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傅赫川外, 同行的还有江泊文、张子苓、张多意等人。

  倒是整整齐齐,仇人齐聚。

  难得的假期聚会,裴谨修并不想破坏大家的心情。

  他更不想池绪见到隔壁包间里的任何一个人。

  如果可以, 裴谨修甚至希望池绪一辈子都不要认识那些烂人。

  那种宛如附骨之疽般,从始至终缠绕在池绪身上的,黏腻恶心的视线、猥琐下流的意/淫、暴力胁迫的手段……

  脸色无比阴沉,裴谨修心想:全都该死。

  他勉强控制住情绪, 偏头,下意识地看了眼池绪。

  窗下, 侧对他而坐的池绪正和霍凌宇聊着天。

  池绪有一双漂亮的、闪着光的眼睛,他看向霍凌宇的表情认真而又专注, 脸上也笑意盈盈, 时不时地点头附和。

  面对朋友, 池绪的状态松弛柔软, 并且总是真诚而又富有耐心的, 他身上有股与年龄十分相符的少年气,让人如沐春风,忍不住地心生好感, 并一步步地亲近信赖。

  几乎没有人会抗拒和池绪当朋友。

  但面对工作上的人或事时, 池绪就会表现出远超年龄的深不可测。

  他看起来仍然松弛柔软, 真诚且富有耐心,但其中几分真几分假, 虚虚实实,弯弯绕绕,就因人而异, 也耐人寻味了。

  总之,今时不同往日了。

  池绪不仅有了善良的资本, 还有了善良的智慧。

  他不会像原书里那样,身陷囹圄,孤立无援,一点点地被各路豺狼虎豹拆吞入腹,折磨致死。

  地位颠倒。

  这一次,猎手早已换人来做。

  裴谨修让系统盯住了隔壁,与傅赫川那一行人错开了结账时间,提前一步从罗伦酒店里出来了。

  吃完饭已经六点多,他们今天最后一个计划是去看电影,看最近刚上映的一部惊悚恐怖片,《午夜咒魂》。

  临去电影院前,裴谨修又问了一次:“你确定你要看?”

  他问的人自然是池·六岁那年被鬼屋吓哭到半夜不敢睡·绪。

  池绪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回忆起过去更令他产生了几分羞赧,脸颊都红了一片。

  一开始霍凌宇在群里提议说想看这个电影时,裴谨修就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池绪当然还记得六岁那年去完鬼屋后的经历,但是他早已不是六岁的他了,现在他都快十六岁了!

  十年的时间,胆量应该也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变大了点吧?

  因此,池绪坚定地点了点头,眼神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这部恐怖片评价很好,甚至被网友评为了近十年来最恐怖的鬼片之一,吓哭了无数资深鬼片爱好者。

  但裴谨修没再劝阻,当然不是因为他信任池绪的胆量,而是因为一些……突如其来的恶趣味。

  他还蛮怀念当初那个被吓到哭哭啼啼的小池绪的。

  况且,人无完人,是人就总会有判断失误的地方。

  在池绪身上,那不完美的一点绝对是他不仅对自己的胆量毫无自知之明,并且还总会过分高估。

  裴谨修为自己的恶趣味找了个十分冠冕堂皇的理由,心安理得地想:他也不能太溺爱了,得让池绪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一些沉重的代价。

  ……比如被今晚的电影吓得再度哭哭啼啼。

  最终的结局果然不出裴谨修所料。

  长达两个小时的电影,池绪一开始还只是矜持地揪着裴谨修的风衣衣摆,后来直接抱住了裴谨修的胳膊不松手。

  影片达到高潮时,一张狰狞扭曲的鬼脸突然从主角身后探出,霸占了整个大屏幕,池绪甚至被吓得叫出了声。

  幸亏他们是在晚风会所的私人影厅里看的电影,全场只有他们五个人。

  电影结束,裴谨修的风衣都被池绪弄皱了一大片。

  “……”池绪下意识地伸出手拍了拍,想要抚平皱痕,效果自然是微乎其微的,他只好放弃道,“等回家拿给我熨一下吧。”

  “衣服不重要。”裴谨修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问道,“重要的是,你今天晚上打算怎么睡?”

  “……”池绪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当然,是被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恐怖鬼脸给吓的。

  他脸色发白,心有余悸道:“……那你今晚来我家陪陪我吧。”

  霍凌宇在一旁笑得前仰后俯的,还学池绪说话,故意拉长调子道:“那你今晚来我家陪陪我吧~”

  电影结束后,霍凌宇就一直拿被鬼片吓到尖叫这件事来调侃池绪。

  饶是好脾气如池绪,也忍不住伸出手推了他一把,略带愠怒道:“讨厌。”

  他不会骂人,更不会说脏话,语气软软的,发脾气都像是在撒娇。

  霍凌宇笑得更厉害了,有样学样,掐细嗓子,尾音上扬道:“讨厌~”

  池绪:……

  他绝不可能是这种语气!!

  裴谨修这时才出面帮池绪解围,但也带着一丝调侃道:“好了,别逗他了,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池绪配合地做出了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

  霍凌宇怔了一瞬,然后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笑得浑身都在颤抖。

  这下不只霍凌宇,徐怡和师甜甜也笑了。

  “……”池绪彻底无奈了,下意识地仰头看向裴谨修。

  恰好对视。

  极难得的,裴谨修眼角眉梢也都是笑意。

  池绪刚平缓了许多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脸上也有点微微发烫。

  只不过这一次,他知道既不是因为鬼,也不是因为羞恼。

  至于因为什么,池绪的大脑已经彻底停摆,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想,随便因为什么吧,反正那个人是裴谨修。

  只要是裴谨修就好。

  ·

  国庆收假后没过多久,他们就迎来了升入高中后的第一次大型考试。

  裴谨修、池绪、师甜甜都在三班,三班也是洛中历年来的保送班,这或许是因为“三”这个数字所蕴含的神奇之处。

  他们班上一共四十五人。

  能从洛津中学的初中部保送至高中部,每个人都是毫无疑问的天才,单拎出来都可以被称尊称一声“x神”的程度。

  天才大多都是高傲锐利并且锋芒毕露的。期中考试前期,整个三班就好像一望无际的大海,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总的来说,这次期中考试的年级第一就好似乱世定江山般,许多人都对此势在必得。

  尽管裴谨修和池绪都是年纪第一的热门人选,但他们俩本人倒是没那么强烈的竞争欲,仍旧像小学、初中那样,每天按部就班地完成着任务,利用有限的时间去平衡好学习、工作以及生活。

  对于池绪来说,虽然他已经确定学理,未来报考洛津大学的金融系,不会选择纯艺术了,但他仍旧坚持着每天画画。

  画画于池绪而言是一种纯粹的享受和放松,池绪很喜欢画画,但他很早之前就意识到了,他想做的事仅靠画画办不到。

  人生总是有舍有得。

  很快就到了期中考试周。

  期中考试从周四开始,考到周六下午五点结束。

  考场是随机排序的。裴谨修和池绪在一号启智楼,霍凌宇和师甜甜在三号明德楼。

  因此,他们约好了考试结束后在南门口汇合,再一起坐车去洛津大学找徐怡。

  最后一门考的是历史。

  裴谨修答完最后一题后,干脆利落地收了笔,他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教室正中央的钟表,还有半个小时。

  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提前交卷,然后下三楼去找池绪了。

  刚检查完一遍试卷,一抬头,池绪就透过窗户看到了站在栏杆处的裴谨修,他也果断地交卷走人了。

  这也是他们一开始商量好的计划之一:能提前交卷就提前交卷,错开一下人流高峰期,免得在去洛津大学的路上堵一两个小时。

  裴谨修来考试就只带了一个透明笔袋,装着准考证、黑笔、2b铅笔和橡皮。池绪倒是还背了个书包,顺便帮裴谨修把透明笔袋装了进去。

  洛津中学的南门离教学楼较远,南门附近也没有饭店、快递驿站、公交站牌之类吸引人流的因素,所以平常很少有人过来。

  这也是他们选择南门碰头的主要原因。

  虽然从小就在洛津长大,但池绪还从未去过洛津大学。

  这次受徐怡邀请得以参观游览,池绪心情多少还是有些激动的。

  他满怀期待地想:洛津大学也有很大的可能成为他未来的母校。

  或许是因为霍凌韵、迟千枫还有苏欲雪的缘故,池绪非常向往大学生活。

  考上大学,既意味着他可以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在更多事上独当一面,也意味着他没有辜负童年的自己,没有辜负裴谨修,更没有辜负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人

  真正意义上的好好长大了。

  还有三年。

  这样想着,池绪一时间充满了动力,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他们一号楼离南门稍远一点,看群里发的消息,师甜甜和霍凌宇已经快到南门了。

  走大路的话,他们至少还需要二十分钟。

  为了节省时间,裴谨修和池绪选择了抄近路,穿南门附近的榕树林里的小路而过。

  顺利的话,这条路只需要十分钟不到。

  说是树林,其实里面只有一棵老榕树,在洛津中学最初建校时就已经存在了。

  经年累月,在榕树天性的作用下,它利用气生根杀死了周围存在过的无数竞争对手,最终得以扩大领地,独木成林。

  或许是因为这段过往,洛津中学校园里流传着不少关于这片榕树林的鬼故事。

  十一月初,天气本来就冷,走在树林里更难免有些阴气森森。

  树木参天蔽日,树林里幽深黑暗,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风刮过树林时发出的怪声和他们两个人交错发出的脚步声。

  那看不见的黑暗里好像隐藏着许多妖魔鬼怪,鬼影憧憧的,池绪总感觉有什么东西跟在自己身后。

  “……!”肩膀突然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池绪吓得往旁边一跳,差点被脚下的树干绊倒。

  幸亏裴谨修眼疾手快地捞了他一把。

  “……没事吧?”

  裴谨修虽然这么问,但是他完全不需要池绪回答。

  因为池绪看起来实在是太有事了。

  像一只炸了毛的小动物,仓惶敏感,戒备不安,似乎稍微戳一下就能被吓得蹦到十米开外去。

  很可怜,很可爱。

  ……也很好玩。

  被裴谨修揽在怀里的池绪先是侧过头去看了一下自己的肩膀。

  原来只是一节掉落的树枝。

  他松了口气,借裴谨修的力站了起来,但没像往常那样拉开三四步左右的距离,仍旧紧紧贴着裴谨修。

  池绪不好意思道:“我没事。”

  ……但无论从眼神表情还是肢体动作来看,都完全不像没事的样子。

  裴谨修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还是如同小时候在鬼屋里的那次一样,主动将手递给了池绪。

  池绪愣了一瞬,然后才反应过来,牵住了裴谨修的手。

  十指相扣。

  掌心传来的温暖有效抚平了池绪的恐慌,让他的心跳逐渐回落到了正常水平。

  池绪逐渐松了一口气,甚至十分有闲情逸致地欣赏起了榕树林里奇异神秘的风景。

  耳边只有风声和脚步声。

  突然,在风声和脚步声间隙中,池绪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种沉闷的、阴森绝望的呜咽声。

  “!”他猛地攥紧了裴谨修的手,又被吓到愣怔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