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让溪水暴涨。
原本清澈见底的小溪变得浑浊难测,水流也更加湍急。
身体入水的瞬间,五感被水流堵塞的感觉让秦庭西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辆正在沉水的密闭车厢中。
惶乱、绝望、背叛、恐惧……
一时间各种感觉涌上心头,几乎将秦庭西的精神击溃,甚至忘记闭气。
一连串气泡顺着鼻腔冒出,珍贵的氧气短时间内消耗殆尽。
熟悉的窒息感紧紧攫取着他的全部思维,也正是这个时候,不远处不断挣扎的身影吸引了他的视线。
是小竹子!
秦庭西猛然在思绪中抽离,拨水上浮换了口气,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重新返回水中,迅速朝小竹子游去。
小竹子的脚腕被一团水草缠绕,将他缚在水底无法挣脱。
秦庭西两手抓住水草,向两边用力撕扯。但水草表面十分滑腻,根本用不上力气。
小竹子的手脚悬浮着,柔软的黑发随着水流缓慢漂动,已经失去了意识。
秦庭西深知这种情况万分紧急,就算耽搁半分钟都是生死攸关。
紧迫感让他的心跳加快,氧气消耗迅速,已经有了缺氧的感觉。
可小竹子的情况不允许他再上浮换气。
秦庭西一边忍受着缺氧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一边强迫自己镇静,从水底摸到一块边角锋利的石头,单手抓住水草,另一只手拿着石头飞快地切割。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秦庭西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水草终于被割断,他的身体也同时到了极限。
极度缺氧让他眼前发黑,本能张口呼吸,呛了一大口水。
肺里一阵刺痛,他强忍着单手抱起小竹子,拼命朝岸边游去。
小竹子虽瘦,但很结实,重量丝毫不轻。
离岸边还有半米的距离,秦庭西已经到了极限,他将小竹子高高托起,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推上岸。
自己却来不及换气,就因为后坐力的作用重新沉入水中。
窒息感再次将他吞噬。
阳光照进水面形成了漂亮的丁达尔效应。
透过光束的形状,他仿佛在水底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个不断拍打车窗,哭着求救的,无助的自己。
他和他慢慢重合为一。
救命……
谁来救救我们……
秦庭西绝望地祈求着。
周煜阳,快来救我……
-
像是做了一场冗长且混乱的梦。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秦庭西恍然间似乎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跳入水中向自己游来。
和他时常在午夜做的那些梦一样。
但是他好难受,浑身上下都像被撕裂了一样。
最后一口气体从嘴里吐出,气泡翻滚着浮上水面。
而他却在下沉,下沉……
为什么小溪会深不见底?
他不知道自己下沉了多久,最终似乎落在了一片平地上,窒息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但身体依旧很痛。
眼前为什么一片漆黑?
耳边有人说话,有人轻轻哭泣。
他不是在水里吗?
为什么身体是干燥的?
他现在在哪儿?
是……死了吗?
秦庭西努力动了动手指,随后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灯光带来一阵眩晕。
他条件反射地阖上眼皮,试着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正戴着呼吸面罩。
听力慢慢恢复,他听见监护仪器发出一声安静的提示音,还有一个熟悉的男声。
“别哭了,医生都说没事了,只是有点炎症和惊吓。”
是……他爸的声音?!
“都怨你!又让儿子受这么大的罪!小时候那次还不够吓死我的吗?”
带着哭腔的女声——是他妈妈。
他猜出自己应该是在医院。
也就是说他没死。
我还真是命大。
秦庭西咧了咧嘴角,努力举起右手:“妈——”
嗓子干涩得像被沙砾磨过。
宋钰几乎是从沙发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病床旁,惊喜地“哎”了一声后喜极而泣。她轻轻摩挲着他的胳膊:“儿子,你总算醒了!妈妈都要吓死了!”
“妈,我没事儿。”秦庭西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爸,你们怎么过来了?”
“这孩子说的什么傻话。”秦远恒也走过来,按下呼叫医生的按钮,“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们能不过来吗?煜阳给我们打了电话,我们就立刻赶过来了。”
“嗯。”秦庭西心里一片安宁,任由宋钰拉着他的手捏来捏去,不时用纸巾擦擦眼泪。
医生很快赶到,用听诊器在他胸前听了听,又扒开眼皮观察。
“没什么大碍,发烧是因为呛了水,肺部有些感染。年轻人身体素质好,输两天消炎药就没事了。”
秦远恒和医生道了谢,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爸,我是怎么到医院的?”秦庭西半倚着枕头坐起来,“是周……是谁救的我?”
他想起自己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个人影。
“是路过的村民发现了小竹子,猜到救他的人可能在水下,这才……”秦远恒简单几句,却难免再次经历一次心悸,“儿子,你这次真是侥幸,以后可千万千万要注意安全。”
“哦。”秦庭西点点头,心里涌起一阵失落。
原来他看到的那个人影不是周煜阳。
下午的时候,赵雄一家来病房探望。
燕姐一进门就先红了眼圈,不停地向秦远恒和宋钰道谢。赵雄不善言辞,一脸愧疚和感激,站在床脚闷不作声。
“燕姐,小竹子呢?”秦庭西问。
“他没事,就是吓到了。爷爷在家陪他呢。”燕姐抹掉脸上的泪珠,“弟弟,真是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小竹子就回不来了。可我们也真觉得对不起,因为这个娃娃差点把你害了!真是……”
“孩子,你这么说就错了。”宋钰拉住燕姐的手安慰地拍了拍,“我们庭西看着娇气,其实最善良,不可能看见孩子遇到危险却不救。只能说老天从不亏待善意,虽然危险,但也算虚惊一场。你不用难受,嗯?”
一番话说的燕姐眼泪止不住地掉。
“燕姐,你别哭了。”秦庭西咧咧嘴,“等我好了,还想吃你做的火锅。”
“行,你想吃啥子姐都给你做。”燕姐抹去泪痕,破涕为笑。
天色渐暗,燕姐和赵雄起身告辞。
秦远恒和宋钰去送他俩。
秦庭西从床头柜上拿过手机,里面N多消息,都是问候他的。
没等他开始回复,听见他爸疑惑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煜阳?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正好我们要出去,你进去看着他。”
秦庭西放下手机,朝门口望去。
病房门从外面推开,周煜阳触到他的目光,迟疑了一瞬,缓缓走了进来。
周煜阳头发有些乱,下巴上冒出短短的胡茬,眼神透出深深的疲惫,看起来颓废了不少。
秦庭西指了指床边的木凳,示意他坐下。
周煜阳走到床边,迟疑着握住了他的手。
“还发烧呢?”
“嗯,有点儿。”秦庭西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医生说再输两天就差不多了。”
周煜阳“嗯”了一声,低头看着他的手。
秦庭西的手冰凉,指尖毫无血色,手背上扎着输液的针管,苍白到几乎透明。
他动作小心翼翼,像捧着蝴蝶翅膀,想用力握紧却怕碰碎,不用力又担心飞走。
两人静静地待了会儿,才听见秦庭西叫了他一声:“周煜阳。”
秦庭西很少这么一本正经地喊他。
周煜阳闷闷地“嗯”了一声,抬起头看着他。
秦庭西任他拉着自己的手,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有些掉色的病号服,声音微微颤抖着:“小溪里没有鹅。”
话才出口,鼻子忽然一酸,大颗大颗的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