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

  “这等密事, 我岂敢胡说。”探春直视林珝那双黑白分明的水润杏眸,笃定的对林珝点头。“你当老太太为什么那般优容赖嬷嬷和赖家?是,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都比寻常的要金贵几分, 长辈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不例外。可满天下的去打听打听, 谁家又像我们家这般失了分寸的?”

  林珝点头, 她也觉得贾家的规矩特别的奇葩。“以前也想到了些什么, 只以为赖嬷嬷是老太太的陪嫁丫头, 一等一的心腹, 定是年轻那会儿忠心耿耿的帮着老太太干了些不要命的事,这才...也是奇了怪了,这么要紧的事, 怎么你一说,我就信了呢。”

  探春抽了抽嘴角,心情有些复杂的看了林珝一眼。

  这种事,换个人来都不会那么容易就相信的,好吗?

  “以前我就想不明白,就算大老爷一出生就被先老太太抱去养了, 可那也是她的嫡长子, 怎么会偏心成那副样子。你瞧宝玉, 不也是一出生就被抱到了老太太的荣庆堂, 可二太太也是当眼珠子命根子似的疼着。”顿了顿, 林珝突然歪了歪头, “如果大老爷不是老太太亲生的,就老太太那个心性手段, 她能让大老爷活到袭爵?”

  怕是早就摁死大房一家了。

  “那你以为先大太太和瑚大哥是怎么没的?琏二哥哥又是怎么被抱到这边养活的?为什么风头一不对, 大老爷就将琮哥儿送走了?当年大老爷前有先老太太宠着, 后有祖父护着,老太太那人你还不了解,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上都是一副慈爱样。再者,祖父暮年很有些不像样子。”探春面上浮现一抹难为情和难堪,“当年娘娘省亲时,就将梨香院那边分给了一众小戏子,虽请了些正经的师傅来教,可平日里却是全由家里那些唱过戏的婆子们带着。早些年家里还没败时,即便从外面买丫头也是要挑那种好人家出来的,再不会买唱过戏,进过戏班子的。你就没想过那些唱过戏的婆子都是怎么来的吗?”

  “你是说先荣国公?”

  “嗯。”探春颔首,“祖父暮年移居梨香院,这个梨字并非那几株梨树,而是梨园的梨。祖父不光在家里弄了个戏班子,梨香院有角门通往外面,还经常将楼子里的姑娘和馆子里的哥儿都叫到家里来……老太太到是劝过几回,可祖父说一不二惯了。再加上房里那几位老姨娘寻了机会就各种下蛆,祖父与老太太的关系就很微妙。

  咱们家不像林家,到了祖父这一代才是第二代。先老太太出身不显,但老太太却是正儿八经的候门千金。”

  “也就是候二代。真正的贵族是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诗书。不过一般的开国/皇帝出身都不高,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暴发户。和暴发户比起来,候二代也算能看了。”听到探春这么说的时候,林珝就直接插了这么一句话,“不说这个了,你继续说。”

  探春点头,继续往下说,“老太太瞧不上先老太太粗鄙,先老太太也看不惯儿媳妇铺排场摆架子。婆媳俩个的情况与凤姐儿和大太太这对婆媳倒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老太太年轻那会儿可没有亲姑姑和祖婆婆给撑腰。正巧那年先老太太的娘家兄弟没了,唯一的侄女来了府里……”

  再然后先老太太就肥水不留外人田的将亲侄女给了自家儿子做偏房。

  “……先老太太也是个有心的,祖父早年在外征战,每次回京,先老太太就会恰到好处的病上一场,病的原因还是看到祖父平安回朝,松了一口气之故。于是每次祖父回京城,老太太便日日夜夜的在婆婆病床前侍疾,由着那位表姑娘侍候祖父起居。”

  再之后那位表姑娘胎大难产,保了小。贾母便假腥腥的站出来表示她一定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已出的。先老太太闻言狠夸了一回自家的儿媳妇,随即就说什么也别视如已出了,反正这都是你的儿子,不妨直接记在你名下吧。

  就这样,贾母装贤惠装劈叉了,名下生生多了个嫡长子。

  先老太太也防着贾母做什么手脚害了自己的孙子,到一直防贼似的防着贾母。

  探春除了告诉林珝贾赦不是贾母亲生的外,还告诉了林珝贾赦生母的难产另有缘由。就连先大太太和贾琏兄长贾瑚的死都被探春用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神色表达了一回疑义。当然了,这都不是叫林珝震惊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探春告诉林珝,贾敏也不是贾母亲生的。

  哎呦我去!别说,对于这个消息,林珝也是毫不怀疑呢。

  原著中只说贾母如何疼爱贾敏,说荣国府老一辈的四个姑娘,只有贾敏是嫡出的。可只要想一回贾母是如何疼爱贾敏的,仿佛又没什么稀奇的了。

  贾母疼爱贾敏,所以贾敏死的时候都不曾叫儿孙去扬州吊唁,而是派了几个三等的仆妇去接唯一的外孙女。

  贾母疼爱贾敏,竟然都不让贾敏的兄弟子侄替她按制守一回孝,仍叫凤姐儿宝玉之流一身大红大绿,嬉笑怒骂。

  贾母疼爱贾敏,可以在宝玉摔玉的时候,随口就能用贾敏来敷衍宝玉——‘你妹妹也有玉,不过给我闺女你姑妈陪葬了。’

  贾母疼爱贾敏,所以接了外孙女来京城,都不曾提前给收拾出一间屋子来。临到就寝了才草草安排了。

  贾母疼爱贾敏……谁又能说金尊玉贵的养着,不是在做给人看或是一种捧杀呢。

  林珝结合原著,从不被善待的黛玉身上‘实事求是’的论证了一回贾敏不是贾母亲生的,所以对探春的话深信不疑。

  然而实际上,探春的那些话...不重要的都是真的,而重要的,竟没一句是真的。

  ╮(╯▽╰)╭

  探春对贾母是有怨的。

  而且这份怨还不小。

  她一直认为荣国府会走到今天,很大的原因就是在贾母身上。她能从国公府的姑娘嫁给一个粗鲁爷们,也都是因为贾母。

  如今她在关外这种地方过着她曾经想都不曾想过的日子,而贾母却依旧呆在繁华的京城过着富裕舒适的日子,探春能甘心才怪了。

  如果奉养老太太和敏姑妈不是亲母女...敏姑妈还能惯着老太太吗?

  如果敏姑妈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不过是老太太用来争宠的通房,最后还被老太太害死了,那敏姑妈会不会想要替生母报仇?

  老太太自来偏心二房,看不上大老爷,用老太太的这份偏心开局,也能让后面她真正想说的话更能取信于人。

  荣国府抄家了,大老爷也死了,如今活着的人就只剩下老太太了,而那些帮着老太太办事的心腹下人们,包括赖嬷嬷在内都已经陆续下世了。

  真要对峙起来,那也是死无对证,哑口莫辩。

  而她不光是老太太的亲孙女,旧年在老太太身边侍候的时候,她也确实听过几耳朵老太太和赖嬷嬷忆苦思甜的话。

  什么荣国公宠妾灭妻,若不是老太太当机立断,也没现在的局面的话。

  老太太手上,并不干净。

  再一个,她怕对峙吗?

  当然不怕。

  老太太远在京城,这件事情就是立时传回京城,还真能闹起来咋的?

  嫡与庶,就是一条难以跨越的深沟。

  敏姑妈是林家的太太,哪怕荣国府没了,□□国公嫡女的身份也比庶女强。真要闹起来了,老太太固然得不了好,可敏姑妈也是得不偿失。

  不会闹起来的,但得到消息的敏姑妈却会用全新的角度看待老太太。

  也不是她非要挑拨人家母女感情,可她就是气不过。

  若当年,她和二姐姐一样在国孝前就出嫁...当年老太太不用嘴疼爱她,而是拿些行动出来,她现在是不是也跟二姐姐儿和宝钗那般早就嫁人生子,而不是沦落到奴籍,嫁了个平头百姓不说,还影响子孙前程了?

  姐妹四人,大姐姐入宫为皇妃,二姐姐入了王府做侧妃,四妹妹虽还未嫁可有林家和公主这一层关系,将来也不会太差,最重要的是二姐姐和四妹妹都不曾受过牢狱之灾,也不曾跌落尘埃。

  只有她,进过牢房,成了奴藉不说,还定居关外嫁了个莽夫,就连自已的儿子将来也不能入仕途……

  生生世世低人一等。

  她那么用心的侍候老太太,跟个大丫头似的起早贪黑的在她房里侍候,兄弟姐妹里,谁比得上她?可老太太却张嘴闭嘴说她多孝顺,说她是所有儿孙里最体贴的,自己有多疼爱她,可到头来却从没为她打算一分。

  若老太太当真疼她……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些,老太太却可以一辈子荣华富贵?哪怕贾家被抄了,她还可以在林家当祖宗?

  凭什么?凭什么?

  她就要老太太晚年与女儿离心,她就要老太太过得不顺心,她就要借林珝唯孔天下不乱的性子去编织一个又一个谎言。

  转头看向林珝,探春不由又垂下眸子。

  嫉妒像生了毒牙一般的啃食着她,她羡慕过林珝,也嫉妒过林珝,曾几何时还曾幻想自己也是‘另有来历’的姑娘。

  虽嫉妒羡慕林珝,但利用林珝也让探春心中多少有些亏欠之意。但若让她什么都不做,她又做不到。探春不说多了解林珝,但也知道林珝是个无力不起早的人。于是探春张口对林珝说道:“我听说你所过之处都会有百姓自发为你建一座瑶光庙,到了我们这里,这处瑶光庙就由我们家来建吧。”探春猜测那庙一定对林珝有什么大用处。

  “这个再看吧。”林珝早就知道这边没有养生堂一类的存在,所以也在想着瑶光庙建好后,后续如何维护的问题。因此探春说完这话,林珝并没有第一时间应下来。

  庙要建,但建在哪,怎么建,最后由谁维护,怎么维护,这些都需要好好合计一番。这会儿刚到此地,也不及于这一时。

  ……

  贾赦和贾敏是不是贾母亲生的,对于林珝来说真相远没有八卦来得重要。至于什么调查呀,取证呀,林珝表示:完全没必要。

  她愿意相信这是真相,那这就是真相。

  就像后世那些瞎了眼睛,黑了心肠,看不得别人好的网友一般,她更看重的是这件事情的娱乐性。

  就算贾敏真不是贾母亲生的,现在的贾敏还能替原来的贾敏报母仇咋的?再说了,八.九十岁的人了,有今天没明天的,又能活几天?

  她听一乐呵,回头再跟黛玉一家八卦一回,至于真相...让换了芯的贾敏去大声质问贾母真相或是薅着贾母的衣领子来一段穷摇什么的,这画面肯定只能靠脑补了。

  如果现在的贾敏身体里不是住着外来户,那探春的这一番算计,也许会成为这对亲生母女心中的疙瘩,但现在嘛,除了让她自己好受些外,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也因此在满足了自己所有的八卦爱好后,林珝就一副心满意足的拉着探春去用早饭。

  之前林珝都会跟莱来,贾敬和叶嬷嬷同桌。但今天不光多了探春,还多了她女婿,林珝便直接分了两桌出来。

  莱来和贾敬与探春女婿一桌,林珝,叶嬷嬷带着赵姨娘和探春一桌。

  没让贾环上桌,更没给那掌柜上桌的机会。

  不过带着赵姨娘和探春用早饭,于贾环和那掌柜的来说心里也美滋滋的。

  赵姨娘还是头一回跟林珝一块用饭,以前在荣国府的时候,姨娘哪里能上饭桌呢。后来林珝太上皇私生女的身份曝光了,赵姨娘再见林珝的时候都主动避退三尺,不敢逾了规矩。

  吃了今天早上第二顿早饭的赵姨娘见林珝和叶嬷嬷的态度都极好,尤其是林珝在面对探春的时候还比以往还要亲近,不由也放松了许多。

  年少时再多的恩怨和纠葛磨擦,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时间的流逝,都会褪了浓烈的颜色,变成了一种淡淡的记忆。他乡遇故知,除了感慨各自境遇的不同外,也有对年少时光的追忆。

  四岁那年跟着黛玉走进荣国府,还淘气的想要走正门。跟着三春去上学,为了点不大不小的事就非要争个谁对谁错。一晃十年过去了,承载了许多美好和不堪的荣国府已经没了,她仍旧在求长生,而心气极高的探春却已经嫁为人妇。

  坐在一处说说彼此小时候,说说旧时的人和事,于林珝来说也是难得的体验和沉淀。

  连刚刚已经稳定的修行都隐隐有了伏动。

  ……

  “早起我家那口子会用米油和糖给我冲一杯鸡蛋水,腥的紧,喝习惯了也还好。说是正经的滋补偏方……喝完鸡蛋水,再吃上两颗大红枣,补血又补气。”

  用饭时,林珝几人一直在说话。因说到了吃食上,赵姨娘也能说上两句。听到赵姨娘用‘我家那口子’形容掌柜的,林珝虽然没笑,但眼底却浮现了一抹笑意。

  当初赵姨娘跟着贾政的时候,是穿金戴银,呼奴唤婢的,可也没这精气神。所以说这男人呀,想要过好日子还是别多吃多占的好。

  对了,等到晚上她回京城的时候得跟黛玉学一回今天的事。

  包括那段身世的。

  就在众人堪堪用过早饭时,客栈来了一位一身青色粗布长衫的年轻书生。

  眉目俊朗,身姿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