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穿越重生>傲雪凌霜>第3章 执念

  三人入了太医院,小新子将萧凤棠置在躺椅上,温青连忙燃了炉子推到他旁边,才开始着手替他配药。

  “温太医,萧世子不会有事吧?”

  温青这才说了实话,“他这一身气血实在太弱了,不好说。”

  厚重的梅染袍如同给萧凤棠薄弱的身子上了一层重重的枷锁。

  萧凤棠紧锁眉目,仿佛溺在了一汪又酸又臭的烂泥里,锁骨钉狠狠吸附刺痛着他的血肉,让他挣扎不得也动弹不得。

  而左晏衡,就那么冷漠无情站在远方,仿佛要亲眼看着他腐烂成骨才肯罢休。

  温青和小新子忙忙碌碌,一个针灸一个煎药,左晏衡踩着碎雪站在太医院门前,静静的望着躺在躺椅上一动不动的萧凤棠。

  原本苍白的面色被炭火烤的微微红嫩,只是弯眉微锁,不知是做了一个难过的梦,还是身子实在不舒服。

  雪落得急,不一会儿便将他半身铺的银白,他明知自己不该来,可还是忍不住跟了过来,就因为他的那句,不知真假的执念,他后悔了一堆,他却只记住了这一句。

  一定是他为了活下去,编造的借口吧,左晏衡不由握紧了双手,萧凤棠,你果然还是那副恶心模样,为了活着,竟不惜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话一直都当不得真的,这是左晏衡用自己的命亲身实验出来的。

  那时他被迫调去西北铁甲营,离京前夕,萧凤棠说过要来送他,他就那么在雨中等了他一夜,都没见他的身影。

  他还应过自己会给他传信,传很多很多的信,没关系,他可以等他解释。

  铁甲营地处西北边陲,他虽有左将之子的名头,却终究只是个孩童,铁甲营将军魏长晋素来与左家不和,反正左将离他十万八千里,再长的胳膊也伸不到那里去,置他于死地轻而易举。

  西北狼山极多,那里物资匮乏,雪山里藏着的都是些被饿疯了的家伙,若非他机警,早就被害得葬身狼口,成了满足他们口腹之欲的食物,啷当的结束了这一命。

  数不清多少次他告诉自己,他和萧凤棠那个笨蛋不一样,他什么都不怕,包括死。

  但他固执的不想死,他还没等来他的解释信,这里风雪肆虐,路途遥远,信件不好来。

  可他等了一年,整整一年都没等到他的信件,他想,会不会是魏长晋暗自拦了下来。

  魏长晋不允他给京城传信件,往家里报平安都是他一手代劳,他无法,只好划了手,挤着血写在衣裳上。

  而最近的陶城,距离这里六十公里,他跑了整整一夜,磨破了鞋,还崴了脚,最后送信的馆子实在看不得那张裁的破烂的还是用血写字的布,白白给他送了一张纸,他没有质问,只在信里说阿飞比较凶,让他记得离它远一点,说自己过的很好很安全,说这里风雪很大但是特别美,让他等他,等有机会回去,一定给他带这里的特产,叮嘱他照顾好阿飞,也照顾好自己。

  纸没有很大,他的字挤在一起写的小小的,恨不得把藏了一年的话都说予他听。

  他问店家,若是回信,他该几时来拿?

  店家说保险一些,要三个月。

  信送走了,仿佛连着他的牵挂,也一同送回了京城。

  魏长晋还以为他逃了,率着大军围了整个陶城。

  他抱着一个京城烧饼,说自己想念京城口味,这才一瘸一拐的跟着他回了营。

  魏长晋碾碎了他的饼,用着惩罚的借口,将他丢去了胡契国的地界。

  这一次,他是真的打算要了他的命。

  他被胡契人抓了起来,那些人将他绑在柱子上,打算等夜幕降临,将他塞进羊肚子里一起烤。

  他逃了出来,被一个少年捡进了雪山,那个人,就是温青。

  雪山内辫不清方向,胡契人才就此作罢。

  他们在雪山转了许久,险些瞎了这双眼才勉强从中出来,他迫不及待的带着温青去了陶城,果然拿到了回信。

  只不过他满心愉悦的打开,却是萧氏允凉登帝,萧凤棠被封世子,家族局势使然,注定了他们没法子成为朋友的绝笔信,甚至连阿飞,也被他送给了别人。

  左晏衡不信这是他能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坚决回笔一封。

  没成想这一封,就已然是他的绝笔。

  他决然的将这封信塞进怀里,重回军营,如同一个疯子般发誓早晚要把他引以为傲的江山权势踩在脚下。

  左晏衡拉回思绪,默默垂首看着自己的掌心,萦绕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的极长,左家的血染红城墙时他都没哭,而今,竟因他一句话委屈的有些想要落泪。

  萧凤棠,你怎能如此可恶!

  可能是他太过哀怨,拔着针的温青不自觉的朝门前看了过来。左晏衡在他目光落过来前躲向了一旁。

  温青瞧着地上早就出卖了他的影子,微微摇头。

  左晏衡心里有一个人,叫萧凤棠,这是他捡到他第一面,就知道了的。

  凶狠的胡契国人怕他逃走,生生敲断了他的右腿,雪山实在太大了,他都已经做好了要在那儿埋骨的准备,可他却瘸着腿,拼了命也要走出去,饿了吃雪,渴了也吃雪,偶尔遇上个飞禽或者走兽的尸体,就补充补充体力。

  他说阿棠一定会给他回信,他还要知道阿飞怎么样了,是不是还那么凶,还那么不听话,他得回去,回去再修书给他,若是阿棠收不到他的回信,一定会担心他。

  他听的糊涂,虽不知道阿棠阿飞到底是谁,但瞧着他眼里的光,就知道一定对他特别重要。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他捻着那张纸落泪时,他只庆幸自己身上带足了药,保全了他的那条腿。

  那是他第一次见他哭,也是第一次他亲眼瞧着别人眼里的光是如何消散殆尽。

  他一直以为阿棠是个娇俏的小女子,温青将目光收回来,看向萧凤棠。

  左晏衡杀了萧氏满门,却还是留下了他,三年折磨都没能消散心底的怨气。

  他曾试着与萧凤棠接触,细瞧着,总觉得那些伤人的话他是说不出的,可左晏衡敲定了那手字迹,就是他的。

  温青回了神,萧凤棠和左晏衡那命硬的身子可不一样,他娇生惯养惯了,若是再这般糟蹋下去,届时左晏衡一万个悔过之心,也回天乏术了。

  左晏衡没有回寝殿,他弑杀成性,声名狼藉,哪怕手握滔天权势,也无人敢把女儿嫁他,所以偌大的后宫里,就只冷宫住着萧凤棠一位。

  他去了冷宫,去了那个关押了他三年的地方。

  这里和旁处池水环绕,红墙黄瓦不同,只小小的一个院子,一间屋子。

  院里无花无草,铺着一层银白的雪,春节四处燃烛,可这里却漆黑一片。

  左晏衡抬步迈了进去,吱嘎的踩雪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门只是单纯的阖了起来,他在门前停滞许久,才抬手推开。

  没有燃灯,左晏衡只是借着外面的光向四处看去。

  屋内陈设简单,两张桌子,一张床,一个柜子,再加上一个已经破了的屏风。

  萧凤棠是个讲究的,筷子落在地上都断不会捡起来擦擦再用的人,他瞧着那处破了的屏风,藏在心里怨念和心疼如同刀子般来回剌(la)的他生疼。

  左晏衡呼吸微窒,一点点抚着他住着的地方,他喜绘画,桌上还绘了半株并蒂莲没画完。

  一旁摆的整齐的纸笔肉眼可见的粗劣,他摸着那刺人的硬毛笔,就如同抚着萧凤棠,他从未真的有意伤过他,可他句句骂他小人,厌他狼心狗肺,恨他罄竹难书,咒他不得好死。

  他真的气疯了,他就用那身傲骨,扎的他疼,扎的他更疼。

  左晏衡将那刺人的毛笔捏起,最终还是没舍得折下去。

  他将毛笔如若未动的摆放整齐,重新阖了门,缓缓入了倾城大雪的夜。

  他去太医院时走的急,未披大氅,清冷的身影在这个雪夜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孤寂。

  春节过后休沐七天,宫内只有些没家回的下人。

  温青和小新子看顾了萧凤棠整整三日,也没见他有醒过来的迹象。

  萧凤棠如同落进了无边地狱,他梦见左晏衡手起刀落的杀了他的父亲,梦见他一点点放干他的血喂给畜牲,还梦见了阿飞,左晏衡疯执的掐着阿飞的脖子,他还没来得及阻止,然后就变成了被他掐着的人,要命的手劲险些折断了他的脖子。

  温青心中没底,找遍了整个皇宫都没找见左晏衡,只得交代好了小新子自己出门去寻。

  左晏衡有个习惯,春节过后的休沐会回原本的左将府。

  左将府锁着门,他轻车熟路的找人借了梯子,搭在了后院的墙上。

  雪乌泱泱的盖在墙头,温青用袖子打掉,伸着脑袋向里瞧。

  果不其然。

  左晏衡身上还穿着当日群臣宴的衣裳,趴在狗窝旁喝的烂醉,一旁的积雪只被简单清扫了一番。

  温青恨不得给上他一刀,他翻不过墙去,只能扯着嗓子大喊:“皇上!皇上!皇上!”

  左晏衡动了动眉。

  “左晏衡!”温青大了狗胆子,连名带了姓。

  左晏衡稍有愠色的睁开眼,不觉任何尴尬的问道:“想死吗?”

  “你想死吗?这么冷的天睡在雪地里。”温青反驳。

  “有事说事,没事就滚。”左晏衡揉了揉发木发疼的右腿,只抬眼看他翘个脑袋便开始心生烦躁,恨不得立马给他摘了挪个地方。

  “萧凤棠到现在都没醒,你确定不去见他最后一面吗?”他就是要激他一激,让他知道等失去了再后悔可就为时已晚了。

  左晏衡浑身僵硬,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他自己没了求生的欲望,任我是神仙也拉不回来。”温青丝毫不怕事大,毕竟萧凤棠如今是真的昏迷不醒。

  左晏衡脸色难看的站起身,不太确定的再次问道:“你在同朕开玩笑?”

  温青心头一紧,索性直接从墙头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