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先生是不是有话想问我啊?”

  女孩的声音轻柔, 因为一早哭得太过,以至于她的声调带上了一点点呼吸不太畅通的鼻音,听起来有些黏糯感。

  这句开门见山的发问反而让准备逐步切入的降谷零稍稍感到有些许意外, 既然自己的目的已经被看穿了, 他便也省去了兜圈子的步骤。

  “我有点好奇你和松田是怎么认识的,可以告诉我吗?”

  降谷零的问话方式还是选择了稍稍委婉一点的说法,毕竟,他面对的是个看起来偏于弱势的女高中生, 他当然不至于把话说得太犀利。

  类似的问题在“上一次”降谷零就问过,不过“上一次”他问的对象是松田阵平,提问的问法也是直截了当, 一针见血地询问好友与飞鸟的关系。

  降谷零就是觉得,以松田阵平的性格, 在萩原研二走后,他连搭档都不想有,像匹孤狼似的, 又怎么会起了这种主动关照一个女孩的行为。

  很反常, 就根本不是松田阵平的一贯作风。

  比起认为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好友突然转了性子,降谷零宁愿相信是这个叫做丹羽飞鸟的孩子有什么古怪。

  比如,她是不是带着什么目的?真的单纯只是前辈的女儿而已吗……之类的。

  届时已经进入了组织卧底的降谷零, 只是秉着事事谨慎的原则,他想进一步弄清这层关系。

  他觉得仅仅只是逝去的前辈的女儿这样的身份,并不足以支撑让松田阵平把丹羽飞鸟直接拜托过来。

  松田阵平又不是不清楚他和诸伏景光近期的状况, 行事都要低调, 又怎么会引来一个新面孔到他们的面前呢?

  仅仅只让女孩做保密约定的话, 那也太虚浮了。

  “和松田先生怎么认识的啊……”

  飞鸟看着身边的混血帅哥好似满脸纯良的表情, 眼角微微下垂宛如大型犬类般温和的眼睛, 亲和得要命。

  明明就带着很强的目的性才问这种问题……

  如果不是知道了这位她认知里的波洛招牌安室先生其实是警校第一的降谷零,她真的就要被这副温善的面孔给骗到。

  思索了半晌,飞鸟也没想出一个能回避开“穿越”“时间回溯”等超自然元素的回答。

  “这个……非要解释起来其实有点麻烦……”飞鸟露出了些许为难的表情。

  倒不是她不愿意说,而是真说了没人会相信她的话。

  除了松田阵平。

  “这样啊……感觉松田把你看得很重要,否则也不会让伊达班长去接你,然后还和我们一起。”

  降谷零主动抛出了一个引子,希望能从飞鸟这里获取到更多的信息。

  但他失算的是,那句“把你看得很重要”居然直接把女孩说得有些害羞了。

  飞鸟的眼神突然闪躲了开,耳根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泛红。

  很自然的下意识反应。

  “嗯……松田先生确实关照了我很多,我特别感谢他……”

  话说到末尾,飞鸟的音量渐渐弱下。

  因为又想起了一早醒来之后,那个在她几近崩溃时安慰她的温柔又有力的怀抱。

  这件事越是时候回想,飞鸟越觉得胸腔里跳动的器官莫名其妙加速得厉害。

  啊啊啊她在想什么!

  飞鸟的反应让降谷零很是意外。

  这完全就是超脱了感激之情的感情在里面才会作出的反应。

  降谷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他还以为自己能套出什么带有目的性的信息,结果……

  好像一不小心揭开了一点点粉色的少女心事。

  或许真的是他想得

  太多了吧,丹羽飞鸟就是个单纯的女高中生,出现在松田阵平身边没什么目的,只是单纯的……怀抱着某种好感?

  所以,被改变了的人是松田阵平?

  很意外啊,得出这样的结论。

  或许他可以直接去找松田阵平本人问问?不过以松田阵平那种性格……此类的八卦不提也罢,提了可能还要被反过来嘲笑。

  越过这个话题,降谷零亦是读出了刚才飞鸟看着自己似乎欲言又止的眼神。

  他也像飞鸟直接切入正题时的一样,这一次由他来切入另一个话题:“飞鸟,你也有话想和我说吧?”

  “嗯,有件有点在意的事……”

  飞鸟点了点头,目光从刚才赧然垂在地上的方向,转到了走在前方的诸伏景光身上。

  在“上一次”的扫墓结束之后,她是跟着诸伏景光一起离开的。虽然和诸伏景光只是短暂的接触,但是她也十足地体会到了对方是个温柔之至的人。

  让飞鸟很在意的地方是诸伏景光对她提及的那项和降谷零一起的“秘密任务”,还有那句他们可是不会分开的搭档。

  可是明明在三年之后,她从来没在安室透的身边见过有这样的人出现。

  也许只是因为她和安室透接触得并不算多,所以才从来没有在未来见过诸伏景光,但是飞鸟还是很在意。

  好歹也是警察的女儿,她或多或少都能明白所谓的“秘密工作”,可不是话语中说得这么轻松随便的事。

  指不准未来只剩下降谷零一人,是因为其中出了什么意外。

  降谷零:“是什么在意的事呢?”

  视线从诸伏景光的后背又转回了降谷零的脸上,飞鸟看着那双紫灰色的眼睛,轻声问道:“降谷先生和诸伏先生的行动,会一直在一起吗?”

  飞鸟也没有遮掩地直接发问了,声音不大,但走在前面的诸伏景光听见了的。

  诸伏景光微微侧回头,看向了问着问题的女孩。

  女孩的表情认真的要命,好像在极力确认着什么似的。

  在降谷零的视角,松田阵平对飞鸟提过他与诸伏景光的“秘密工作”,所以飞鸟能问出这样的内容倒也不奇怪,只不过……

  “怎么会这么问呢?”

  降谷零疑惑的是这个问题的角度,有点奇怪。

  听起来就好像……他们会分开一样。

  “因为松田先生说你们关系很好,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一直都一起……什么的……”

  这个理由很软,飞鸟说到最后,注意到降谷零看向自己渐渐变得冷凛的眼神,她就明白了这样的话不足以把降谷零说服。

  她叹了口气,改口道:“如果未来……我是说如果,降谷先生的行动变成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如果只剩下零的话,那肯定是我发生了什么意外了吧。”诸伏景光的脚步停顿了一拍,正好与走在身后稍慢一些的降谷零和飞鸟并了排。

  他玩笑般地打断了飞鸟说的那个“如果”,明明是带着冷感的音色,却泛着让人不会有疏离感的温柔。

  “景……”降谷零略微无奈地看向发小,皱着眉毛略带责备地摇了摇头,“不要说这种话。”

  “飞鸟说的只是如果嘛。”诸伏景光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转而朝向飞鸟时,又弯着眼睛笑得温柔,“对吧,飞鸟?”

  “……”

  其实不是如果,而是事实。

  飞鸟也觉得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因为在“上一次”她和诸伏景光相处的短暂时间里,后者就是这么信誓旦旦地告诉她绝对不会和降谷零分开。

  “总之,诸伏先生最近……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飞鸟最后说了句这样的

  话。

  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的,但不免听者有意。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人的表情皆是飘过几分复杂的沉重,不过那样的情绪很快就在他们的脸上消失。

  诸伏景光声色温柔依旧:“谢谢你,飞鸟,我会记住的。”

  *

  11月6日,下午三点十五分。

  松田阵平赶到月参寺的时间和“上一次”所差不多。

  进入墓园一步一步朝着好友的墓碑接近时,他突然感到有些微妙。

  吹向同样方向的风,下落轨迹没有变化的树叶,只是松田阵平再次而来的心情……比起“上一次”稍稍多了点难以形容的……无奈?

  如果四年前也有时间回溯这种事的话,萩原研二就不会死去了吧?

  松田阵平自己都意外自己居然会产生这样感性的想法。

  “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松田。”

  最先开口和松田阵平打了招呼依旧是诸伏景光。

  再然后,就都是一模一样的熟悉对话。

  祭拜完毕,浅聊过后,松田阵平记得降谷零会把他单独叫到后面,询问他和飞鸟之间的事。

  他都已经提前想好了应对的台词。

  反正他不会像“上一次”那样,再说出什么“这个时空里她只有我能依靠”这种肉麻的话。

  可偏偏这一次,降谷零没有叫他,没有要和他谈飞鸟,也没有严肃兮兮地好像审问似的来考究他与飞鸟之间的关系。

  会产生这样的变化的话……

  松田阵平自己后退了一步,站在那个正好可以穿过石碑、看到站在丹羽诚一墓碑之前的飞鸟的位置,看了过去。

  是他来之前,飞鸟自己说过什么话所以才导致降谷零不来询问他了吗?

  投出目光的很快对上了飞鸟朝着这边回望的视线。

  交汇的瞬间,松田阵平又看到了女孩唇瓣翕动,是在低低地唤他松田先生的口型。

  然后,那个瘦小的身影又迈着小碎步,噔噔噔地小跑着从那一排的间道绕了过来,最后走到了他的面前。

  “结束了?”松田阵平问出了和“上一次”一样的话,说出了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没有变。

  “嗯。”飞鸟点了下头,然后面露赧然地笑了笑,“我又向爸爸告了一样的状。”

  这一次飞鸟说谎了。

  她偷偷向丹羽诚一说的,除了祈愿之外,还有自己那好像有一点点点点对松田阵平心动的秘密。

  *

  结束了扫墓,从月参寺离开。

  原本,大家应该会在走下了那条长长的石阶之后分别。

  不过这一次,松田阵平叫住了最先准备分开的伊达航:“班长,先别走。”

  伊达航:“还有什么事要说吗?”

  “嗯,有点麻烦事需要帮忙解决。”在墓园憋了许久的松田阵平掏出一支烟,塞到嘴里的同时,也叫住了准备一起离开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零和景,也需要麻烦你们一起了。”

  降谷零:“和我们还说什么客气的话。”

  诸伏景光:“是啊,有需要直接开口就行。”

  至此,飞鸟马上明白了松田阵平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了——和同期的好友一起,去商住大楼那里解决炸.弹还有那个带着鸟嘴面具的犯人的事。

  在松田阵平对好友交代完毕、把视线落到了飞鸟这边时,飞鸟学会了抢答。

  “松田先生放心吧,我不会接近那里……实在不行,我就待在寺庙里,哪也不去!等你把事件解决完毕,我们再一起回去!”

  要一起回去什么的……

  飞鸟这话在无意间知晓了她的少女心事的降谷零听

  来,根本就是怀抱恋心的撒娇。

  降谷零忍不住去看松田阵平的反应,后者戴着墨镜,嘴里叼着刚刚点好的烟,还是一副冷漠酷哥的老样子。

  松田阵平应该不会吃软妹这一套的。

  降谷零如此想道之时,松田阵平的回应直接颠覆了他的固有印象。

  “这样也行。”

  松田阵平原本是想把飞鸟带在身边的,不过考虑到鸟嘴面具的危险程度……

  万一这一次出了和“上一次”不同的意外,那场面就会变得不可控。

  对比之下,确实是寺庙更安全些,至少不会出什么离谱的事故。

  “那飞鸟你就待在寺庙等我回来吧。”松田阵平如是说。

  这话就是间接答应了飞鸟所说的“要一起回去”的约定。

  降谷零听得愣了愣,他还没见过松田阵平居然会顺着别人的意思来行事。

  看来……被改变的确实是松田阵平。

  想着的时候,降谷零又看向了飞鸟。

  他比先前见面时更加细致地打量起女孩的模样——纤瘦娇小的身形,一头看起来就很柔软的短发,一双杏眼透彻得要命,确实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会流露出的单纯。

  看起来也没什么特殊之处。

  这让他更加好奇了,这个叫做丹羽飞鸟的少女到底是有着怎样的魔法,居然能让那个一向我行我素的松田阵平都作出了与从前不同的改变。

  彼时,松田阵平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飞鸟:“里面有他们几个的联系方式,如果我一直没有回来,你随便打哪一个来问都行。最次的话,你就给佐藤打吧,如果我没来接你,你让她来送你回去。”

  居然把手机都给了出去……

  这样的举动已经足以向其他几人传达出,松田阵平对于丹羽飞鸟的关照,已经远超过单纯对于前辈女儿的简单照顾了。

  飞鸟接过了手机:“嗯,我知道了。松田先生小心,还有大家……都请小心。”

  “小飞鸟你好像很紧张啊?”连伊达航都看穿了飞鸟那紧皱着眉毛之下的担忧情绪。

  降谷零:“你好像知道我们要去面对什么危险的事?”

  她确实知道。

  松田阵平也知道,所以才会在即将分开的时候,把所有人都叫住。

  诸伏景光说着安抚的话:“放心啦飞鸟,我们几个在一起,肯定什么事件都能完美解决。”

  “听见没有,都叫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带着一点弹舌音的措辞是松田阵平一贯痞气的风格,他伸手用手指在飞鸟的额头上弹了一下,“走了,你就在寺庙等着,不要乱跑。”

  最后又叮嘱了一遍,松田阵平便和几位好友一起离开了。

  飞鸟向来都很听话,回了寺庙,找了个可以坐下休息的地方,没有乱跑。

  剩下的就是打发时间,等着松田阵平回来接她了。

  *

  一行四人从寺庙离开。

  松田阵平和伊达航一起,降谷零则和诸伏景光一起。

  降谷零的车里,诸伏景光坐在副驾驶上。

  同在黑衣组织卧底两人沉默了好一阵,似乎想着的是同一个问题。

  丹羽飞鸟那仿佛预知了什么的话,在二人心中激起了涟漪。好似是无心之语,但细想之下,那又明显地是在暗示了他们此后的行动会分开。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心里都明白,他们的行动是一致的,如果真的分开……

  那一定是其中一人出了什么意外。

  况且最近组织内确实风向古怪,有卧底的传闻已经不是空穴来风地流传了好一阵。他们的身份敏感,倘若在这期间真的暴露……

  那确实会造成丹羽飞鸟所

  说的那种……只有一人行动的结果。

  “我总感觉飞鸟那孩子……是不是能看到未来。”降谷零这么说了一句,“景你觉得呢?”

  诸伏景光:“原来不是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感觉。”

  降谷零:“她刚才提醒我们小心,如果接下去真的遇到了什么大事件……”

  诸伏景光:“难怪松田让我们留下来和他一起过来,是提前被飞鸟告知过有事件要发生吗?”

  如果是这样,降谷零似乎有能稍稍理解了一点飞鸟存在于松田阵平身边的意义了。

  那确实是挺神奇的,能够看见未来的能力……确实和魔法也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即便如此,对于好友之于少女的态度,降谷零依然感到十分震惊。

  “总而言之,景,最近还是小心些吧,就怕万一……”

  “嗯,你也一样要小心,零。”

  *

  11月6日,十六点十七分。

  松田阵平与同期三人一同赶到废弃大楼附近的时间,要比他“上一次”路过的时候更早一些,可是,现场的状况……

  似乎要比“上一次”更糟。

  远远就能看到那一带乱作一团的场景。

  涌动的人群不断传出尖叫声,好像是已经发生了什么的样子。

  松田阵平在今天上午的时候提前通知涩谷辖区的警署,希望他们可以申请增援,调派更多的人手来对这片商住大楼的区域进行巡视和监控。

  这明明就是提前预防的准备,可现在来看,不仅没有让事态变好或是提前抓到凶手,反而弄得更糟了。

  “上一次”也只是巡警将出事的大楼隔离开,表示好像有人在楼内闹事。

  而这一次……

  在附近把车停好,四人当即逆着人流逃窜的方向往事故大楼回赶。

  “松田,你其实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对吧?”跑在松田阵平身边的降谷零直接问道,言语之中颇有几分暗含“预知”的意味。

  事态紧急,松田阵平倒也不多隐瞒。

  他掐灭了刚才叼了一路的烟,答道:“算是知道一些吧……但好像变得有些不太一样。”

  降谷零:“什么意思?”

  松田阵平:“变得更糟糕了……”

  彼时也追了上来的伊达航接话道:“变糟糕了就要用面对最糟结果的打算来行动啊。”

  “说的是呢,班长。”

  面对困难没什么好怕的。

  毕竟……

  只要他们在一起,就没有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