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 安室透仿佛又看到了在寿司店里面对云雀的挑战游刃有余的天镜里。

  不,她此刻的眼睛比那时候冷多了。她的目光锐利得像是一柄箭,精准无误地扫过高楼上琴酒他们所站的位置——

  这周围可以观测的地方有很多, 哪怕是安室透事先也是不知道他们在哪里的。他是顺着对方的视线才捕捉到的。

  但是天镜里一眼就注意到了。

  安室透心里一紧。

  ……毕竟是琴酒口中“曾为组织效力的人”, 他应该更小心谨慎一点才是。

  “镜里小姐,杀气……是指?”

  天镜里的眼珠子转了转, 目光瞥向安室透。

  她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眼中的冰雪溶解。

  “嘿嘿,吓到了嘛?安室君。”天镜里背过手,笑嘻嘻地看着他。

  安室透从喉咙里挤出笑声:“……这可, 一点也不好笑啊镜里小姐。”

  天镜里歪了歪头:“抱歉抱歉。”

  她双手合十, 诚恳地说:“因为想着要说点什么来调节一下气氛呢。现在看来……好像搞凉了。”

  安室透无奈道:“镜里小姐不用这么小心。是我反应太大了。”

  他看了眼头顶明晃晃的太阳:“差不多中午了, 镜里小姐要不要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好哦!”听到要吃饭, 天镜里一下子就精神了。

  安室透笑起来:“我知道附近有很不错的餐厅,我们就去那里吧。”

  “说起来, 镜里小姐喜欢吃西餐吗?”

  天镜里耸了耸鼻子:“嗯……也说不上喜不喜欢吧, 不过我很擅长品鉴这个哦?”

  “欸?”安室透笑起来, “这还真是特别的说法。”

  “还好啦还好啦。”

  那是因为曾经和一群只会烧西餐的家伙生活过太久啦。只不过现在想起这个对于天镜里来说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她扬起笑容, 推着安室透往前走:“不管怎么说,安室君喜欢的店, 我也想尝尝什么味道!”

  安室透微笑了一下。

  直到这个时候, 才微微松开攥紧的手指。

  天镜里跟着他上了车, 很乖巧地把安全带系好, 然后把头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风景。

  像个小孩子一样。

  安室透问:“镜里小姐是一直在霓虹长大的吗?”

  天镜里愣了一下。她转过头,看着安室透。

  光影极速地在她的脸上变幻着。

  车里安静了一瞬间。

  安室透只用余光瞥了她一眼, 微笑着说:“因为镜里小姐似乎对这些外国的事情非常了解。一开始的时候, 我还以为你是混血儿呢。”

  天镜里坐直了身体, 然后低着头摸了摸头发。

  她也瞥了一眼安室透:“……说起混血儿的话,安室君不是更像吗?”

  安室透:……

  他感觉有些微妙,说:“似乎,确实是这样呢。”

  “是吧?”反将了他一军,天镜里又开心起来,“那么安室君是在霓虹长大的吗?小学在哪里、中学在哪里、大学又到了哪里?”

  这些都是安室透所不能如实回答的问题。

  事实上他对这些问题的答案早就准备好了一套倒背如流的模板,但——

  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天镜里撒谎。

  天镜里还以为他在学校里受欺负了,竟然一句话也不提。她很愧疚地想,是不是自己的话勾起人家的伤心事了?

  “和同学关系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她笑眯眯地说,“我以前的时候也和人关系不好……嗯,很久很久以前!”

  “但是尽管这样,后来还是遇到了各种各样,很好很好的人,现在也有阿玲和阿景他们。”

  “说起来,那位阿景先生是怎么和镜里小姐认识的?”安室透又问,“感觉你们二位的感情很好。啊,我只是很羡慕,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能像家人一样毫无芥蒂地生活在一起。”

  担心天镜里以为他的话有别的一丝,他补充道:“这样真的很棒。”

  天镜里扬起笑容:“嘿嘿嘿,是嘛?不过要我说的话,从来也没有人规定,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不能成为家人啊。”

  “对我最重要的那个人,就是这样把我带回家的。”她的声音变得像梦一样轻,“某一天,那个人把我带到家里,然后对大家说——从今天开始镜里酱就是家族的一员了哦。然后我就真的变成大家的家人了。”

  “很棒吧?”

  安室透不禁微笑:“听起来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呢。”

  “是嘛,不过有时候有主见得让人头疼。”天镜里笑嘻嘻地说,“不过每个遇见他的人都会喜欢他的。因为他那个人就是很可爱嘛。”

  安室透被她眼里快要满溢出来的思念吓了一跳。

  明明是在说着开心的事情,他的心情却渐渐变得沉重起来。

  天镜里的感情就像是包裹在药丸外面那层糖衣,越是品味,就会越来越察觉其中的苦涩。

  他不禁叹了一口气,说:“我想那是因为镜里小姐也是个令人喜爱的人吧。”

  “欸?是吗!”天镜里立刻捂住脸,眼睛亮亮的,“谢谢你的夸奖哦安室君,你也很令人喜欢!”

  安室透愣了一下。

  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对方是礼节性回应,还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觉得。

  这其实也不重要。以他的条件确实也经常受欢迎。但是……

  安室透抿了抿嘴唇,正要说话,天镜里却率先笑起来:“安室君害羞了!耶!”

  安室透:……

  好,他不想说话了。

  直到下车的时候,天镜里脸上都洋溢着这种被人夸奖后羞涩的喜悦。

  就连下车,她都是蹦下去的。

  安室透在心里暗暗叹气,他看着天镜里,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实在是太好哄了。

  不,根本不需要哄吧。

  *

  两个人在一起吃饭,其实点得也不需要太多。

  安室透让天镜里先点。

  她看了看菜单,目光在这个甜点上扫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好贵。

  然后她又看了一下披萨:好贵。

  牛排:好贵。

  哦,这些还不是普通的甜点牛排和披萨,要么名字前后缀很长,要么就是起了个不明觉厉的外国名字。

  天镜里快速地扫了一遍,然后从里面挑选了一些不是最便宜但也比较便宜的。

  “好啦,我就吃这些就好啦。”

  安室透看着她受宠若惊的样子,心里的愧疚感更上一层楼。

  多么淳朴的女孩子,怎么会是琴酒口中“曾为组织效力”的罪犯呢?

  而现在安室透为了卧底的事情,还要继续将她推到组织那里去。

  他随意地选了几份菜品,又为天镜里点了一些,然后心不在焉地和天镜里聊着日常琐碎的事情。

  也许是因为和高中生呆在一起的时间比较长,也许是因为天镜里看起来也就是高中生那么大,说她幼稚那也不能说完全幼稚。但要是说她的话题和安室透有什么交叉点是完全不可能的。

  天镜里在意的事情:买她家烤冷面的小情侣里面十对分手了六对,这还只是近一个月的战果。

  安室透在想的事情:琴酒这个时候在哪里呢?琴酒会不会察觉他的布置?琴酒他们到底想带天镜里去干什么?

  “所以说嘛,那个篮球部的渣男,我真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他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天镜里愤愤不平地喝了一口果汁,“真是的,每次都和不同的小姑娘来买烤冷面,还要小姑娘付钱。”

  她的眼睛闪过森冷的光:“每次我都给他打最小的蛋。”

  安室透:“哈哈哈哈。”

  他没注意听天镜里说的话,那足以写十八集的电视连续剧实在是很难让他起共鸣。

  “我以前啊,也遇到过呢,女方是温柔善良的大美人,男方呢,条件也算优秀吧。”天镜里娴熟地往嘴里丢了一块肉,“但男方是为了跳槽才接近女方的,虽然在过程里确实喜欢上女方了,但是在原来的公司里还有喜欢他的前女友在哦……”

  “那还真是可惜啊。”安室透说着,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天镜里用餐的姿势。

  非常娴熟优雅,可以说,如果蒙住脸的话,应该和大家族的大小姐也没有什么差别吧。

  “安!室!君!”

  天镜里猛地凑到安室透跟前,打断了他的思绪:“今!天!怎么不开心!”

  安室透连忙笑起来:“镜里小姐。”

  他其实是在想食物里的药什么时候起作用。

  但是……

  天镜里伸出手,在安室透的脸上团吧了一下。

  安室透惊讶地睁大脸。

  天镜里嘿嘿地笑着:“不开心的话,等下要不要我带你去体验一下特殊项目?”

  安室透突然背后一凉。

  他也想不清楚这是为什么,就是突然……

  但是天镜里却不肯透露太多了,她大概感受到了安室透不喜欢她讲的故事,心里有点憋气地开始闷不做声地吃东西。

  吃着吃着她又和自己和解了——

  安室君,不爱听这些八卦,那不正说明他是个正派的好人吗?

  安室透就看见原本正在埋头苦吃的天镜里突然抬起头,朝着他有点歉疚地笑了一下。

  他:……哈。

  就在两个人对视的时候,一个有些惊喜的声音响起:“镜里小姐,安室先生!”

  夏目站在不远处,笑着说:“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们。”

  他身边还跟着一个金发红眼,十分英俊的男人。

  天镜里一下子就认出他来了:“你是……名取周一!”

  名取朝她笑了一下:“这么可爱的小姐也认识我,真是让我高兴。”

  夏目有些诧异地看了眼名取。

  那边天镜里已经兴奋地在包里掏来掏去了。

  “我是你的粉丝,请问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名取微笑着说:“当然可以。”

  四舍五入大家都是熟人了。

  安室透倒不是很想邀请他们坐下来,毕竟旁边还有个琴酒盯着,但是天镜里却是很好奇:“夏目君今天也是来追星的吗?”

  她还记得夏目上次为了见她大老远跑到米花町的狂热行为。

  夏目:……

  他尴尬地抽了抽嘴角,不知该如何向名取先生解释这件事。

  名取笑着问:“夏目,你原来是我的粉丝吗?”

  “名取先生……”夏目真的受不了他。

  互相介绍过后,双方算是大概都知道彼此是什么人了。

  名取就对安室透很感兴趣。因为他看起来家境不错,结果却在一家咖啡厅里面打工,实在是很怪异。

  安室透早有说辞:“这是因为我将名侦探毛利小五郎视作偶像,为了近距离跟随老师身后学习推理,这才到波洛打工的。”

  名取笑容加深:“原来是这样。”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天镜里目前的菜品,随口夸赞了几句。

  安室透波澜不惊地将名取的试探挡了回去。

  天镜里却很当真:“是啊,安室君人超好的,他不仅勤奋好学,而且还尊老爱幼,经常帮我摆摊……还请我吃饭。”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看出来天镜里是神明的名取:……

  早就知道天镜里是神明的夏目:……

  对此一无所知的安室:……果然这个年纪还是应该去上学啊。

  天镜里全然不知安室透已暗中将她视作义务教育漏网之鱼,还在一个劲地夸这位热情小伙。

  名取在手机上搜索了一番,然后很快就找到了天镜里在社交平台上的账号。他轻轻点开,发现她的粉丝黏性几乎等于没有。

  他:好惨。

  说实话,名取大致能猜到是什么情况。他想了想,还是轻轻点击屏幕,主动在社交平台上cue了一下天镜里。

  他毕竟也是很有国民度的大明星了。

  天镜里手机开着静音,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到对面的爱豆笑眯眯地朝她晃了晃手机。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也是镜里小姐的粉丝了。”

  天镜里:!!!

  “谢谢你!”

  夏目只觉得名取今天很奇怪。

  名取先生这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温柔随和,但是对人的防备心是非常重的,怎么突然对天镜里热情成这样?

  不能因为镜里小姐不是人类就起坏心思啊!冷静一点名取先生!

  他放下筷子,以目光示意名取。

  名取则回以安抚性的目光。

  这一幕落在安室透的眼里,又令他想了许多。

  他也同样觉得这个叫名取的明星实在是太过殷勤了。反常到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名取察觉到在座另外的两个人对他的排斥,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可真是……”

  “啊?怎么了?”天镜里没有听清,把手里还没有动的一份菜品推给他们,“你们要吃吗?”

  名取看了一眼,微笑着说:“不用了。”

  “那夏目君?”

  夏目:“我也……”

  天镜里之后和夏目也偶尔会聊天。

  她歪了歪头,不解地问:“可是夏目君不是才来嘛?不要不好意思呀,现在已经到饭点了。”

  名取的脸有点僵:这位神明小姐的双标还真是从不掩饰啊。

  安室透也说:“请吃吧,夏目君。”

  他在想是不是天镜里看出了什么,这才会强留别人来吃这里的食物。

  天镜里当然不是,她就是单纯地喜欢拉人吃饭。

  盛情难却,夏目只好接过。

  “好吃!”这位茶发少年品尝了一口后,微微红着脸说。

  天镜里支着脸看着他:“是吧?我就觉得这个的味道夏目君肯定会喜欢。”

  夏目有些不好意思。

  “打扰您了。”

  “对了,猫咪老师呢?”

  夏目说:“猫咪老师的话,他刚才还在……猫咪老师?”

  不知道什么时候,猫咪老师已经消失了。

  夏目:!!!

  这怎么在东京也乱跑啊。

  他的眼睛竖起来,吓得声音都变了:“猫咪老师不见了!”

  名取倒是很冷静:“那只猫的话,不是很通人性吗,应该会自己回来吧。安心吧,夏目。”

  “……我倒不是担心猫咪老师。”

  名取会意,忍不住笑出声。

  但是四个人到底不是一条路的。

  一起度过了一个还算愉快的中午后,就到了分别的时候。

  “拜拜,夏目君,名取君!”天镜里朝他们挥挥手,拎起自己的小包,“我们就先走啦。”

  夏目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

  转头的时候却被一个东西绊住了脚。

  他一回头,果然是猫咪老师。

  “猫咪老师,你跑到哪里去了!”夏目忍不住说。

  猫咪老师没有理会,严肃地说:“不好了,夏目,这家餐厅里混进了奇怪的人!”

  夏目:啊?

  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大概只包含妖怪们。

  如果这里有妖怪什么的,他应该能一拳解决问题。

  但是?

  “猫咪老师,混进了奇怪的人是指什么?”夏目蹲下身,不解地问,“这里可是东京……”

  “就是因为在东京吧。”名取神色有些微妙地说,“而且还是在那个有名的米花町。”

  “有名的米花町?”

  夏目和猫咪老师齐齐抬起头来。

  “啊……这个怎么说呢?”名取摸了摸脸颊,“这件事说起来可就比较复杂了啊。”

  等到名取周一解释完米花町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每天都在发生案件之后,夏目和猫咪老师都有不同程度的震惊。

  “这是被诅咒了吧……”夏目抽了抽嘴角。

  “不要转开话题!”猫咪老师愤怒地用爪子拍了拍桌子,“名取你这小子,刚才已经发现了食物里的异常了吧?”

  “我都看见了,那个厨师被掉包了。那家伙在专门给这桌的菜里加了奇怪的料!”

  “你自己不吃,居然撺掇夏目吃!”

  名取微笑着说:“这可不是我撺掇的啊,不是刚才那位混迹在人类中的神明大力邀请吗?”

  夏目听见菜里面有问题,脸当即就是一白:“……肚子好像是有点痛。”

  “那个药剂应该对你没用吧,顶多是会造成一段时间的睡眠。”名取微笑着说,“不过夏目你不是说最近睡眠不是很好吗?我想着正好,就没有阻止了。”

  夏目:……

  他摸了摸肚子,突然又感觉不痛了。

  ……

  “等一下!”他突然反应过来,“这里的菜原本是给安室先生和镜里小姐的,他们有危险!”

  “夏目。”名取微笑渐深,“放心吧,那个药应该只有天镜里一个人吃到了。”

  夏目没能明白名取话里的意思:“但事实就是有人要对镜里小姐不利——”

  他猛地站起来。

  但是他眼睛前面却猛地一黑。

  “好了,夏目,你现在需要休息。”名取说,“既然那位小姐是位神明,接下来的事情或许会变得十分有趣哦。”

  “名取先生——”夏目挣扎着想要再次站起来,却难以反抗那种突然上来的感觉。

  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猫咪老师看了名取一眼,冷冷地说:“你这家伙在这方面还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啊。”

  名取微笑着说:“我就将这当做是褒奖了。”

  猫咪老师扭过头:“那这小子就交给你了。”

  名取问:“你要去哪里?”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跟上那家伙——”猫咪老师头也不回地走了,“如果那个镜里真的出事,夏目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名取看着昏睡过去的夏目,笑容渐渐变淡。

  但愿他选择让夏目脱身这件事是对的吧。

  “我们走吧,柊。”

  “是。”

  *

  吃完饭,天镜里又变得干劲满满。

  她开心地钻进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唱:“上午的安室君没有选到心仪的礼物~那么下午会如何呢~”

  “安室君~安室君~”

  安室透苦笑着说:“镜里小姐,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话……”

  天镜里愣了一下:“……啊对不起。”

  她低头摸了摸自己撑得满满的胃,眼里蓄满了感动:“呜呜呜因为我实在是没有想到这家餐厅里面的食物竟然如此好吃。”

  “真的要感谢安室君。”她说,“你真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安室君这个时候心虚极了。

  他瞥了一眼天镜里。

  对方正微微笑着,脸上盈满了满足的光。似乎对她来说,开心永远是这么简单。

  她身上的幸福,正是公安应当保护的东西。

  而现在他所要做的,却是将这份幸福送入组织的利刃里,然后将之粉碎。

  天镜里放纵地靠在座椅上,发出幸福的嘀咕声。

  “等我以后有钱了,也要带阿玲和阿景到处吃好吃的。我们可以去海边玩,然后去山上避暑,我们还会拥有一座超大的神社……里面全是侍奉我们的巫女姐姐。”

  “巫女姐姐们都要年轻漂亮的,要温柔又会照顾人的。还有捏还有捏,其实年纪大一点也不是不行。那我要慈祥得像奶奶一样的巫女们,每个都会烧好吃的饭,呜呜呜呜太幸福了!”

  安室透默默地开着车,听着她的愿望越来越奇怪,也越来越具体。

  “我们家以后要安装三个马桶!每个人一个!这样就再也不会因为抢马桶而打起来!”

  安室透:景光竟然还和女孩子抢马桶的吗?

  他深深地不理解了。

  但天镜里说这些话本来也不是要他理解的。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照射在脸上那种暖融融的感觉,放松地呢喃道:“好舒服啊,好想睡觉……”

  然后她就真的睡着了。

  睡梦之中她好像听见安室透在叫她的名字,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好像很久、很久都没有再做这个梦了。

  所以就再做一会儿好了。

  *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少女在夏目身后问。

  夏目被吓了一跳,脚下就是一滑。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跌坐在水里了。

  阳光正盛,倒映在水里的影子都有些刺眼。四下摇荡开的水波碎出一圈圈金色。

  白发金眸的少女穿着浅绿色的和服,赤着脚站在小溪中的鹅卵石上。她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朝夏目伸出来。

  “你……是这个时代的人吗?”

  夏目:“欸?”

  “欸???”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衬衫,再看了看对面的天镜里。她的衣服看起来做工倒是很精致,只是显然不是最近女孩子们里面流行的款式,反倒像几百年前的。

  那头像是春草般的白色长发高高地盘了起来,插了一根漂亮的木簪。她正看着夏目,眼睛笑得弯弯的。

  “好孩子不可以欺骗神明哦?”

  夏目有一瞬的心悸。

  这时候岸上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喂,镜里,你在和谁说话?”

  “G!”天镜里这样叫他。

  红发的男人五官立体,看起来是外国人。他的脸上有红色的刺青,臭着脸,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这是?”他看着跟在天镜里身后的夏目,倒是并没有说什么。

  夏目总觉得这个人身上很有故事,却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天镜里这边已经自顾自地给他下了定义:“是个迷失在时空里的孩子……就是这样!”

  G无奈地说:“你这家伙,怎么也开始学……奇奇怪怪的人都往家里捡?”

  天镜里盯他:“G的意思是我是奇怪的人咯?”

  G举起手:“不不不,谁敢啊。”

  天镜里哼了一声,笑起来。

  G不知道为什么,也笑了起来。

  他笑完了,抬起头看了眼天。

  蔚蓝的天空,偶尔飘过几朵悠悠的云。一切都平静极了。

  这是从小生活在意大利的他没有体会过的。但现在,一切也都好像成为“日常”了。

  天镜里背着手跟他一起走着,时不时盘问夏目两句,却不是问他的来历。

  “有没有吃饭?饿不饿?”

  夏目:还真是天镜里小姐会问的话啊。

  他大概知道了这可能是天镜里的回忆,过去他也曾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到妖怪们的梦里。

  但这次做梦的时机实在是不太好!

  夏目还记得,在睡过去之前名取所说的那些话。

  那么现在他和天镜里一定是沉入了同一个梦里。

  她有危险。

  夏目连忙说:“镜里小姐,你忘记了吗?你在做梦啊,不快点醒过来的话……”

  天镜里歪了歪头:“梦?”

  G有些不耐地说:“估计是还没有意识到现状吧。”

  夏目:“不是的!镜里小姐——”

  “梦就梦吧。”天镜里笑着说,“不管怎么样,你要不要搞点吃的?”

  夏目快被她搞崩溃了。

  “事情真的很严重,镜里小姐!”

  镜里没有理他,朝着G伸出手:“拿来吧,G老师。”

  G笑了一声:“你也就这个时候会乖乖地叫我老师了。”

  “那怎么办嘛,”天镜里耸了耸肩,像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一般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平时这么喊会让我觉得有代沟欸!”

  G懒得和她拌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抖出一把手.枪给她。

  天镜里接过枪,很是熟练地在手里转了转。

  夏目:……这是在干什么!

  “我看看……”天镜里举起枪,四下逡巡着。

  夏目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因为在他的视野里,四周都是平静的树林。风吹过的时候,树木会发出簌簌的声音,一切都是这样的美好和平静——

  直到枪声响起。

  天镜里轻轻呼出一口气,笑容明亮:“中了!在那边!”

  等她跑过去拨开草丛时,夏目就看到一只灰扑扑的兔子躺在那里。

  夏目:???

  他看了眼天镜里手里玩具似的枪,实在是想不到这也是能打中小动物的。

  而且这到底是在哪里看到的啊!

  天镜里随手把兔子递给G,说:“我们今天就吃这个,G烤给我吃。”

  G:……

  “是是是,大小姐。”他无语地接过兔子,就开始掉头往水旁边走。

  “所以刚才镜里小姐是在……”

  “我吗?”天镜里说,“因为不想听G无聊的枪术课所以跑出来摘果子吃!”

  G的额头上狠狠地跳出青筋。

  “你这家伙,这种事有必要这么骄傲地介绍吗!”

  天镜里笑眯眯地,对他的怒火熟视无睹:“有必要哦,对了少年,这位是G,我的好朋友!”

  G:……

  他有些不自在地松了松和服的领口,冷笑着说:“她的好朋友,就是些被她奴役的冤大头。”

  夏目:……

  你这不是挺主动的吗!

  他看着这两人又是枪又是要烤兔子的,还是把即将冒出来的吐槽吞了回去。

  G跑到水旁边烤兔子,天镜里和夏目坐在旁边的树荫下。

  突如其来的平静让夏目有些愣神。

  “镜里小姐不是神明吗?”

  天镜里点头:“对啊对啊!”

  她有点兴奋:“你怎么知道我是神明?”

  “难道我的气质已经如此特殊?难道我的神威就连初见的少年都已经——”

  “不是!”夏目绷不住了。

  “……噢。”天镜里被他喊得安静下来,又抱着膝盖安静下来。

  过了好久,她才说:“我给你表演个厉害的怎么样?”

  夏目:……

  “请您随意。”

  镜里挥挥手:“不用‘您’啦,叫我的名字就好,大家都是这么叫我的。”

  一些零落在地上的枝叶和木头随着她的动作聚集过来。

  “镜里……小姐。”夏目有些僵硬地喊她。

  天镜里点点头,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那你的名字呢?”

  “夏目贵志。”

  “噢,原来是贵志君啊!”

  天镜里又笑起来,她对着那堆枝叶做了一个动作。

  歘。

  枝叶燃烧起来了。

  “厉不厉害?”天镜里朝夏目笑。

  夏目:……

  “很厉害。”

  “哼哼,我就说。”

  火焰跃动着,使得远处G的身影都看起来有些扭曲。

  夏目问:“镜里小姐是神明,和人类生活在一起也没有关系吗?”

  镜里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慢慢显露出些许惊讶的表情。她的表现,就像是第一次听人说这些一样。

  夏目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然而……

  镜里摇摇头,说:“不知道哦,我从有躯体开始,就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了。至于别的,也不是那么重要嘛。”

  她脸上的笑容也因为这天真的发言而显得有些傻气了。

  “只要开心就好了呀!”

  G熟门熟路,很快就将兔子处理干净。

  天镜里看着兔子,却突然想到:“啊,贵志君看起来像是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呢,要不要我再去打一只来?”

  夏目:“不,那就……”

  他其实不是很想再看到一只无辜的兔子……

  但是天镜里压根没听夏目说什么,抱着枪拔腿就跑。

  “本来就是她自己想再吃一只。”G看穿了一切,波澜不惊地指出了真相。

  夏目在旁边尴尬地笑了笑。

  “那家伙自从学会拿枪,就开始漫山遍野地找猎物打。”G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根烟,一边抽着,一边淡淡地说起来,“如果不是因为那家伙是山神,恐怕这个时候山上的动物已经灭绝了吧。”

  “镜里小姐她是山神吗?”

  明明夏目听到的版本不是这样啊?

  猫咪老师说她是祸津神来着。

  G嗤笑着说:“别看那家伙看起来不靠谱,实际上在这一带还挺受人类喜欢的。”

  “砰。”

  又是一声枪响。

  “学东西也很快。”

  “看来马上就会回来了。”

  G叹了一口气,把烟掐灭了。

  天空的影子倒映在G的眼睛里,他的目光显得有些惆怅。

  然而令夏目感到迷惘的是,他甚至不知道G为何难过。

  雨月的笛声在此时响起。

  这是个穿着狩衣的乌帽黑发青年。他踩着林间的野花走过来,目光扫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天镜里的影子。

  “G,镜里呢?”雨月走近了,看见烤架上的兔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滴油,“好香。”

  G说:“看来大小姐又能开一枪了。”

  雨月笑起来:“也不错。”

  他轻轻地抚着手里的笛子,坐在夏目身边,目光温和地问:“少年,你是从哪里来的?”

  夏目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乱七八糟地说了一大堆,就看见天镜里回来了。

  她看见雨月,立刻加速,跑着跳着、朝着这边奔过来了。

  G:啧。

  天镜里丢下兔子,一把挡在夏目前面。

  “雨月雨月!”

  朝利雨月轻轻笑起来,瞥了一眼夏目后,便不在关注他。

  “看起来今天玩得很开心呢。”

  天镜里笑起来:“还好吧。没有G的啰嗦……”

  G:“我人还在这里!”

  天镜里缩了缩肩膀,然后伸手探起温度。

  “上佐料上佐料!”她大声地说,“我今天就要吃到G特制的爱心烤兔子!!!”

  G:“知道了知道了。”

  “真是的。”

  雨月微笑着,轻声附和道:“那我也要吃G特制的爱心烤兔子哦。”

  G的脸都绿了。

  “闭嘴。”

  雨月摇摇头,然后低头吹起笛子来。

  他的笛子不再是从前那个,声音不如以前的清亮。但是天镜里来的时候,他用的就已经是这个笛子了。

  她没有可以对比的笛声,就觉得这个也很好。

  悠扬婉转,而且可以增加食欲。

  天镜里越想越高兴,噗嗤笑出声。

  “对了,”雨月说,“我来的时候,Giotto他好像说在找你哦。”

  天镜里立刻偏头。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她立刻站起来了。

  “那我先走了!拜拜!”

  话还没说完,天镜里就立刻抄上木屐跳上树,光速离开。

  “你们记得给我留一点啊——”

  夏目:等等?镜里小姐,我还在这里——

  梦境随着天镜里的离开,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最后一眼,夏目还看到G在那里阴着脸拨弄兔子。而雨月却像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似的,笑着说着什么事。

  G听了,脸更臭了。

  梦境完完全全地破碎了。

  溪水、太阳、草地、兔子还有G和雨月,都碎成了一片一片的,然后划作了光点消失。

  夏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镜里小姐——”

  夏目猛地跳起来。

  一片昏沉的屋子里,名取慢慢转过身来。

  “你醒了啊。”

  “我要离开,我得去找镜里小姐……”

  “如果是担心她出事的话,”名取说,“不用了哦。”

  他朝夏目晃了晃手里的手机。

  那是夏目的手机,上面的来电联系人正是天镜里。

  *

  天镜里是被摇醒的。

  一醒来,她就看见安室透担忧的脸。

  “怎么了,安室君。”天镜里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些许慵懒,应该是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

  安室透说:“镜里小姐,你怎么突然睡着了……已经是傍晚了。”

  “啊。”镜里说,“不好了,我还得去摆摊!”

  安室透不禁微笑:“你忘了吗,今天是周末,你和我一起出来买礼物。”

  天镜里愣了愣,然后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

  她抓了一下脑壳,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安室君,我睡得太香了。”

  安室透微笑着说:“能看出来,镜里小姐睡着的时候笑容一直没有停过。”

  这实在是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竟然连睡觉的样子也被人看见了。

  还是一位热心小伙。

  一位请她吃饭的热心小伙。

  一定是她睡觉的样子太过奔放吓到这位好心人了。

  天镜里在心里狠狠地谴责了一下自己。

  “……嗯,确实是很好的梦。”她说完,脑袋卡壳了一下,“对了,安室君的礼物呢,是不是还没有挑?我们现在去还来得及……”

  安室透说:“没关系,我已经自己去挑过了。”

  天镜里这才放心。

  安室透肉眼可见地比天镜里睡着前要变得沉默许多。好在天镜里还在发懵,并没有注意到许多。

  他一言不发地开着车,然后按照既定的路线行驶着——

  直到他们被包围。

  一群穿着黑色衣服,挡住脸的人。

  为首的人有着一头银发。

  安室透缓缓停下车。

  渐渐昏暗下来的海岸线旁边,有海风微微地吹过。

  风与人仿佛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天镜里的脑袋卡了一下壳。

  “啊……”她问,“我们是被抢劫了吗?”

  安室透:?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从她的声音里听出来些许兴奋。

  “镜里小姐,”安室透忍不住说,“这些人恐怕来者不善……我会保护你的。之后无论发生什么,请你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天镜里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组织的人举着枪,对准了她。

  [她很强。狙击或者下毒都没有用。]

  [只能下这种不易察觉的使人反应力下降的药物。]

  [然后用人海战术,一举解决。]

  这是琴酒说的。

  他森绿色的眼中也渐渐显露出嗜血的光芒。

  “就是你吗?让我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地方——”

  天镜里抬脚就是一个横踢。

  在把第一个人踢翻之前,她甚至有空闲对安室透俏皮地眨眨眼。

  “安室君,坐在车上乖乖等我哦~”

  她说完,身影如同鬼魅一般躲开了子弹。

  那个组织成员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说:“为、为什么能躲开?”

  “你说为什么——”

  天镜里的声音散在风里,带着可怕的力量。

  “因为我是神明啊!”

  一拳能打10个,这话并不是骗琴酒的。

  在看到天镜里从容不迫地躲开所有攻击,并朝他勾了勾手指的时候,琴酒就知道他的计划并没有产生很大的成效。

  “大哥!”伏特加被天镜里踢开,痛呼了一声,“我们怎么办?”

  琴酒没有说话。

  现在他的思维完完全全被眼前的这个女人占据着。

  她还是和记忆中的一样强大。

  而他、而他如果现在和她战斗的话,结果又会是什么——

  光是想到这样的场面,琴酒的瞳孔就兴奋得在发抖。

  天镜里将最后一个组织成员打晕,背后是安室透,身前是琴酒。

  她看着成熟很多的琴酒,眉毛皱在一起,却又很快舒展开。

  “怎么,还喜欢一个一个来啊。”她用那种仿佛谈天一般的口气说,“你的性格,好像和以前也没有什么变化嘛。”

  “……”琴酒没有回答。

  不知何时,他们双双举起了手里的枪,对准了对方的要害。

  “就算同时出枪,”天镜里说,“死的人也不会是我。”

  她说着,感觉有些微妙:“看起来你想起来了,要不我还是现在再把你的记忆敲回去吧。”

  琴酒冷笑着说:“你能活下来再讲之后的话吧。”

  为什么不能呢?

  天镜里朝他歪了歪头,然后笑起来。

  海风骤起。

  天镜里手里的枪突然放出白色的光。

  琴酒不知道这是什么机关,但他知道,他此时需要做的就是射出这一枪。

  他克服了人的本能,反而向前一步。

  一双温热的手紧紧地擒住了他的双臂。

  宽大、有力。

  那是一双来自于男性的手。

  光芒退去。

  天镜里松开了虚虚握着的手。

  诸伏景光站在她身前,卸掉了琴酒的枪。哐当一声。

  天镜里从景光的身后探出头来,小声地问:“还要打吗?”

  她笑起来的样子,十分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