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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能死的快一点就好了,可能这就是想把锅甩别人的报应吧。就算拖延了那么多天,还是被找到了。

  山鬼痛得浑身搐缩,她感觉五脏六腑都掉了个头,在腹腔里疯狂地倒腾,腥气浸染她赤金的眼瞳,所见全是红雾,她却只能勉力哆嗦着站起来。

  因为倘若她不再起身,眼前的敌人一定能大笑着用尖锐利器钉上她的手足,像逗鼠的猫,不厌其烦地折磨到她淌尽最后一滴血。

  尽管她被杀死的理由,只是对方不想有魔神也冠上“山”的尊号。

  飞沙走石,山岩倾颓,离离嘉木生机被抽离,枯枝残叶被魔神一脚踏碎,鲜红的魔神舔舐唇瓣,居高临下俯瞰她:“我说过我将会将你与你的子民送往乐园,没想到你却先行一步,把那群叛山的蝼蚁送走。既然敢留下来,意思就是用你这弱小的存在,平息我不能衰竭的怒火。”

  山鬼并不是他的对手,实际上,山鬼几乎不是这片大陆任何魔神的对手,她弱小的一塌糊涂。

  山鬼喘了口气,操纵藤蔓费力一击,果不其然被烈风挡了回来。平日最好的朋友成了要她命的凶器,松萝砸在山鬼胸口上,她“哇”的吐出血来,人终于委顿在地,面如金纸。

  废什么话,要死要活,给个痛快啊!

  虽然真的很想这样骂上一句,她作出选择,愿赌服输就是了。山鬼却浑身发抖,手下被碎石割破的伤口都痛得纤毫毕现,对即将降临的折磨与死亡害怕的觳觫。

  还好那帮家伙一个不剩地跑了……好个屁啊!要不是他们擅自哀求她,擅自赞誉她,擅自留在她身边鼓乐鲜花,她才不会遭受今天的苦楚,什么山娘娘啊,又不能当毛绒绒摸……

  原本以为是骨头多硬的魔神,死到临头居然开始掉泪珠子,这真是从天空岛落到人间的造物吗?

  鲜红的魔神撇了撇嘴。即便有些索然,但对于残酷的揉磨厌恶之人,也是他乐在其中的本性,他扬起了手。

  他猝然听到像是从远处的旷野传来的,轻微的叹息。

  谁会在这?

  没来得及思索悄无声息来此的人是谁,他的心口就迸溅出赤团般的血流。黏稠腥臭的液雨淅淅沥沥泅湿土地,直到殷红转为漆黑,没有闭上双眸的魔神仍然对谁杀了自己一无所知。

  他明明是如此强大的存在。

  “还站的起来吗?”

  有人对蜷缩濒死的山鬼问讯,毫无意外没得到回应。

  她飞快捡回来又别回发间的辛夷被践踏的四分五裂,摩拉克斯的视线越过枯花,落到了山鬼的身上,沾了血污稻草似的白发遮住了苍白的脸,红色的水线干涸在裂开的眼角,想起山民们的央浼,摩拉克斯思忖片刻,伸出了包裹黑革的手。

  微微发光的金辉在山鬼身上流转,与他想象的一样,山鬼身上和他流淌的大部分元素力是同源,草元素的些许,并未抵抗他力量的梳理。

  几乎没气息的山鬼猛地吸了口气,她陡然睁开了黑仁金瞳的眼。

  虽然视线还是因为血液倒灌模糊一片,山鬼却似乎闻到了淡淡的,太阳晒过剔透琥珀的气味,又仿佛夹杂着山风与海潮,未盛开的岩桂。

  “摩拉,克斯……?”

  “如此,我便遵循了承诺,契约完成了。”

  晃动了下脑袋,红液从眼眶里倾倒下来,山鬼从地上爬起来。虽然胸口还有点闷痛,但人坐起身是没什么问题,她知道是摩拉克斯把力量分给她一部分的缘故,可摩拉克斯为什么要救她,没有理由啊?……什么契约?

  视野中那个颀长身影似乎意识出了她的迷惑,他思忖片刻,又道:“我想,你大概知道了。没错,我是应了你迁居过去子民的请求,才来到的这里。”

  摩拉克斯伸出手,一朵杏黄的辛夷幻化在他的手心:“这是他们赠予你的,最后的祭礼。”

  摩拉克斯从跋山涉水的山民中听到了一个故事。

  他们的神得到了应允的后一刻,就提裙冲到了子民面前,大声喝叱着让他们离去,面对子民“您不能留下来,您会死的”的哀求,山鬼还是如往常般不耐烦地挥斥“与他们无关”,一步三回头的恳求也没能使她动容,而是避而不见。被强行轰走,到踏上旅途的最后,他们也没有再见到他们的山娘娘和她足下的赤豹与花狸。

  山的子民跨越峻岭与激流,一路跋涉来到了摩拉克斯的面前。为首的老人颤巍巍扔了木杖,与所有的山民跪在了他们新神的面前。

  “我们不会违背山娘娘的决议,我们都会臣服于您,但求您救她一命!山娘娘明明与我们说过要沉默的道理,可我这不争气的小儿子,在他山之国得意忘形,高声谈论山娘娘的仁善,招来了魔神的忿恨……”

  涕泗俱下的老者抄起滚落在一边的圆杖,用力敲打旁边青年人的背,青年人后背渗血,却仍旧砰砰磕着头:“岩之主,求您仁慈——”

  “你们的神明,其实并不强大,但你们却十分依从她,这是为什么?”

  血在石板上蜿蜒,摩拉克斯突然的询问,打断了山民的自伤。山民间面面相觑,才给出了摩拉克斯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岩之主,您有所不知。我们每年春日,都会向山娘娘献上贡品,我们贫穷,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能献给她,唯独漫山遍野的辛夷,是我们能献给她的最美好。”

  “山娘娘总嫌我们的献礼吵到她与豹狸嬉戏,可我们奉上的辛夷,她却会一直戴到干枯为止。”

  摩拉克斯想起本在哭泣,又陡然破涕为笑的山民们。

  ——“与弱小强大无关,慈爱的岩之神啊。”

  山鬼愣了一下,接过了摩拉克斯手中的花。摩拉克斯眨了眨眼:“你的子民要我转告你,如果不是他们的拖累,你不会遭遇魔神的倾轧,以后都请你自由的生活,他们将毫无保留地将一切献给我……虽然我是不太相信。”

  “好啦让他们过去吧……啊??”

  转花的山鬼噎了一下,她望向好整以暇的摩拉克斯,声音哆嗦:“那你答应他们是图什么啦!”

  远方的神明虽然强大,但脑回路真不是一般人能追上的,恰好她又是个笨蛋……不对,就算是聪明魔神也摸不明白他的道理吧?山鬼还在冥思苦想救命恩人的思路,恩人反倒笑了:“我喜欢他们说的故事,所以愿意订立这样的契约。”

  “至于你,山之神,你的子民向我说过崇敬你的理由,而我还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虽说引导人民是魔神的责任,而这世间有许多魔神,并没有履行这份签约。你为什么会愿意引导你的子民,甚至为他们献上性命,以平复其他魔神的怒火?”

  摩拉克斯的好奇心仿佛无穷无尽,与她偷偷去窥探他的杀伐相完全不同,山鬼瞪大了眼,虽然不理解,还是老实答道:“我没有引导他们啊,我就随手杀了只稍微有点大的蛇,他们非要死皮赖脸地跟着我,赶都赶不走,然后乱给我起绰号!”

  后来,他们载歌载舞,为他们的山娘娘献上些粗制劣造的玩意,她就勉强吃了点,戴了朵花,他们就笑着叽叽喳喳,像群吵闹团雀。她讨厌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魔神,也讨厌魔神要负起责任作引导的、和她一样与蝼蚁没区别的人,这群人也不是毛绒绒,她才不喜欢他们啊。可年岁一年复一年,她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感觉自己似乎快要哭出来,山鬼赶快把花掀到一边,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可惜这一幕还是收在了摩拉克斯的眼帘里,他低低笑出声,果然收获了一个克制不住的白眼加慌忙的低头。

  在这个世道里,任何人都会屈服于绝对的强大。弱小的魔神将灰飞烟灭,弱小的人像蜉蝣一样存在,这才是所有人眼中,这个世界的道理。

  这样的规则,是他心中的公平吗?

  “山之神,不知道你接下来将要去往何处?”见山鬼脸上浮现起迷茫,摩拉克斯慧黠地邀请:“倘若没有去处,不如与我订立契约,成为盟友,履行魔神最初的职责。”

  然后他看见山鬼睁着愕然的眼睛不动了,如同石头砌成的像。

  摩拉克斯的第一份契约是与翻天覆地的岩龙王所订立,龙王感念他的恩情,常伴他左右,他也陆续与其他仙人魔神结识,大多爽快或怨憎,像她这般三番两次失去响应的,倒是稀奇。

  山鬼终于回过神,她吸了口气,用力比自己:“缔结盟约,需要的是双方对等,起码各取所需。岩神,摩拉克斯,你看我这样,能给你带来什么?”

  她弱小的一根指头就能摁死,虽说也许他也知道,山鬼是擅长模仿而逐渐强大的种族,只是模仿也是建立在看到事件原貌的基础上,哪名魔神会让他们去看呢?再者,她的子民会给摩拉克斯的璃月港带去知识,他能从她身上得到的,再多也没有了。

  “我一无所有,不值一提,摩拉克斯,你并不能从我身上获得什么。”她说得很认真,连贬低自我的话语都是在客观描述自己:“如果你要我当你会送死的眷属,一点问题都没有,魔神规矩,败者将听命于胜者的一切命令。”

  “可我不需要眷属,我只需要朋友。”

  悠然地,轻快地道出这句回答,摩拉克斯努力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以普遍理性而言,你说的确有道理,不过不知你是否有所察觉,我会在最初答应与你契约的理由。”

  山鬼认真在听。

  “我为平息海灾,起高山截断水流肆虐,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海啸洪灾,皆为水中魔兽闹腾不休,从源头止住灾患,就得杀凶兽以平息。”摩拉克斯稍作思考,款款而谈:“若我时常离开璃月港,璃月港无魔神守护,人心浮动不安,我邀你一同前往璃月港,是请你帮忙坐镇。再者,山鬼并非孱弱的种族,假以时日,你必有守护一方土地之能。”

  摩拉克斯甚至贴心为她解决了一切烦恼:“唔,或许你知道,我有位龙王挚友常随我身侧,但他也要去处理龙蜥躁动,分身乏术。”

  他言语诚恳动人,原本就是张高山峻岭般俊美的肃容,说出的话仿佛谠言嘉论,犹如对话之人无可挑剔,举足轻重。山鬼脑子一晕,差点就要点头,她又忽然十辈子的灵光都闪在自己的脑门上:“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现在那么弱,能守啥啦!又不是非我不可!”

  摩拉克斯在“怎么能这样”的眼神中大笑起来,他在山鬼越来越不善的目光里轻咳两声,眸光莹润:“即便这样,你来吗?”

  山鬼看他许久不说话。

  这个人在邀请弱小的,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生物,并且不惜用费心编织的言语来说服她。

  这个世道没有所谓的公平,弱小的东西就是该死的,如同弃之若履的残渣,她迟早会死在这片天地,她早就懒得活了。

  直到摩拉克斯觉得她要把眼珠子都瞪出眶的最后,山鬼深深低下头,向他长躬,表示臣服:“摩拉克斯,我恳请成为你的眷属。”

  摩拉克斯唇角弯弯:“恕我拒绝。”

  “诶!”

  山鬼大失所望,蜜色的瞳眸骨碌碌地转,不知道想着什么坏念头。为什么要执意成为他的眷属呢?

  摩拉克斯想了想,依旧不太明白,于是道出另一个问题:“既然契约已定,山之魔神,往后要如何称呼你?”

  山鬼拼命摇头:“一片土地怎么会有两个魔神?既然臣……做你的朋友,我就不做什么魔神了,原本就不喜欢我自己的魔神名,如今也不要了。以前听那些人唱的歌,有句‘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还挺喜欢的,我就取名叫华予吧。”

  岁月之末谁将花赠予,令我年轻永驻等你归来?似乎有些悲苦了。不过,无妨。

  年岁尚轻的岩王帝君沉吟须臾:“倒也是个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