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位处上风,说这话时又是束音成线。拏离的名字咬得极轻,师兄却喊得很重。底下修士见他口型,警惕道:

  “梅师叔现今还在闭关,玉霄子,若你真有种,就上到太乙,堂堂正正……”

  他的话也没能说完,身体也自内部爆开。余下几人目眦欲裂,有个脸上带血的,牙咬了又咬,悲戚道:

  “他说的是实话,就算你杀光了我们,梅丛凝也来不了。”

  “谁说我找他了?”玉霄子神情玩味,“我等着拏离,给我送那两片残片呢。”

  此言一出,倒是让那些修士们眼中迸发出几丝希冀。玉霄子见了,挑高眉毛,轻声细语地对宋昭斐说:

  “你看,他比你更像救世主。”

  宋昭斐觉得玉霄子多少是有点精神病在身上,什么躁狂、精神分裂、反社会人格之类的。不过在这个修真世界,也只能毫无创意地骂他一句妖道。

  眼下,这妖道悠闲地点着香。二十六根首尾相连,灭一根,他就杀一人。

  “各位有什么法宝灵兽的,赶紧都放出来吧。”他慵懒道,“替我向拏离道长问安,请他速将大义残片送来,好让在下与其共勘洞天。”

  众修士对看几眼,难怪如此容易寻到这妖人行踪——这密林中分明是早布了阵法,要将他们瓮中捉鳖。

  在怒骂此人卑鄙的同时,他们也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玉霄子比他们想象中,强悍得不止一点。

  “对了,”

  他又想到什么似的,相当轻松地说。

  “你们也可以上报宗门。不过太乙距离颇远,等他们过来,恰好可为你们收尸……就是用布擦,还是用刀铲,有些难抉择了,哈哈。”

  有人怒斥道:

  “别以为我们会屈从你,我宗门弟子,宁死也不会为虎作伥。”

  就在他仗义豪言的同时,身旁同伴,却已经呼啦啦放了信鸽出去,希望早些把那剑修带来。

  玉霄子嗤笑出声。燃香的蓝烟袅袅,引作一线,直指天际。眼见那香要燃尽,他贴心提醒道:

  “不如你们商议一番,谁先来?”

  一阵沉默后,几人竟相互推脱起来。

  “师兄师姐、我还年轻,虽然今年才刚到筑基七层,可真人们都说我有望结丹。”

  “我是通州瞿氏家中独子,若殁于此处,只怕宗门也不好交待……”

  “鄙人家中尚有妻儿,此去千里凄凉,恐无人照拂……”

  也有几个闷不吭声,望着方才宁死不屈那人——这人也是无翳的剑修,修为资质都一般,此时紧握双拳,似是犹豫。

  就在他刚要开口时,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却抢先了:

  “我来吧。”

  出言的是一少女,青涩面容上毫无畏惧,双眼也未瞧着任何人,平静道:

  “我本就是孤儿,藏剑收留我,给了我一口饭吃,我才能长这么大。为宗门而死,我山语荷毫无怨怼。”

  “好。”

  玉霄子笑了笑,下一秒化作血雾的,却是最开始那个开口怒斥的修士。

  看着一副副惊愕表情,他反而满是天真神色,疑惑道:

  “我只说让各位商议,没说我会听吧?”

  一时间,叫骂声有,哭嚎声也隐约。在这生死关头,主角光环也失了效用,终于有人将矛头转向宋昭斐:

  “宋昭斐,无翳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和这妖人勾结!”

  都惦记上他这副躯壳了,还谈什么对不对得起。宋昭斐只说:

  “冲虚,下一个杀他。”

  他这般小儿情态,出现在此时极不妥当。只是也无人关心,更有几个机灵的,把头又低下些——万一此次侥幸逃脱,日后别为了这几人的绯闻轶事,又被卷进麻烦里。

  这种想法还算乐观,不那么乐观的,已经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准备等死了。

  燃香接近尾声,玉霄子靠在一棵树上,睁开眼,温和道:

  “小道友,在下要杀你了。”

  山雨荷默然无语,只看着地面。

  玉霄子又道:

  “你的解法没错,不过法力太差,只差一点,就能解开这捆仙大阵。不过,差一点就是差一点。”

  差一点……众人心中满是痛惜,分明只差一点,他们方才怎么不联手对付这妖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这么一个阵法师,这下再无机会了。

  最后一渺碧烟,直往九天去。这本该逸散天地间的小小微尘,却蓦然停滞在空中。飘零枯叶、风中飞花,都凝着在惊人的形态之中,静默等待。

  这几乎破碎时空的悬停,居然是剑气。

  就连玉霄子,也是在看见那柄巨剑的刹那,才意识到这件事。宽大的铁刃,却能隐藏于浩浩天地的间隙中。无声无息、无色无味,那悄然杀意,在他抽身的前一刻,就已经降临。

  巨剑挥出,从肩膀到胸口,几乎沿着完美的分割线,差一点,就将他就斩作两半。

  可惜,又是差一点。

  玉霄子笑了,舔去嘴角鲜血,他的躯体在一寸寸愈合。剑锋如同泥牛入海,陷入了他的身体。

  连拏离一时都没能抽出剑锋,就仿佛他不是插入了一具躯体,而是被无数双手拖拽着,往地狱拉去。

  “拏离道长,别来无恙啊。”

  拏离抬眸轻扫,双眼黑如墨石。玉霄子方才行为,已经极大地触怒了他——此时他离金丹圆满,仅有一步之遥。若非飞鸽传讯,此时他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杀人……他也杀过很多。但将人的性命当做筹码,几乎是拏离难以容忍的。有些人会因为自身遭遇,而更多怨恨他人;有人却会因着自身的悲惨,对万物报以同情。身怀杀器的拏离,显然是后者。

  而玉霄子的疯狂,在蔺含章眼中倒是个好讯号。他赌对了,玉霄子正是卡入瓶颈,才不惜任何代价,都要进入洞天晋阶。

  拏离改抽为推,连带那把巨剑,都往后拨去。如此便进入了蔺含章的展开境界,阴阳魔蛛早已织出了巨网,等待着猎物上门。

  当然,在表面上,他只是用一个降龙钵状的法器,将暂时他收服。

  “多久?”

  “够了。”

  拏离与蔺含章,一问答间,也各自往不同方向去。蔺含章一落地,便着手解开了捆仙阵。他和山语荷虽是同回合作,却默契地不得了,转瞬便将众人身上限制解开。

  拏离则是几步追上了逃窜的宋昭斐。见他手中无剑,宋昭斐自然要反抗。只是一剑劈出,竟被拏离赤手抓住。

  剑气割伤了他手掌,甚至发出与骨骼摩擦的怪异声响。不过那涌出的鲜血还未落地,伤口便已愈合。

  拏离手握剑锋,面色还是不悲不喜。可随着他步步紧逼,那真水灵剑,居然在他掌中,被生生握变了形状。成为那剑气涤荡下,一柄摇摆的滑稽桅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