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锅就让应崇惠背吧。反正他那样的好色之徒,本也没什么名节可言。

  蔺含章脑子转得快,立马把那日密室杀人之事,和应崇惠私下里几次对拏离表露的喜好,编成了一套完整又有逻辑的故事:

  先是梦见无辜之人骨血,在他忏悔之际,应崇惠却在一旁煽风点火,认为那都是些不重要的人。蔺含章作为名门正派的清修弟子,自然狠狠训斥了他。谁知此人不仅不知悔改,还对拏离出言调戏……

  更可怕的是,师兄在他梦中,居然也站在那登徒子一边。若非他阻拦,拏离差点也要将应崇惠收为师弟。这时地狱里又来了恶鬼,直把他拷上,口中道:

  不忠不义、不礼不贤,见师兄被人蛊惑,居然无动于衷,你这师弟实在太不称职……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故事。的的确确算是个噩梦,但要说能把蔺含章吓到识海暴动……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罢。

  蔺含章有意把自个塑造得柔弱,说完才觉得这也忒孩气了些;跟那些梦见自己被父母亲抛弃,半夜哭着喊奶的幼儿有什么区别……可那也比说梦见了拏离和几个男人成亲,自己还费劲心机要看他的……衣服样式要好。

  梦到底是梦,就算清醒梦,也总有些不理智的地方。想起他围着那身嫁衣,看得比秘文还认真的嘴脸,蔺含章都恨不得自己抽自己。

  拏离听完这般说辞,先是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才轻笑出声。

  “这样的梦,怎么就吓到你魇住了。”

  然后又定了定神,思索道:

  “你还记挂那天我提起此事?可有些道理,师兄是不得不讲……了悟因果,也需得你多努力。”

  蔺含章从被褥中探出些脑袋,连连称是。只露着双眼睛,又在这昏暝光线下,倒叫人暂忘了他已是个比他个头还高的青年才俊,又让拏离联想到他少年时了。

  拏离心中极少有后悔的事,但确实有一件,让他颇感犹疑。那便是在鹤归崖的十年。

  十年其实不长,他与他师尊已有四十余年未见,幼时相熟的几个同门,往往也几年都没有声信。这都是修士间早习以为常的。

  偏偏蔺含章显得有些不同,十年间他的变化太大。那日院中一见,拏离预想他是长大了些,却没想到他已经从那个瘦弱孩童,成长为独当一面……应当说可以顶天踵地的男儿了。

  虽说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可对拏离而言,还需要漫长的反应。就像把一个人,忽得拆作两半。而在此时的月色中,他记忆中如履薄冰的少年,和眼前被梦魇所扰,满目祈怜的俊美青年,终于慢慢重合。

  而且,还是那么操心他的姻缘。

  至于其余话语,拏离一时也不想深究。揪着人不放不是他强项,只说:

  “我对应公子没有好感,若他真敢纠缠……谅他也不敢。

  况且你说的对,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他道心已灭,我们早不是同路人。”

  别说姻缘,就是最简单的缘分,在修士与凡人之间,也浅淡得很。应崇惠满口师兄的叫,其实也比拏离大了几十岁。此生没有宋昭斐相助,他就算能捱到结丹,大概也是白发苍苍的老头一个了。

  这就是【主角团】们,被踢出主线后的命运改变;无论这书中世界在其余方面多么荒谬,有一条律法,却是残酷而真实的

  ——造物者笔墨有限,只能书写部分人的精彩。而那些“配角”、“炮灰”,就算不曾受到直接伤害,甚至与主角毫无交集,也免不了沦为牺牲的宿命。

  所以他才不能有丝毫松懈。

  蔺含章定了定神,感到那真正的梦魇——拏离与他拔剑相向的那幕——所带来的一丝软弱已经离开他的身体。

  拏离还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既然此人让你不喜,你往后就只与他保持生意往来,不必有多的交集。”

  “师兄是让我多从他手里赚些钱?”

  “你若能也好,只是……”

  拏离微微摇头:“世上钱财这样多,却不是无穷无尽;无非是从一人手里,到另一人手里。能积攒财富是好事,但千万不要从那些真正需要的人手中掠夺。”

  “师兄说得极是。”蔺含章赶忙应下,“其实我正打算将部分产业脱手。淘多多的生意,也大多交给温师姐打理了。日后若是需要,再让她招揽些家境贫寒的弟子,维持基本运转。”

  听闻此言,拏离略感诧异:

  “我以为你是喜好这行业,怎么说不做便不做了。”

  要说喜好,小半是前世做惯了此事,更多则是为了斩断宋昭斐和应崇惠这条线。现在既然做到了,有些钱财傍身就好,何必还费心钻营——当然,那也是极其庞大的一笔钱财。

  “唉,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我做这商贾之事,起初也是资质不足,需要些额外助力。到后来,发现此事颇活络心思,也算有趣……可现在更要紧的修行摆在前面,便也没必要过度分心了。”

  更要紧的修行,便是他们正面对的玄明洞天之行。

  两张残卷,加上前世记忆,蔺含章是可以找到洞天入口的。但是,挡在跟前还有一个强大的敌人——玉霄子。

  此人隐而不发,一部分原因是躲避那些追捕,更大的原因,蔺含章也能猜到

  ——他要结婴了。

  玉霄子暂时是找不出入口,他们前去打开,岂不是为人家大开方便之门。虽不知宋昭斐要在其中得到什么灵宝,玉霄子一旦晋了元婴,要做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反过来追杀他俩。

  应崇惠能当缩头乌龟躲一辈子,他们可没这福气。

  二人推心置腹地商议一番,不知不觉中,天之将明。

  茶水微微凉了,拏离用指尖蘸了蘸,一边在桌上书写,一边道:

  “既然阿贞与我想法相同,不如你我二人以水书之再观。”

  蔺含章欣然应许。不多时,两个笔韵不同,却都颇具风骨的字出现在茶桌两侧。

  一个是“熬”;一个是“等”。

  在敌人比自己身强大的情况下,韬光养晦才是最好的进攻。对此,蔺含章选择了熬。他赌的是玉霄子结不了婴——在此般情况下,他必然是为了晋级,才寻那洞天。现在宋昭斐被架空出太乙宗,玉霄子也几乎成了所有正派修士的扑杀对象。如此焦灼情况,等同于把这阵法师架在火上烤。

  烤得越久,他的处境越急迫……也越容易击破。

  拏离,则选择了等。

  听完蔺含章的说法,他笑着摇了摇头:

  “先不管他能否结婴。既然玉霄子现在是金丹圆满,暂于我之上。

  那等我也金丹圆满,难道还杀不了他……我想,这要不了多久。”

  蔺含章凝视他,忽得叹了口气:

  “别人说这话,我是定然不信。可师兄一次次以身作则,让我明白,有些人是有自信的资本……若说天道真亲厚,也只有师兄这样卓尔不凡,仁心仁术之人。”

  拏离却无视了他有关天命的暗示,只说: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是被如此教导的,自然也遵循此法。”

  蔺含章心中一刺,又升腾起无尽斗志。二人想法各异,却相视一笑,在这方小小天地中静静坐着,等待命运的晨曦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