么都赶上热乎的,就数你最积极。”
哐哧——
几人说着话,吴橙霏和陈思也赶着进来了。
“哟——大伙儿这么乐呵,都说什么呢?”陈思站在门口将雨伞放在架子上。
吴橙霏累得大口喘气,朝着林知节走去:“林队。”
林知节略点点头。
她朝四周扫了圈,看见裴也是眼神放光,忽地一愣,天啊,这是什么纯情男大?
吴橙霏咽了口唾沫,再看向李长游,啧,真养眼啊!累了一天,回到局里还能看看帅哥,心满意足。
我是自愿加班的!
嘻嘻嘻嘻嘻——
“第二轮走访的工作不要停,现在围绕海山废弃和学校建设这方面着手查一查。”林知节说。
“收到!”吴橙霏说,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开:“啊——外面的雨太大了,回来路上车子差点儿抛锚,也不知道是不是轮胎泄气了,下班前找人去看看。”
陆展朝忙道:“橙子,我给你看,看完咱们晚上去李教授家吃火锅去!”
吴橙霏一个激灵:“吃火锅?怎么突然想起来吃火锅了?”
李长游:“我们小组不是多了个专家嘛,给咱们的裴总接风洗尘,一起吃个饭,往后都是一家人了!”
裴也不好意思地红了耳朵:“没有没有,我就是个门外汉,不是什么专家。”他真的不知道想看眼林知节的照片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尴尬地缩在一侧。
林知节目视了会,他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李长游可真会来事。
俩人就在这纷乱的嘈杂声中匆忙对视一眼,又当作无事发生各干各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