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戛然而止>第35章 李

  阮言又梦见了季慎行,场景是在他消失前离开自己家的那个下午。

  他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开不了口、动不了腿,不过这次季慎行回头了——满脸的泪水,噙满无限的哀伤看着他,然后在空气中慢慢飘散。

  阮言捂住胸口醒过来,急促地喘了两口气,才把那股窒息感压下去。

  昨晚季慎行说的醉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他脑海,还有那扰人心神的困兽一样的哭声和呜咽,让阮言觉得自己的姓寓意很不好。

  他们的感情不是被琐碎时光消磨殆尽的,而是在最鲜活的时候被活生生撕扯成两半,然后各自抓着那残缺的部分不愿放手。

  所以还能相信吗?还能再试一次吗?

  没等阮言想清楚这个问题,外婆中午打来的电话让所有人陷入兵荒马乱之中。

  “妈也没说怎么了!只说姐夫要把李可打死了,让我们快过去!”邬雪梅在副驾驶上坐立难安,握住手机锤了捶掌心,大姐和姐夫的手机都打不通!

  阮卿去外地出差了,独自坐在后座的阮言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劝慰道:“妈你别急,外婆可能太着急了,姨夫怎么可能真的那样做?”

  阮擎之也腾出手捏了捏老婆紧绷着的肩膀,说:“是啊,老人家容易心急,姐夫那边又没有兄弟姐妹,只好让你赶紧过去。”

  “但愿吧,小可从小那么优秀那么乖,能做出什么事把他爸惹成这样?姐夫是不是当兵的脾气又上来了!”

  路上没有在服务区停过,紧赶慢赶一个半小时到了姨夫家,外婆早已急切地等在门外。

  “你们先下去,我去停车。”阮擎之按下窗户让老人家别急,等他们下去了才往车库开去。

  “外婆。”

  “妈,到底怎么回事?”

  面色憔悴的老人“哎”“哎”两声应了阮言,然后抓住女儿的手步履蹒跚地往里走,边说边抹眼泪:“小可今天早上到家的,他先陪着我出去散步,回来的时候天全和舒兰刚好下楼,这孩子就突然说要告诉他们一件事情!”

  阮言下意识追问道:“什么事?”

  老人一时有些语塞,叹了口气才说:“小可说他喜欢男人。”

  “什么?”邬雪梅捏紧了老太太干枯的手指,快步向前敲开了大门。

  开门的是她姐,平时总是笑嘻嘻、开朗得不得了的人看起来精气神都被抽光了一样。

  “来了。”女人低声招呼他们进门。

  “咳咳咳!”阮言和邬雪梅一进去就忍不住咳嗽,浓浓的烟味儿扑鼻而来。

  父子俩一个坐在沙发上狠狠地吸烟,一个跪在不远处低头沉默着,连舒兰都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怎么打成这样啊姐夫?”邬雪梅扶她妈坐下,赶紧走到李可身边去,脸上的巴掌不算什么,背上抽出来的一条条血痕才是触目惊心。

  “小姨……”李可这才稍稍偏过头,小声地叫了她一声。

  邬雪梅忍不住掉眼泪,注意到李天全手边的长鞭,上面还隐隐沾着血,心疼地跪下去摸摸李可的头,颤抖着嗓音:“哎,小可。小姨来了,别怕啊。”

  “雪梅,麻烦你跑一趟。但我管教儿子,你们就别插手了。”男人把烟头随意扔在地上,伸脚碾了碾。

  “姐夫,有话好好说不行吗?犯得着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邬雪梅语气又急又怨。

  李天全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根,拿起打火机凑到嘴边点烟,扬扬下巴问:“李可,你自己说犯不犯得着。”

  这时阮擎之刚好进门,一看里面乌烟瘴气的,三个女人都在哭,儿子呆愣愣地坐在沙发边角顺着老人的背。而李可,很对得起老人说的一句快被打死了。

  阮擎之走到男人身边,捏住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听他说。”被烟熏了几小时的嗓子又哑又沉。

  跪在地上的人用手撑了撑地板,把腰杆直起来一些,很平静地开口:“犯得着受您一顿打。”

  “但我喜欢男人这事儿没法改。”

  李天全年轻时候不是简单的义务兵,是授予了军衔管着好几百人的,退下来之后脾气看起来磨平了不少,但骨子里的血气还是没变。

  “改不了?”

  “改不了。”

  “好,好!”

  舒兰掐着胳膊,刚刚站起的身子不稳一般又跌坐回去。

  李天全连说了几个好字以后,气急败坏地趁所有人不注意,拿起鞭子一挥,复又打在李可已经血迹斑斑的背上、肩膀上。

  李可闷声受着,额边的汗骤然冒出,一颗颗砸到地板上。

  鞭子破空甩出,像是狠狠拨弄了一下所有人脑袋里紧绷的弦。

  老人哭着骂造孽啊,难受得直锤胸口,舒兰忍不住了也抱着母亲哭。

  “姐夫!别打了!”

  阮言一看邬雪梅要上去挡,赶紧把她拉回来,阮擎之也回过神来去拽住李天全的手臂。

  “姨夫!姨夫!消消气,先,先把东西放下。”阮言上去帮他爸一起把鞭子夺了下来。

  谁知男人被抢了手里的东西,立马冲过去一脚踹在李可肩上,又开始踢他的腿和腰腹。

  李可终于忍不住地闷哼出声,趴在地上抬不起头,脸色苍白地用手指抓着地。

  “别打了!”

  屋里的人都开口劝阻,阮擎之拖着李天全往后拽,阮言趁机把李可扶到一边,吓得叫了声“李可哥。”

  老人赶紧走过来,想护住可怜的外孙,却听他用鼻息笑了笑,对阮言说了句“谢谢弟弟”,然后轻轻握了握自己的手。

  “你这孩子,怎么不学好啊!为了一个男人和爸妈作对值不值得啊?”外婆一边心疼一边骂他。

  邬雪梅的心情早就由疼惜转为愤怒,严肃地指着李可,话却是对着一直沉默的女人说:“姐,你不管吗?他可是你儿子!你们要是再打我都不用报警了,直接叫120吧!”

  谁知舒兰声泪俱下地开口:“我管不了啊,管不了啊雪梅!我不想儿子以后变成一个受人指指点点的同性恋!而且他打死也不说那个男的是谁,全部自己扛,我们没办法了。”

  “先不说小可喜欢的人是谁,你们这样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啊。”邬雪梅扯了几张纸递给她擦眼泪。

  “他太倔了,只有他爸管得住!”

  阮擎之算是听明白了,皱着眉想开口,却被突然传来一阵雷声般的砸门声打断。

  离得近的阮言跑过去开门,只见一个西装革履、气势逼人的男人闯进来,虚着眼扫了一遍整个客厅,在看到角落里“奄奄一息”的李可时目光冷极了。

  混乱之中阮擎之扔掉的鞭子正好落在门边,男人看着李可身上的痕迹,弯下身捡起染了血的武器。

  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陌生的不速之客,一个共同的猜想不由浮现在每个人心底。

  李可艰难地抬起头时,男人已经蹲到了他面前,温柔地摸了摸他出汗泛白的脸颊。

  “你来干嘛……”

  “我再不来,你还要挨到什么时候?”

  “来接你回家。”

  李天全像一只蓄势待发的雄狮,听到“回家”二字时瞳孔猛地一缩,低吼着问他是谁。

  男人站起身后表情立刻变得冰冷,把鞭子扔在客厅中间,理了理袖口。

  “季庭凉。”

  话音刚落,门口就咋咋呼呼来了两个保安,走进来问门口那辆车是谁的,不能停在路面赶紧开走。

  季庭凉掏出钱包,撒了一地的钞票让他们拿着赶紧滚。

  那两个保安蒙了,看这人的阵仗不是好惹的,但还是气势汹汹地威胁他说不开走就让人来拖了。

  “给老子马上拖走!”男人突然的怒吼,把狐假虎威的保安吓得赶紧离开找领导去了。

  阮言把门关上,靠在玄关没有再走过去,虽然只见过一次,他还是认出了当年和李可在一起的就是这个男人。

  更重要的,年轻人可能没几个不知道季庭凉是谁,那是和地产大亨季耀辉捆绑着新闻的人,时不时横扫财经和娱乐两大板面,是季耀辉的亲儿子,还是季慎行同父异母的哥哥。

  “在我家耍什么威风?”不止李天全,所有人都在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人。

  “李可跟了我十年,我没下过这样的手。如果今天您还要打,就全由我受了,出这道门之后他就再也不是你们儿子,如何?”

  舒兰跳起来打了他一巴掌,颤抖着声音说:“原来是你,为什么要祸害我们家李可?”

  李可听到巴掌声的时候拧起了眉,抬起手无力地拽着男人的裤脚。

  “没事儿。”季庭凉藏起眼底划过的阴鸷,冲李可安抚地笑笑,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地方。

  “阿姨,叔叔,感谢你们养了李可,所以我季庭凉今天什么都会受着。”

  “无所谓你们接不接受,以后我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我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人,谁也别再想伤他分毫。”

  男人身姿挺拔地站在那里,被西装包裹的肌肉若隐若现,每一句掷地有声的话都在挑战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不知羞耻的东西!”

  李天全挣脱开阮擎之,捡起鞭子就往季庭凉身上招呼,却被突然站起来的李可挡了。

  “嗯……”

  李可背上没一块好肉,每一鞭都是在撕扯血淋淋的伤口,他忍着疼摸了摸季庭凉被鞭尾抽出细小血痕的侧脸。

  李天全看他们这副模样头发都要烧起来,怒吼着下了死手挥鞭。

  季庭凉抱着李可转过身,挨着打还要笑着问他丑不丑,惹得一直没服输的人哽咽着骂他蠢。

  最后是老太太站到两人面前拦下了鞭子,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不会打服,只会打死。

  她让阮擎之和邬雪梅把人拦住,抓着季庭凉的手臂说:“你先带小可走吧。”

  “外婆……”李可虚弱地看向不停抹泪的老人。

  “走吧,快走吧孩子,等有机会了再和你爸妈好好说。”

  季庭凉见机行事,低声说了句“谢谢外婆”,然后弯腰把李可抱进怀里。

  “给我站住!”李天全在身后咆哮着,势要把他们弄死的样子。

  “走!快走!”老人转过身去,以单薄瘦小的身躯护住他们,瞪着心狠无比的女婿。

  小区的人此时终于来了,阮言给他们打开门,结果为首的男人进来一看这场面腿一软差点跪下。

  “小季总!您怎么在这儿?”

  季庭凉低声让李可搂好自己的脖子,抬脚走了出去。

  “车呢?”

  “没拖走没拖走,都怪底下的人没长眼睛冲撞了您。”男人低声下气地追在他屁股后面。

  “找个人来给我开车。”

  “诶,诶,好好。”

  证实了猜想的阮言看着季庭凉小心翼翼地把李可放进车里,那群人弯腰屈膝目送汽车驶离,见他们有回头的意图便把门关上了。

  客厅里只剩下怒喘和啜泣,阮言跑去打开窗通风,又默默地坐回了邬雪梅身边。

  “姐,姐夫,从长计议吧。”阮擎之头疼地掐住太阳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