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车抵达时已是傍晚, 日暮西斜,诸伏景光走下车怔怔地看着这家极有历史年代感的宅屋,斜斜的夕阳照在他的脸上落下温柔的暖意,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地上, 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位感。

  他侧头看向右手边, 指尖微颤, 似乎是在感受当时与她十指相扣的触感, 然而终究只有空荡荡的幻影,心脏在回忆的罅隙中紧缩。

  微风吹拂带来一阵清甜的香气,诸伏景光回过神, 拉低帽檐自嘲一笑, 迈开步子踏上石子小路走了进去。

  来来往往路过的人都纷纷投来异样的目光, 因为他的装扮实在是有些怪异, 头戴鸭舌帽脸上蒙着口罩, 而帽檐拉低落下一片深邃的阴影,把眼部白皙的肌肤和一双温柔深邃的蓝眸都遮掩在暗影中。

  从被布料紧紧包裹住的劲瘦长腿中就可以看出男人的身材绝对不差,但他身穿宽松肥大的硬版上衣, 很像一件短款斗篷,衣摆从锁骨开始就往外绽开,一个锥形体拢住了整个上身。

  诸伏景光曾经也想过留长发扮成女性出门, 但男性声线无法改变, 他也无法突破心理障碍和道德底线去女厕上厕所, 况且这对其他女孩子不好, 因此只能用宽大的衣服来遮掩孕肚了。

  诸伏景光对周围偶尔探究的好奇目光熟视无睹,他已经习惯这种注视了。

  他垂眸盯着地面, 用余光观察前方, 专心致志走路, 怕路上有积水或是其他什么会绊脚的东西。

  他怀孕已经七个月了,经不起摔。

  诸伏景光记忆力极佳,一年下来,前台小哥已经换了一名,小哥依然友好热情,给他办好了房卡后,他踱步来到房间。

  房间是他很早之前就订好的,就是为了订和去年同样的一间。

  过了一年,这里的装修翻新过了一次,贴上了干净清爽的米色墙纸,落地窗换了材质,更加明亮,视线更加开阔,外边种类繁多的花草树木可以从房间里就能清晰观赏到。

  诸伏景光把行李放在一旁,靠坐在床头,微微阖眼,指尖陷入床上柔软的被褥里。

  这才过了一年,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变化了。

  人死灯灭,人走茶凉。

  再过几年,世间的一切都物是人非时,奈奈会不会也像这些旧物一样,慢慢消逝在所有认识她的人的记忆中呢?

  此时肚子里的孩子伸出小脚踢了他一下,诸伏景光摸了摸肚皮安抚他,心里那些纷杂烦扰的思绪顿时消散了许多。

  孕期进入七月后,胎动就愈发频繁了,诸伏景光觉浅,有时好不容易睡着就会被孩子在肚子里的动静弄醒,在无数寂静无声的夜里,他孤独地靠坐在床头闭目养神,等待孩子消停下来。

  就这么坐了二十分钟,肚子有些饿了,诸伏景光睁开眼,重新戴上帽子和口罩走出房门。

  而另一边,爆处组的一群大男人们刚从温泉中出来,蒸腾的水汽把他们的脸熏得红红的,充满活力朝气的年轻人们勾肩搭背嬉戏打闹着正走往餐厅的方向。

  “呐,阵平,你刚刚怎么泡了十分钟就走了,不会是看到这么多具年轻美好的肉·体忍不住了吧。”

  萩原研二一个猛扑,从背后伸出手勾住路前方唯一一个穿着常服的男人。

  松田阵平无语地瞥了此时正笑得一脸不怀好意的幼驯染一眼,额角冒出十字,忍住蠢蠢欲动的拳头,咬牙切齿:“是啊,我看上你年轻美好的肉·体了,满意了吧?”

  他只是突然有些胃疼,去拿药吃了。但研二这家伙,明明知道他是去干嘛,还来这里调侃他,真是欠揍呐。

  萩原研二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装作害怕的样子:“你好变态。”

  “滚。”松田阵平瞪了他一眼,甩开他勾住自己脖子的手。

  “哎呀,别生气嘛,这么多年下来了居然还没习惯我这样逗你。”萩原研二嘻嘻笑起来,好兄弟似的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松田阵平这次没甩开了。

  “我就说让你平时好好吃饭吧,你看,得胃病了吧。”萩原研二恢复了正常的表情,面露担忧。

  工作狂松田阵平淡淡道:“没时间。”

  “扒拉几下盒饭总有时间吧,都是借口。”

  “知道了知道了,你这家伙怎么比我妈还唠叨。”松田阵平故作不耐烦地摆摆手,心里却流过一丝暖意。

  “班长们,走快点走快点,快要饿死了!”后面那群像是几辈子没吃过饱饭的小兔崽子涌了上来,把两人推着进入餐厅。

  长桌上摆满了一桌子菜,各式各样都有,这是他们爆处组决定趁着休假集体出来旅游后,提前好几天订下的,不仅有神奈川的特色美食,还有其他这里的招牌菜。

  他们可没省着钱订餐,这次旅行是在上头过了明面的,上司可是说可以让他帮他们报销的。

  不懂得客气的爆处组成员怕上司反悔,知道的当天就在办公室鬼叫欢呼起来,立马叫两位班长唰唰唰把旅行定了下来,可把上司弄得哭笑不得。

  “喂!给我留点!”

  “你就不能吃快点嘛!”

  “谁像你啊,跟头猪一样不嚼就咽下去了。”

  “喂,你说谁是猪!”

  “谁应谁就是。”

  十几个男人在那大快朵颐,大家都太熟了,知道彼此都是超级大胃王,纷纷不顾形象地在那抢吃的,就怕筷子一慢餐盘就空了。

  萩原研二优雅却迅速地吃着炸虾,生怕被这群饿狼给抢完了一点都不剩,吃了有半饱了,他筷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靠在椅子上开始环顾四周。

  他们这桌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导致有很多路人的目光聚集在他们这里。

  “有很多女孩子在看你哦,小阵平。”萩原研二凑到旁边幼驯染的耳边小声说。

  男人一只手搭在桌上,露出劲瘦精壮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他一头微卷的头发有些湿漉漉的,脸颊有几绺头发服帖地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因为刚刚泡过温泉,他没戴墨镜,露出俊美的五官,咀嚼的时候表情依然冷冷的,带着桀骜不驯的张扬肆意,是很容易吸引女孩子的那种酷哥类型。

  不过虽然他表现出一副成熟冷酷的样子,但夹菜的速度可不慢。

  “不过你就是太难接近了,让那些女孩子都望而却步了。阵平呐,还是要多多接触女孩子的,你看你,现在都没谈过女朋友。”

  松田阵平瞥了他一眼,嘴里继续咀嚼:“你不也一样。”

  萩原研二摸摸鼻子,转而笑得一脸灿烂:“毕竟我们现在的工作太危险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轰地一下被炸死了,还是不要祸害人家啦。”

  “不过,你没发现吗?那里有一个怪人。”他继续放低声音,吊儿郎当的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坐在角落里,穿着很奇怪,桌上还点了很多菜,一个人肯定吃不完,他明明是个很高大宽阔的男人却把自己的身体缩起来,而且他穿得如此另类,除了他旁边的几桌会看向他外,几乎无人注意到他。

  他穿得这么奇怪,却故意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得极低,这也太怪了。萩原研二警察的身份立马让他在心中升起警惕和怀疑。

  松田阵平顺着幼驯染的视线望过去,极佳的视力让他能清晰看清楚那人的动作以及帽檐下偶尔露出的面部轮廓。

  这个动作、这个下巴,怎么处处透露出熟悉的感觉呢?

  是谁呢?

  “好熟悉。”他指尖捏着下巴做出沉思状。

  萩

  原研二点头:“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可能是认识的人吧。

  两人决定过去看看。

  只是他们刚往那方向一动身,戴帽子的怪人就戴上口罩站起身撇下那一桌菜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被发现了?这人肯定是有问题吧。

  两人对视一眼,加快速度,奇怪的是,那人估计是想躲开他们,步履却极其平缓,很快就被他们追到了。

  “喂,哥们,我们是不是认识?”

  萩原研二长腿一跨,语气轻松自然,只是动作却没有那样礼貌,他从背后拉住那人的手臂,手下的力道不容反抗地禁锢住那人防止他逃跑。

  诸伏景光没有立马转身,无语抬头望望天花板,心里很是无奈,怎么就这么巧会在这里碰上阵平和研二两个人啊……

  刚刚那群人的动静这么大,他早就注意到他们两人了,但菜才刚刚送上来,他还没填饱肚子,就压低自己的存在感在那默默地快速进食,没想到还是被这两个敏锐的家伙发现了。

  而且怀着孕他还不能快步走……

  他转过身,抬起下巴对视上两名警校时期的挚交好友,口罩下的唇角勾起,眉眼弯了起来。

  好久不见,阵平,研二。

  诶!?怎么会是景光!?

  看到怪人帽下熟悉的海蓝色猫眼,两人瞪大了双眼,惊掉了下巴。

  两分钟后,在诸伏景光的房间里,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分别坐在两个小沙发上,上下打量着坐在床上的男人。

  此时诸伏景光已经解除了伪装,把帽子和口罩扔在一旁,露出俊秀温柔的五官,和警校时期不同,他的脸部线条成熟了许多,但面容柔和,眼底是一片沉静,唇角的笑意模糊了锋利的唇线,令人不禁感到如沐春风。

  在诸伏景光的视角里,两位分别快三年的好友同样也比之前成熟了许多,不再是当时一起胡天胡地、惹鬼冢教官几乎跳脚、莽撞蛮干的毛头小子了。

  “那零还在那里是吗?”松田阵平意有所指。

  经由景光极其隐晦模糊的解释,他们已经大致确认了景光和零这些时间所做的事,但目前具体知道的也只有景光已经脱离了卧底身份,而其他由于保密工作景光不方便与他们透露。

  “对。”诸伏景光颔首。

  “嗯……景光,你这一副打扮是——”

  简单叙旧完,萩原研二稍稍平复了和消失许久的好友团聚的喜悦,他摸索着下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景光的衣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诸伏景光面不改色:“转换一下穿衣风格,这样才能让那群家伙认不出我来。”

  抱歉,他又撒谎了。

  还是不要震碎阵平和研二两人的世界观了,毕竟当时高明哥知道后可是缓了好几天才真真正正平复好复杂的心情呢。

  萩原研二若有所思地点头,也不知相信没相信。

  确实有点牵强。

  诸伏景光双手交叠放在腿间遮掩住腹部,不着痕迹地增大了弓背弯腰的幅度。

  这两位好友都是观察力极其敏锐的人,他必须小心谨慎。

  “诶对了,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松田阵平姿态肆意地翘起二郎腿,随口一问。

  诸伏景光浅笑:“和你们一样,旅游。”

  “一个人多没意思,我们一起吧,我们人多热闹。”

  “这样不好吧,我和大家都不认识。”他婉拒。

  “聊聊不就熟悉了,放心,我们那群下属都很好相处的。”萩原研二无所谓地摆摆手。

  诸伏景光继续挣扎:“我明天就走了,这几天有些玩累了,想今晚休息一下。”

  其实今天是他

  第一天来这边。只是他怕和这两个家伙待一起的时间一长,就被他们发现异样了。

  “好吧。”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有些失落。

  松田阵平揉了揉自己头上的卷毛,嘟囔道:“本来还想约你一起去看晚上的烟火表演呢,一周才表演一次呢。”

  “你肯定还没去看吧,真的不去吗?听说很好看。”

  诸伏景光听到“烟火表演”时心里一紧,微笑道:“算啦,这几天没睡好,现在已经困了。”他顺势打了个哈欠。

  三人又聊了一会儿天,送走两人的诸伏景光坐回床上,下意识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思考:看来今晚得注意不能在那边碰到他们了。

  不得不说,摸肚子感受里面宝宝的动静,真的令人感到很安心。

  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而餐厅回程的路上,萩原研二摸着下巴沉吟:“景光肯定在瞒着我们什么。”

  松田阵平双手放在脑后大喇喇走着:“确实,不过他既然不想说就算了,看他的表现也不像是陷入危机的样子。”

  没有一点紧张感和危机感,全身肌肉很放松。他细细观察过。

  萩原研二挑眉表示赞同,他加快步伐:“快走吧,不然就被那群小子吃完了,我还饿着呢。”

  松田阵平嗤了一声:“你以为现在还会有剩下的吗?肯定都是光溜溜的空盘子在等着我们呢。”

  “那岂不是只有咖喱饭了?”前方的男人无奈苦笑,放缓脚步。

  *

  烟花集市上人山人海,每个摊位上都挂满了彩色小灯和丝带,照亮了整个夜晚。小摊商贩和游客的交谈声不断,热闹极了。

  诸伏景光悄悄跟在两位同期好友后面十几米处,压低身高隐藏在人群中,以确保不会被两人发现。

  只是这里实在危险,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突然莽莽撞撞地从人群缝隙中冲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根本没注意前面的路,眼看就要撞上自己的肚子,因为大家都拥堵在一起,诸伏景光又没法往旁边躲闪,急忙用手禁锢住横冲直撞的小男孩。

  肚子差点被撞到,诸伏景光心下不免愤怒,眼神有一瞬凛冽危险,但很快平复下来,蹲下身隐忍着怒火跟小男孩耐心说:“小心看路。”

  可小男孩仍然被他短暂掠过的可怕眼神吓到,愣愣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前方传来了一个女人浑厚很有气势的叫声,应该是他的名字,小男孩才回过神来,哆嗦了一下说了声“对不起”,回头又顺着人群缝隙溜走了,小小的背影十分慌乱。

  诸伏景光内心感到很抱歉,慢慢站起身,更加认真仔细地观察路况,他找到一个很高很壮的男人跟在他后面,以免前方突然又冲过来一个小孩撞到他肚子。

  至少有前面这个壮汉挡着。

  不过这个壮汉应该不会被撞倒吧。

  很快,诸伏景光走过了拥堵的烟花集市,手上还拿着一打仙女棒,他走到一片非常辽阔的空地上,此时已有不少人在那边围在一起嬉戏打闹放烟花了。

  他看到两位好友和一群大男人围在那里观赏别人买的大烟花,一个转身朝反方向去,走到了人烟更为稀少的边缘地带。

  别人的热闹与他无关,听到他们的笑声,他内心没有任何波动。

  诸伏景光拿出口袋中的打火机,手指轻拨,火苗窜了出来,点燃了仙女棒的顶端。

  咻的一声——

  仙女棒顶端绽放出火花,星辰瀑布簌簌从上坠落,星点灵动飞舞,美丽、绚烂、璀璨。

  口罩下面无表情,他垂下眼眸,明明灭灭的光在他眼底闪烁,可上挑的眼眸深邃灰暗,如此明媚的光亮竟探不到底。

  流光顺着他手上的动作用焰火星点在寂静黑暗的

  夜中汇聚成一个爱心,但星辰瀑布很快化成烟雾,爱心还未形成就已消逝淡去。

  他不停画,一根根焰火在指尖燃尽,他就不停点燃新的仙女棒,不知疲倦。

  星辰闪烁与黑夜暗影交错间,他透过绚烂的光亮罅隙朦朦胧胧看到了她美丽的身影。

  蓝色的裙摆在旋转间绽放出花朵,月色与星点环绕她的身影,比精灵还要轻盈飘逸。

  银铃般的甜美笑声隐隐约约回荡在耳畔,诸伏景光笑了笑,又在空中画出一个流光爱心。

  送给你,我的奈奈。

  笑着笑着,眼前已是一片水色模糊。

  十一点,烟火晚会准时开始。

  在盛大的烟火下,周围都是两两结伴或是三五成群,唯有他独行一人。

  诸伏景光抬起头,明亮如昼的光点照在他灰暗的眼底,似乎有一团火在他眼底静静隐匿,迅速蔓延熊熊燃烧。

  他没有许下愿望。

  都是骗人的。

  他们没有永远在一起,他没有让他的奈奈一直幸福快乐,也再没有人和他共赴一年之约。

  所以,都是骗人的。

  诸伏景光自嘲一笑,眼底那团火很快便熄灭了,重新变回了无边的寂寥与黑暗。

  *

  夜晚,大部分人都已陷入梦乡,诸伏景光却被外头隐约的动静吵醒了。

  不知为何,他感觉房间里有点热,可明明他没开暖空调啊。

  而且鼻尖还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焦味。

  动静越来越大了,可这里的隔音做得很好,他没有奈奈那样灵敏的五感,只能隐约听到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大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皱起眉头,迅速穿上衣服做好伪装打开门。

  “旅社着火了!快找出口逃出去!”

  走廊上稀稀拉拉跑过一些人,一个面色焦急恐惧的男人看到旁边的门突然打开站着一个人,一边跑一边回头好心提醒他。

  着火?

  诸伏景光眉间的沟壑皱得更深了。

  他内心没有一丝慌乱,沉着冷静地转过身疾跨几步来到落地窗前拉开窗帘。

  唰——窗帘被大力拉开。

  不知何时,旅社已被火光包围。

  *

  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温泉旅社外围浇了一圈汽油,汽油被点燃,罪恶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照亮了整个神奈川的夜空,凄厉恐惧的惊叫声划破彻夜长空。

  温泉旅社周围都是原生态的杂草树木,火焰蔓延到这些燃料上面,轰地一下直窜到五米高,火势愈来愈旺,黑烟升腾而起,悬绕在天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焦味和呛鼻的烟味。

  最先发现着火的是前台值班的小哥。

  大约凌晨三点,他当时正趴在桌上睡觉,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在外面浇了汽油,幸好旅社的大门留了一条十厘米的缝,没有完全被掩上,鼻尖浓烈呛鼻的味道立马让小哥从沉睡中苏醒,可为时已晚。

  然而小哥当时还没意识到整个旅社都被火焰包围了,还以为可以找到出口,小哥立马按响前台的报警器想要提醒旅客快逃跑,可不知为何,报警器失灵了。

  包括会自动出水的烟雾报警器……也早早失去了作用,在烟雾从门缝中蔓延到旅社内的时候,天花板上的洒水装置没有任何动静。

  短暂震惊过后,小哥先是报了火警,然后迅速跑到各个旅客的房门口开始大力敲门,把他们一个个都喊出来。

  很快,大多数旅客都从梦中惊醒,只是还未来得及向惊扰梦乡的小哥发牢骚,就听到一句令他们纷纷惊掉下巴的消息——“着火了!快找出口逃跑!”

  此时,浓浓的烟已经

  蔓延进走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继续穿行深入。

  头脑立马清醒,一些懂得火灾知识的人甚至连行李都来不及拿就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猫着腰走出房门,而大多数人还处在懵逼的状态,甚至还有些不以为意,等小哥去敲下一个房间的门后一边吐槽一边慢悠悠地去收拾行李,把行李收拾好后却惊讶地发现走廊里已然被浓烟笼罩,视线可及之处仅有一米的范围,能见度很低。

  这下他们立马慌了。

  然而,不管是先行一步的旅客还是动作慢半拍的旅客,他们都无法逃出去了。

  所有的出口都被堵住,只要打开一条缝,火焰就来势汹汹地想要扑进来,就算披上湿被子,人体也根本无法安然无恙地穿梭出去,恐怕只有被火舌攀爬上身的下场。

  绝望的情绪在惊叫和哭喊中传播开来。

  大家慌不择路地在旅社内部逃窜,希望能找到一个不被烟雾侵袭的地方支撑到火警到来,很多人脸上已经沾染了黑色的烟灰,喘气哭泣,狼狈不已,一些没带湿毛巾的旅客开始呼吸困难了,而带了湿毛巾的也快撑不住了。

  此时,爆处组的一众人开始采取了措施。

  萩原研二刚刚在旅社里疯狂奔跑,终于找到了一处比较安全的地方,那里估计是旅社的废弃仓库,很破旧也很空旷,应该可以容纳所有旅客。

  最要紧的是烟雾还未蔓延到那里,而且有个出口的火势没有那么大,如果消防员率先从那里突围,应该可以给他们迅速开辟出一条逃生道路。

  “大家现在分散开来,两人一队,把旅客集中起来带到仓库,路我已经告诉你们了,记得别走错了,还有,注意安全知道吗!”

  萩原研二此时也和其他游客一样猫着腰,耳朵上绑着毛巾的两端,这样可以不用手就可以让湿毛巾捂住口鼻以防吸入过多的有毒气体,但裸·露在外的眼睛已经被烟雾熏得开始泛红酸胀。

  面前十几个男人同样是这样的姿势和装备,听到班长的命令立马大声吼道:“是!”

  “开始行动!”萩原研二喝道。

  “神奈川的消防中心离这里大概有十公里距离,现在离报警刚过三分钟,估计还有七分钟消防车到达。”

  下属纷纷往不同方向跑去,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往其他方向猫腰疾行,松田阵平看着手表冷静道。

  良好的心理素质让他没有半分慌乱,即使被如此大的火势包围,他面色也没有任何波动,依然沉着。

  “七分钟——再加上灭火和逃生,时间还是不太够,我刚刚去大门口看过了,木门已经被烧毁,大火已经烧了进来,而且这个温泉旅社到处都是木质的东西,太易燃了,该死!”

  松田阵平擦了擦额间因为灼热的空气流下的汗水,面无表情地冷冷骂了一声。

  “只能祈祷消防车再快点了,我刚刚试过用灭火器灭火,可火太大了,根本就没用。”萩原研二无奈叹了一口气。

  眼睛控制不住流下了刺激性的生理泪水,他此时还有心情调侃:“看来我下次也要随身带个墨镜了,这烟熏得我都流泪了。”

  松田阵平挑挑眉,摸了摸脸上架着的酷哥墨镜:“所以说墨镜还是有好处的,你以后别老用这个来打趣我。”

  萩原研二哈哈笑起来:“难道不是为了装酷哥泡妹吗?哈哈哈——”

  跟在后面的松田阵平伸出拳头在幼驯染背上锤了一拳:“滚!”

  “开玩笑开玩笑哈哈哈!”萩原研二吃疼地嘶了一声,小声嘟囔,“真是个大猩猩啊。”

  “别以为我听不见!”后面的男人声音宛若幽魂,阴恻恻的。

  萩原研二讪笑两声。

  之前他们向小哥出示了警员证拿到了万能房卡,两人一间一间搜寻,

  生怕房间里还留有一些不敢出房门的旅客,走到125号房的时候,他们发现厕所里正躲着一个女孩子。

  烟雾已经通过门缝渗透进去,透过白茫茫的烟尘,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定睛一看,女孩子年纪不大,估计还没成年,稚嫩青涩的脸上带着慌乱和恐惧,她正缩在角落里用手臂抱住膝盖蜷缩在一起,但幸好她还记得用湿毛巾捂住口鼻。

  看到有两个高大的男人闯了进来,女孩子抬起头,泛红的眼睛透着希冀,是消防员来救援了吗?

  只是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其中一个卷毛握住手腕一把从地上拉起,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继续捂住口鼻,弯腰,跟人群一起走知道吗?”

  卷毛一直把她拉到走廊拐角处,外面的烟更浓了,几乎看不清楚路,只能听到耳边踢嗒踢嗒、没有任何规律可言的慌乱脚步声。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正好遇上了下属带领着一批人往废弃仓库走去,于是把漏单的小女孩推了过去,让她跟着他们走,而他们两个人继续留在这里搜寻。

  三分钟后——

  他们回到废弃仓库里,此时仓库里挤了将近一百多号人,但这里够大并不拥挤,还有余留充足的空气给大家呼吸,只是烟雾也渐渐蔓延到这里来了,即使堵住了门也没用,空中已然浅浅漂浮着烟尘。

  爆处组的组员们在角落里找到了废弃的矿泉水,正在用水把旅客的毛巾一个个重新浸湿,动作十分迅速。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两人都是呛得不行,脸上灰扑扑的,耳朵上系着的毛巾已经快干了,在两分钟前就差不多失去了保护作用,但还是强撑着搜寻了几乎所有地方以确保没有人落单。

  他们先是看了看废弃仓库另一个出口的火势情况,还好,这里火势没有变得很大。

  之前他们已经打过电话告诉消防员先从哪里开始灭火以确保先让人从里面逃生出去,现在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班长,水。”

  “谢谢。”萩原研二把下属帮忙浸湿的毛巾重新系在耳朵上,这下呼吸稍微好一点了,虽然湿湿的,水会进到鼻子里去,但总比吸入有毒气体好一点。

  松田阵平也是同样如此,在做好保护措施后他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这里居然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人——

  景光呢!?

  “景光他不会是还没过来吧?”他脸色不由凝重起来。

  萩原研二正蹲在地上安慰着一个正在哭泣的小男孩,经过耐心的询问和断断续续的回答,他简单了解到这位小男孩的哥哥凌晨出去玩了,孤零零一个人等在这里害怕极了。

  听到这句话,他愣住了,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站起身扫视了一下四周。

  果然。

  蹙眉道:“不会吧,打他电话试试?”

  松田阵平已经打了,几十秒后,他放下手机,摇摇头:“不接。”

  “我们去找他。”萩原研二立马做了决定。

  “嗯。”

  地上的小男孩突然抽抽噎噎地哭道:“妹妹,妹妹也不见了,醒来就不见了——”

  难道?两人对视了一眼,冲了出去。

  *

  某一处温泉,蒸腾的水汽混杂着不停渗透进来的烟尘,视线更加混沌模糊。

  诸伏景光正凝神紧盯面前的难题——

  小女孩的胳膊正卡在两道木栏杆之间,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她把胳膊从细细两道栏杆间伸了进去,却无法□□,现在细嫩的胳膊都因为先前的挣扎和摩擦变得肿胀青紫了。

  这木栏杆应该是用作装饰用的,而且中间的缝隙做得很小,估计就是怕有人卡在里面,却没想到做得再窄还是有不懂事的小朋友把胳膊伸了进去。

  小女孩头发乱糟糟的,还在不停哭泣,害怕极了,抽抽噎噎也不说话。

  “别哭,别害怕,叔叔马上就把你救出去。”

  在极致的神经紧绷下,诸伏景光尽量放轻松自己的面目表情,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柔声哄她,只是小女孩实在是太害怕了,还在不停哭泣。

  无奈的诸伏景光放弃了让她停止哭泣,专心致志做手下的动作。此时,他已经把脸上捂的湿毛巾围在了小女孩的脸上,把自己的口鼻露在了外面,他放缓心跳和呼吸,尽量让自己少吸入一点有毒气体。

  只是七月大的孕肚让他蹲下身十分艰难,有种沉重的下坠感,完全无法全部蹲下去,于是只能微微支起腿,但这样的姿势很累,小腿肌肉很快就酸胀起来了。

  几分钟前,诸伏景光在房内透过落地窗观察周围,加上走廊上游客的喊叫,迅速了解了情况。

  他发觉走廊上很多人都没用湿毛巾捂住口鼻,于是急忙收集起各种吸水的布料,毛巾、衣服,把被子撕成一块一块,跑到厕所打湿它们,分发给路过的人。

  诸伏景光同样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猫着腰顺着人流前行,顺便把一些敞着门往里看正收拾行李的人劝了出来,就恰巧碰到了阵平和研二两人的下属带路想要把他们带到一个仓库里去避难。

  看着高高耸起的肚皮,诸伏景光有一瞬间的犹豫。

  他现在是个孕夫,不能让宝宝陷入危险之中。

  只是警察的职责让他无法安心放下群众的安危跑在最前头去逃命。

  诸伏景光既放不下宝宝又放不下人民的安全,再三思量后决定在队尾善后,四处搜搜怕有人落单,如果一路上没发现异样的话就跟着他们去仓库避难吧。

  就是这么巧,他在一处温泉里发现了这个被栏杆卡住胳膊的小女孩。

  他想跑出去寻求帮助,却发现那群人实在走得快,已经没了人影了。

  依然冷静的诸伏景光立马想到了解决办法,他猫着腰扶着肚子绕过烟雾厚重的地方迅速走到后厨拿到了锯子,准备用锯子把栏杆从小女孩卡住的下方锯断。

  他暂时没有办法让小女孩把胳膊□□,栏杆又和地面嵌在一起,现在的目的主要是逃出火场,只能让小女孩带着栏杆一起跑了。

  幸好锯子很锋利,栏杆一下子就从中间截断了。

  诸伏景光松了一口气,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柔声说:“小妹妹别哭了,听叔叔说,等下跟着叔叔自己走好吗?记得要用毛巾捂好自己的鼻子和嘴巴。”

  他还大着肚子,无法抱着她跑。

  小女孩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一点了,她乖乖地点头,表情仍然惊魂未定。

  “真乖。”诸伏景光夸赞了一句,站起身用力撕下自己衣服的一角,往温泉那里走去准备打湿。

  站起身的一瞬间,一阵眩晕涌上脑中。

  地面湿漉漉的,脚下一打滑,整个人往后倒去——

  诸伏景光瞪大眼睛,心跳漏了一拍,头皮顿时发麻。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双手往后一伸,胳膊上的肌肉紧绷青筋暴起,想用手部力量以给身体撞地做缓冲。

  就算手骨折了也不能伤到肚子。

  他内心只有这一个想法。

  “景光,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

  身后来人环绕住他的腰,手臂用力把他的腰从半空中悬了起来扶稳,咦了一声惊叫道。

  那人还伸出另一只手好奇地摸了摸他的肚皮。

  咦?触感好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