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教真人们要先往秘境入口主持斋醮,不与弟子同行,而是各自拿出最迅疾的法器赶路。拏离登上青阳舟后,也没在甲板久留——他可不想像珍稀灵兽似的叫人盯来看去。
大师兄最怕有人攀亲托熟,叫了施星几个,又挟三两常在内门做事的,便进船舱议事去了。
而蔺含章作为新生表率,自然是要和众年轻修士在一起。他拿出十二分精神,照着先前翁衡吩咐,和众人其乐融融地攀谈起来。不仅将这一路沿途风景背得极熟,时不时有人问些旁的问题,他仗着多读几辈子书,也能问一知二地解答一番,引得不少早脱离新生范围的女修都往这边聚了过来,笑吟吟向他发问。
此去行程不短,蔺含章讲得脖子都酸了,才得空歇几息。还没来得及润润喉,褚梁又不知从哪靠了过来。
蔺含章对他可没有那般殷切,一边取出灵酒喝了两口,一边斜眼瞧他,一副有话快说的模样。
褚梁也瞪着他,自上而下打量了两遍,才带着些酸气道:
“难怪你要跟我换地住,原来是……额,孟母三迁?”
蔺含章好笑地看他一眼,怎么也是良禽择木、近朱者赤吧?脸上还是维持着友好笑容:“褚兄有事吗?”
他这么问,倒是把褚梁问得浑身刺挠起来,站在那抓耳挠腮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和拏离师兄关系如何?”
“藏剑峰桃李门墙,依我看,大家关系都很和睦。”
褚梁闻言眼睛瞪得更大:“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知道什么?”
蔺含章真心疑惑,拏离声名受辱都是后半本的事了。方才他从玉台降下,底下一片为之倾倒的修士们的嘴脸,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就是……”
褚梁挣扎了一会后,才道:
“我听说拏离师兄是有些……特殊爱好的……”
他声音越说越低,亏得蔺含章耳目聪慧,才把后几个字听进去。
——什么特殊爱好,他不就有点爱吃……有点对美食的欣赏吗。
褚梁见他神色如常,又凑至他耳边:
“拏离师兄,据说是有些……龙阳之好的。”
言尽于此,褚梁心头一块巨石也放下了。可下一瞬间,蔺含章伸手扣住了他抽离中的手腕。
他神色阴郁,语气却还算柔和:
“是谁说的?”
褚梁起了身鸡皮疙瘩,见他这反应,更觉得自己是做了回善人,忙说: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嘛,起码剑院都是清楚……讲讲也就讲到了,具体我也不大清楚,据说他曾为了个美少年,还和无翳的打过一架……我也就知道这么多。”
见他脸色越来越冷,褚梁也不敢多说——这人一介阵法师,怎么手劲恁大,难不成是画阵画的?
蔺含章视线在他手腕上一扫,终于是松了指爪,脸色也和缓了些。不过仍称不上多好,跟刚才那副和善样简直判若两人。
“你们身为剑院弟子,就这么私下编排首座?”
他一提嘴角,冷笑道:
“拏离师兄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敢说了解。但你们这样横加构陷,还把宗门清律放在眼里吗?
修道之人不羁世俗,何况拏离这般超逸绝伦……就算他有分桃之意,也是襟怀磊落、名正言顺,岂容人私下妄议!”
褚梁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还没回过神来。见对方还要开口,连忙摆了个认输姿势:
“你误会了,误会!我哪能说大师兄的不是。”
他稳住了蔺含章,才继续道:
“我也没说他不能分桃,不能断袖……你想得也忒歪了,整个藏剑又有谁敢妄议师兄的……”
“那你们私说此事是何意,你来找我说道又是何意?”
“别急,”
褚梁匆匆往身边一指:
“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后来听得多了,就也这么以为了……何况这也不是是有心诋毁,你看。”
蔺含章顺着他视线,只看见一群穿戴花哨的修士,在拏离所在的船舱前晃来晃去。都是副随风倒柳、矜情作态的神貌。
褚梁看了一眼,觉得不忍直视,又回头说:
“……藏剑多得是男修,师兄喜欢美少年,这些人高兴还来不及呢。只恨自己不够美,不能让首座看上。”
这倒是蔺含章没想到。他只记得书中拏离那些绯闻颇受非议,没想到现实却是这副景象。
“我也是替我们剑院的同门问一句,”
见他神色转好,褚梁才小心地说。
“你要是让拏离师兄看上了,我就回去跟他们直说;没看上更不打紧,我们也倾向于他在剑修内部选贤……”
说罢,他不敢看对方脸色地补充道:
“也没有挑拣你的意思……我还说你不少好话呢。起码纯天然,不像他们丹修吃药才吃得那么精致……”
“褚兄。”
蔺含章开口打断他,俊脸上似笑非笑。
“我不知道拏离师兄倾心什么人,我只知道他胸怀大道,无心情爱……怎么你不向他学习,反而在这些小事上钻研,如此其实对修行不利啊。”
你怎么知道他无心情爱……此话褚梁没说出口。他偷眼打量蔺含章一番,虽不知对方具体想些什么,也有七八成把握:
这小子是接受不了自己塌房了。
没想到自己推崇的清冷师兄,也会有七情六欲吧——人家修得又不是无情道,爱谁不都正常么。那些风流韵事若是假的,他怎也不出来说两句?
何况拏离这样青年才俊,就是不入道,也该拥几房娇妻美妾了——只有这些爱作圣人幻想的拥趸才不能接受。
褚梁越想越觉得合理,也决定回去就这么交代。当下还是顾着蔺含章面子,又恭维了这个代表几句,直到他脸上再看不出喜怒。
蔺含章初时反应大了些,是怕对拏离的声名有损。如此听他讲这些闲话倒是无碍,只淡淡应答,心中计算着时间。
不多时,他感到天光一暗。甲板上几个灵敏的修士也察觉到灵气波动,纷纷抬头张望。
只见右前方浮起一大团云雾,裹挟着罡风,来势汹汹地往青阳号靠了过来。
那云中来客显然极为庞大,近乎到了遮天蔽日的地步。褚梁右手已经按上剑鞘,眉也拧作一团。等那巨物靠得近了,挟在二者间的白雾往两旁散开,才露出片赤色的墙壁坚硬。
那是上好的登云木,其上雕龙画凤,靠近首部,还雕有一只奋翅鼓翼的巨鸟。
鸟喙处又刻有字,细细辨认,曰:鲲鹏号。
——原是无翳峰的游船。
无翳修士兴旺、财大气粗,其游船几乎是青阳的两倍大小。其上载有六层小楼,俨然一座小城市。
鲲鹏号之大,带起罡风也十足强劲。靠近时,甚至把青阳号的甲板都掀歪了些,险些触发护船法阵。
几个站得靠边的修士,更是被这一阵波动攮倒在地,三两个摔成一片。众人惊魂未定,就听一阵嗤笑声自上方传来——那大船上的无翳修士,正指着他们这边发笑,其意味不言自明。
此举立即引发众怒。几名剑修搀扶起身后,纷纷摆出御敌姿态,喝到:
“还当是谁在此造次,原来是无翳的各位同门——怎么连游坊都不会驭了,竟开到别人航道上来!”
剑修确实嘴笨些,此言非但没激怒对方,还引得那笑声愈发响亮。其中又穿插一个声音,轻柔柔说:
“各位道友不要这么大火气,是我们这鲲鹏号太过庞大,藏剑的船又这样……小巧,一时间没看见,也情有可原呢。”
这人嗓音十分悦耳,说的话虽尖酸,却让人生不起气来——听了他这番讽刺,方才那几个出言叫骂的剑修反而平静了许多,甚至纷纷附和道:
“对啊对啊,我们的船太小了。”
“没错,不怪别人看不见。”
那发声的修士似乎习以为常,莞然一笑,站在鲲鹏号边缘,大大方方接受众人打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登台演出。
蔺含章也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几乎要把这身皮囊看穿。
——此人便是书中“主角”,宋昭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