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我死后他追悔莫及>第53章 无垢灵体

  九天境上悬浮万年的空悬洞,原是一座随着主人意念便可隐身的浮岛。

  直到被司晨带着,进入一个近乎脱离三重境之外的世界,奚玄卿才发现,九天境上仿佛瞬间消失的空中仙府,一直都在那。

  只不过,若无引导,谁也找不来。

  即便是在此居住过几千年的他。

  拨开层层云雾,便从现实世界进入另一个小世界。

  这个世界不大,却完美的过了头。

  入目,便是十里桃花林,常年不凋,也不生长,土壤是碎玉铺就的,河渠流淌的是银水,蝴蝶翅膀华丽,飞鸟羽毛鲜艳,生动活泼,可惜都是木傀做的,没有生命。

  桃林一隅有一座水榭,看起来像是新建不久。

  走到这,司晨停下脚步,抱着怀中羸弱不堪的凤翎,指着几里开外,悬于空中的浮岛,对奚玄卿道:“尊上也等着同你叙旧,你自己过去吧,若无召令,我不好靠近。”

  说完,便搂着浑身僵硬,一路怕得要命的凤翎走入那座水榭。

  奚玄卿眯眸看了眼凤翎,没说什么,朝浮岛飞去。

  直到奚玄卿彻底脱离视线,凤翎堵在心头的一口气才松下来。

  他抬起啜泪的杏眼:“到底怎么回事?他……他怎么看起来就像不认识我?”

  司晨本不欲回答什么。

  只皱眉扫过凤翎这一身狼藉,烦躁不堪。

  偏偏那张依旧漂亮的脸,凄楚可怜的眼,让他的心又软了许多。

  便低声答道:“他不是奚玄卿。”

  凤翎一怔:“……怎么可能?”

  即便有人能模仿穿着,变幻出奚玄卿的脸,可那一身的气质,与体内蕴含的修为,是做不得假的。

  司晨说:“那是尊上的故人,在凤凰涅槃劫世界中不得出,借着奚玄卿的身体来到现世,如今,他已占据奚玄卿肉身,壳子是奚玄卿的,灵魂可不是。”

  瞧凤翎目瞪口呆的模样,司晨不禁笑了笑:“你不必惧怕,这个人不认识你,也不会伤害你。”

  “我们留在这个地方很安全,别担心,你这一身……伤,可以慢慢养好。”

  凤翎低低嗯了声:“还是你对我最好。”

  却又朝浮岛方向看了眼。

  他眼底的落寞,映入司晨眼中。

  如今那张唯一可取的脸,竟为着一个又怕又恨的男人,露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舍。

  司晨脸色骤变:“你还喜欢他?”

  凤翎一顿,仓惶垂眼:“我……没有。”

  下颌被捏住,迫使他抬眼。

  “你最好不是。”

  凤翎从没见过司晨会露出这样占有欲极强的眼神。

  从前,司晨一直卑微地跟在他身后,只是他的仆从,是他埋怨时的出气筒,和心底不顺时奉承他的贱奴。

  怎么会……

  凤翎下意识往后退,骤见对方脸色沉郁,又被司晨捏着胳膊,一把拽回来。

  “你捏疼我了。”凤翎慌了。

  “是吗?”司晨没松手,反倒力度更大,手臂似乎都要捏出青紫了,他不徐不疾道:“反正这具身体也……疼了那么久,这点疼痛不算什么吧?”

  凤翎目瞪口呆。

  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对方拖进水榭,移门砰的一声阖上,他被剥光衣服,丢进浴池中,浑身伤口,被冰冷刺骨的水刺激地更疼了。

  司晨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那一刻,凤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司晨变了……

  不!或许从一开始就藏匿着那些阴暗的心思,秘而不发。

  只是在这一刻,在他坠落深渊,无法回到枝头做凤凰时,在他们之间的身份、地位、能力,全部颠倒的这一刻,司晨终于露出本性。

  凤翎浑身颤抖,不断后退,直到背脊抵上冰冷池壁。

  退无可退。

  “你……你要做什么?”

  那些高高在上,斥责奴才的狠话,再也没资格说出口。

  只能卑微地,恐惧地说些并不能威慑任何人的话。

  甚至带了些祈怜的意味。

  “做什么?”

  司晨笑了笑,目光下移,落在清澈水面下,那具遍体鳞伤,不堪入目的身躯。

  眸中嫌恶,又是心疼。

  矛盾至极。

  “我不会做什么的,这样的你,我哪儿有兴趣?”

  他叹息一声:“太脏了。”

  “都不像小殿下了。”

  他一把攥住凤翎手腕,将人拖过来,温柔低声:“我的小殿下,让您唯一的信徒为您沐浴吧。”

  手指一寸寸划过那些伤。

  狰狞鞭痕,溃烂脓疮,烟枪烫出的疤,锁链勒出的茧……

  还有……男人玩弄过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脏污。

  “……将脏东西都洗干净!”

  “啊——!!”

  司晨双瞳愈发浓深,用刨花铁丝也涮不掉那些污渍,满目血红,水池里都是刮下的皮肉碎屑。

  完全听不见他的小殿下哭喊有多凄惨。

  他拿出早早备好的蚀骨水,仔仔细细地沿着伤口倾倒下去。

  呲啦——

  “啊啊啊啊——!!疼!疼疼啊——”

  腐蚀性的药水,一见血肉,便紧紧抱着啃噬。

  紧接着,凤翎咬着手背的低泣,便成了痛不欲生的哀嚎。

  司晨眉头一皱:“对了,差点忘了,你这嗓子也得治治。”

  他捏着凤翎下颌,迫使对方张口,半瓶蚀骨水一滴不剩地灌进喉咙里。

  便是连哭喊都作不出声了。

  他一边温柔哄着:“小殿下,乖一点,别怕,疼一会儿就好了,很快就好了。”

  又一边剔除那些腐肉。

  对方在他眼里,仿佛不是个活物。

  而是一个雕刻胚胎、傀儡,没有生命,不知疼痛,任由他一刀一琢地雕刻,要雕砌成完美模样。

  那些被玷污过的皮肉,总算全都消融干净。

  司晨这才松了口气,抱着血肉模糊,奄奄一息的凤翎,为他输送灵力,保他不断气。

  他抱着他颤抖的身躯,也不顾那些蚀骨水沾在自己身上有多疼。

  温柔又残忍,满目病态。

  他面容痛苦,泪流不止:“小殿下,你会原谅我的吧?我也是迫不得已,我在救你啊,我的小殿下必须要洗去一身脏污,干干净净飞上枝头。”

  司晨俯身,吻上凤翎血肉模糊的背脊。

  虔诚又热烈。

  从见到凤翎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他不是凤凰,只是一只乌鸦。

  可这是他见过最好看,最高贵的乌鸦。

  比起真正的凤凰,司晨更喜欢摇身一变成了凤凰的卑微者。

  这让他看到希望,看到一切可以不是靠天决定的,不是天生就注定无法拥有的。

  只要努力,乌鸦也可以是凤凰。

  他的凤翎小殿下,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奇迹的存在。

  而且,这样的“凤凰”是他可以靠近的,是他可以肖想的。

  是“凤凰”,他望之惊艳,俯首称臣。

  是乌鸦,他能配得上,能肖想,能拥有。

  可是,一旦乌鸦被打回原形,甚至更加丑陋落魄,司晨就无法忍受了。

  凤凰怎么可以有那样一身狰狞疤痕?

  凤凰怎么可以千人骑万人枕呢?

  不可以!

  司晨抱着凤翎,温柔无比道:“小殿下,让司晨帮您回到过去吧……”

  他无比温柔地抱起疼到昏厥的凤翎,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干血水,安放在软榻上,一遍遍涂上厚厚的生肌膏,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又含住一口恢复嗓音的药水,贴上凤翎终于被洗干净的唇,哺过去。

  那张完美的脸,让他心跳加速。

  他终于亲吻上他肖想已久的小殿下。

  待到再度抬眼,他却瞳孔一颤,慌了神。

  那张白皙无暇的脸,正慢慢变得粗糙,变得枯黄,小巧玲珑的鼻尖愈发宽大,那双丰盈的唇逐渐干涸。

  他看着怀中人睫毛颤动,睁开双眼。

  原本惹人怜爱的杏眼,慢慢萎缩一般,变成倒三角绿豆眼。

  司晨一把扯过被褥,盖在那张脸上。

  凤翎想扯下,却被他大声呵斥:“别动!”

  凤翎愣了愣:“怎……”

  话未出,他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嗓音回到了做乌鸦的时候。

  惶恐如蚁,密密麻麻爬上身躯,凤翎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金翎……我的金翎!”

  失去金翎,他失去的不止是凤凰的力量,还有漂亮动听的音容相貌!

  他会被打回原形!

  就连司晨病态般的对待,都已经不是什么令人恐惧的事。

  至少,他拥有这张肖似凤凰的脸,司晨就会在意他。

  可现在……

  他顾不得浑身疼痛,胡乱摸到司晨的手,一把攥住。

  “救我!救救我!我的金翎,拿回我的金翎!”

  慌乱间,被褥从头顶滑落。

  露出一双丑陋的眼,一张粗糙的脸。

  明晃晃的嫌恶浮在司晨脸上。

  凤翎一顿,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司晨掐紧脖颈。

  神智不清,病态地瞪着他:“我的小殿下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

  ·

  奚玄卿登上浮岛。

  岛上的一切都与空悬洞并无差别,这是一座连根拔起,随时可移动的仙府。

  奚玄卿径直走入,便见怀渊披着银袍,长发未束,慵倦地站在巨大镜面前。

  不将这个人当作师长看待时,奚玄卿才发觉,怀渊的面相其实很年轻,以凡尘年岁看,莫约三十来岁。

  这其实并不合常理。

  即便是神祇,想要长长久久保留青春,也不见得容易。

  只要身在鸿濛世界中,就不可避免会老化,凡人寿数几十载,仙者千年,神祇数万年……

  七万年世界便重启一次,鸿濛迭代。

  此间鸿濛世界,距今已近六万年。

  以怀渊的年龄来算,怕不是鸿濛初生时,他便存在了。

  那么,他的真身,此刻合该是一个老者的状态。

  怀渊是非神的存在。

  奚玄卿默默得出结论。

  从他进来时,怀渊便已察觉到,却依旧盯着眼前巨大的镜子看。

  他看着孔雀带着凤凰进入丹穴山,画面便戛然而止。

  丹穴山不在三重境内,是独立世外,为这世界唯一特殊存在——凤凰独占的领地。

  谁也窥探不得。

  这也是当初,开始怀疑怀渊时,他们将第二场涅槃劫挪到丹穴山中开启的原因。

  怀渊转头,看着奚玄卿,轻笑一声:“你来了。”

  当初,伪装出的师慈徒孝,荡然无存。

  奚玄卿自然不觉得自己那骗得过司晨的伪装,还能骗怀渊。

  加上这面天眼镜,怀渊早就看见他在凡尘境的所作所为,他和孔雀的对话,只会一字不漏地传回这面镜子中。

  他微微颔首。

  怀渊盯着他那只瞎了的眼,看了又看,问道:“是你要来?还是他想来?”

  奚玄卿:“重要吗?”

  “终究如你所愿,我已经站在这里。”

  怀渊笑了笑:“……这倒是。”

  旋即,他不似一贯以来伪装出的慈和,也不像对什么都看破的漠然,竟是下意识攥紧捏着茶杯的手指。

  他看着奚玄卿,再也不是师尊望着徒弟的眼神。

  对着那只已成琉璃的盲目,竟有些痴态,与难以遏制的紧张。

  “他都告诉你了?”

  奚玄卿看着他,半晌才道:“嗯。”

  怀渊深吸一口气,顿了半晌,对奚玄卿说:“你我终究做了万年师徒,倒教你瞧见为师的隐痛,我这做师尊的有愧。”

  “恐你我师徒感情生出隔阂,我会碎你魂魄,让你彻底忘记这些。”

  摧毁神魂这种话,他说得像是闲谈花开花落那般轻松。

  万年师徒情份不算什么。

  “好孩子,过来,让师尊为你瞧瞧,他都占据多少了。”

  什么占据多少?

  自然是那与怀渊模样相同的邪祟,占据奚玄卿的无垢灵体。

  万年师徒情份,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最初的最初,怀渊便找了无数试验品,想要培育出最适合那个人用的无垢灵体,却无一例外失败了。

  不是本体能量不够,修不成无垢灵体,便是受不住无垢灵体侵蚀情感记忆的折磨,直接疯了。

  直到,他在丹穴山看见凤凰窝里有一枚女娲石。

  便偷来,带在身边,悉心教养长大。

  天生神祇同飞升成神的人不一样,他们大多生长缓慢。

  奚玄卿修炼出人形后的第八百年,无论是样貌身形,还是神智心境,都只有六七岁的凡间幼童大小,本是随性玩闹的年纪,却被他师尊哄着开始修炼无垢灵体。

  无垢灵体是什么?

  是将一个人从身到心,一切世俗杂念,贪嗔痴恨,爱欲所求统统剔除的一种泯灭人性的修炼手段。

  只为练出完美的,一丝杂质都不存的身躯。

  每一步都很艰险。

  一旦拥有无法剔出的私欲,便会锥心蚀骨,痛苦不堪,疯了都是轻的。

  在怀渊那么多的试验品中,最惨的是一只蛟龙。

  他爱上一个姑娘,不愿遗忘。

  每次修炼时就将私欲藏起来,扛过灵体的噬心折磨,又瞒过师尊。

  久而久之,怀渊发现他修为不再精进,无垢灵体摇摇欲坠,几欲崩塌。

  再一探查,便知真相。

  他直接杀了那女子,当着蛟龙的面。

  又训斥蛟龙,说他这不是爱,是龙性本淫。

  蛟龙崩溃,化作原形,一片片拔掉自己的龙鳞,直至彻底毁掉无垢灵体。

  他想随着那姑娘的魂魄,入轮回。

  可愤怒之下的怀渊没有放过他,也未摧毁他的神魂。

  只用言灵落下一道诅咒。

  “你会再次遇见她,也会与她鹣鲽情深,恩爱一世,这是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上,为师对你的祝福。”

  “但……那犹如幻梦的美好,只是你的一场凡尘劫,你会渡劫成功,飞升九天,成为一位神君,你知道你和她相爱过一场,可你的神性告诉你,你不在乎,你会眼睁睁看着她年华老去,孤独白首。

  而她……

  我会告诉她,你已成神,不是回不来,而是不愿意归来。

  你不在乎她对你的爱,她只是你漫长神寿中一段微不足道的过往,是一帖治好神祇顽疾后,该被倒掉的药渣。”

  再后来,怀渊不再挑选拥有生命体征的灵兽,或是人类。

  他想:只要有心,就不可能修成无垢灵体。

  于是,他盯上了凤凰窝里的女娲石。

  这个好啊,一颗石头,天生无心。

  他偷走了他。

  他等了太久,不愿等女娲石慢慢修出人形,便日日夜夜引天雷敲击石身,强压刺激下,女娲石被迫早启灵智,原本数千年才能修出人身,如今只花了几百年。

  他为他取名奚玄卿。

  奚本意为奴,玄则是石身本色,卿则是他对那位故人的归来殷勤期盼。

  怀渊没时间等他慢慢成长。

  化为人形后的八百年间,在确保奚玄卿不会承受不住劫难而死后。

  他先后将奚玄卿投入人间,经历人生八苦,磨练心志,将一个本性活泼的孩童变得冷漠麻木。

  而后又将他丢进魔域万妖窟,让他从万妖啃食折磨,惊吓恐惧中独身杀出血路,以此磨练修为。

  这便是奚玄卿一见妖便厌恶至极,恨不得将全天下的妖都绳之以法的根本原因。

  那八百年,怀渊无数次地磨练他,又在他九死一生后,修为提高,心境更加漠然时,像个慈爱的师尊,笑着夸耀奚玄卿的优秀。

  再以守护整个天下的崇高职责作为借口,解释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奚玄卿好,都是为了天下苍生。

  年岁渐长,心智更加成熟后,奚玄卿也问过怀渊:“为何只我修炼无垢灵体,九方不用?”

  怀渊将早就准备好的话术摆出来:“孩子,你同他不一样,你本体为女娲石,身负救世重责。”

  “为师算到不久的未来,这个鸿濛世界会有一场变故,天漏之劫,唯有女娲石可以以身相补,无垢灵体能助你摒除私欲,提炼出最为纯粹的女娲石身,用以补天。”

  “孩子,你不会怪师尊吧?师尊也舍不得你,只是天下大义前,师尊别无选择。”

  说着,他甚至挤了两滴泪。

  戏演惯了,他倒是愈发炉火纯青。

  他从凤凰窝里偷走了女娲石,又以“一切为你好,为了天下苍生”的由头,骗了奚玄卿一万年。

  只为给他那个故人,提供一具可以容纳特殊魂灵的身躯,好教那人死而复生,不再飘荡于涅槃劫世界中。

  奚玄卿当真是内敛,他不做无意义的质问。

  既已自请入瓮,他便没什么好惧怕的。

  坦然撩开衣袖,将腕摆过去。

  怀渊诊脉时,奚玄卿便问:“那九方呢?若我没猜错,他并不是你的试验品,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修炼无垢灵体。”

  怀渊笑笑,就像从前师徒相处时一样和善:“这个还不能告诉你。”

  不多时,他便诊完脉,满意道:“就差一点了。”

  “这段时间就住在这里吧,最后的时光陪为师下下棋,品品茶,同我一起,迎接他回来。”

  奚玄卿垂眼,未置可否。

  怀渊又笑了笑:“还有放不下的事吗?凤凰我都已经帮你找回来了,他现在过得很好,你该放下了,不要被他影响无垢灵体,否则,为师会生气的。”

  奚玄卿声颤,不可遏制:“他其实……并不在你的局中,是我……拖累了他。”

  “这么说也没错。”

  怀渊道:“我只利用了他一次,要他为你献出凤凰心,助你渡劫成功。

  后面的那些事,不在我的计划中。

  怪只怪你对他生出了情,他对你太过执着,这是你们的因果宿命,同为师无关。”

  “凤翎……”

  “哦,他呀,那都是巧合,我途径万灵境时,见到一只觊觎落难凤凰的乌鸦,觉得有趣,便助他正视自己心声。”

  “……倒也不算全无目的,凤凰既献心给你,又与你有姻缘纠葛,等你渡劫归来,他定然会找来,我不能让你步蛟龙的后尘,乌鸦就不一样了,即便成了凤凰,你也对他无心,很适合留在九天境,了却你一桩心事,让你心无旁骛。”

  被怀渊推至眼前的茶杯里,晃映着一张苍白的面容。

  奚玄卿瞧着,只觉面目可憎。

  他从一开始,就拖累了凤凰。

  从一开始,就无意识地将凤凰扯进这场万年阴谋中。

  倒影在他手中颤动。

  砰的一声,瓷杯碎裂,扎了满手血。

  怀渊皱眉:“你怎么能将他的身躯弄伤?”

  奚玄卿躲开怀渊要为他疗伤的手,眉目冷沉:“现在,我还不是他。”

  说完,他甩袖离去。

  空悬洞三里开外有一片竹林,竹林中有个静谧居所。

  那是他小时候同九方遇一起住过的小院子。

  他推门而入,早已物是人非。

  他的屋子被怀渊布置地很舒适,高床软枕,绸缎被面,屋里连个尖锐桌角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是最好,最安全的。

  自他开始修炼无垢灵体,怀渊就很紧张他,哪怕摔一跤,手指被倒刺划破,怀渊都心疼得不行。

  眼底透出的关切都是真的,从不作伪。

  因为……他是真的心疼这具身躯。

  却和奚玄卿无关。

  而九方遇呢?

  自他们师兄弟认识以来,九方遇身上就大大小小的伤口不断,旧的愈合了,又添上新的。

  怀渊总会不断让他涉险,让他闯一个个秘境和魔窟。

  怀渊会对奚玄卿说:“注意身体,不要劳累,夜里不要点灯看书,别熬坏了眼睛,练剑不要用竹棍,扎伤了手怎么办?用师尊给你做的若木剑。”

  却转头又对一身伤痕的九方遇说:“这才多大点伤,你就不修炼了?若天赋及得上你师兄半分,为师也不会如此督促你,为师这都是为了你好,你要自己为自己争气。”

  甚至连同一个院落的居所,都大相径庭。

  若说奚玄卿住的屋子像宫殿一样温暖舒适。

  九方遇的便只能称得上是一个勉强遮风避雨的乞丐窝了。

  有一夜,下了一场冰雹。

  九方遇的破屋子终于被摧毁。

  十一二岁模样的他抱着被子,站在院中,一脸懵地看着自己的破窝没了,冻得瑟瑟发抖。

  是奚玄卿敞开门,对他说:“进来睡吧。”

  九方遇踟蹰过,扭捏道:“……师尊不准的。”

  奚玄卿:“我不告诉他。”

  九方遇冻得太厉害了,一咬牙还是钻进了那个温暖如春,华丽得如同宫殿般的屋子。

  奚玄卿不嫌弃他手臂上还有皲裂伤口,渗出的血,也不怕弄脏他的被褥,还亲手为他包扎,为他涂药。

  还让他睡自己的被窝。

  九方遇头一次感受到,有一个照顾自己的师兄真好。

  他决定,从今天开始不讨厌师兄了。

  他很喜欢师兄!

  那一夜,他睡在奚玄卿宽敞舒适的大床上,盖着奚玄卿犹如棉花般柔软暖和的被褥。

  睡着睡着,他模模糊糊抱住奚玄卿胳膊,犹如抱着自己那唯一能给他安全感的铁剑一样。

  迷迷糊糊说梦话:“师兄,你真好……”

  可这种和睦,只定格在那一夜。

  短暂一瞬,昙花一现。

  第二日,怀渊知道了一切。

  他不能让一把武器生出柔软内心,也不能让无垢灵体长出难以割舍的感情,哪怕是兄弟情也不行。

  武器就该见血,就该锋利,该所向披靡,无往不胜,不需要脆弱的感情。

  感情是刀刃的腐蚀剂。

  怀渊惩罚了九方遇。

  并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你师兄说的。

  甚至伪造了奚玄卿来告状的画面。

  自那以后,师兄弟之间的隔阂就再也没消弭过。

  往日历历在目。

  奚玄卿根本不愿踏足自己的锦绣玉居,他转身走进九方遇的小破屋。

  躺在那床缝缝补补几百年的被褥上。

  谁能想到如今九天境至高无上的战神,当年会穷到住这么破的房子呢?

  受此影响,后来的九方遇总在物质上有些自卑。

  他会避免奢华,浮流殿内不留仙侍,唯一华贵些的玄服战袍,他能穿个几百年都舍不得扔,走在人间街上,会下意识地去排队领试吃,看见奚玄卿拥有一整个涿光仙山,会酸到自卑,觉得自己一个没有产业的男人,是不配被爱的。

  从小到大,打压到大。

  他自卑过,所以敏感。

  又用一种浓烈的情绪外泄,用武力,用暴力,来让别人害怕他。

  这样,他才有点安全感,觉得别人就不会发现他的自卑了。

  过度的自信,其实也是一种自卑。

  奚玄卿想:九方遇过得比他累。

  所以,无论如何,这一场终局,由他来终结,他要护住凤凰,也会好好保护他的……师弟。

  疲惫之下,奚玄卿沉沉睡去。

  今夜,左眼中的邪祟并未拉他入梦劫。

  一阵清脆铃声在耳边响起。

  他梦见一片鲜花盛开的山谷间,一只漂亮的白羽凤凰扭着屁股,撅着尾翎,欢欢喜喜地对着湖面倒影照镜子,欣赏自己美丽的翎羽。

  奚玄卿下意识脱口而出:“仓灵?”

  小凤凰回头,遥遥地看见他:“仓灵是谁?”

  再一定睛,瞧清男人的脸。

  小凤凰眉头一皱,面露厌憎:“怎么是你啊?你到我梦里来做什么?快点走!”

  “……”

  “滚呀!你没听见吗?我又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梦中,他曾被这张冰冷的脸吓得够呛。

  直到如今,还心有余悸。

  小凤凰忽然想起,仓灵不就是梦里那个被拔掉翎羽的可怜小妖吗?

  小凤凰气得呼呼喘气,一双翅膀往圆嘟嘟的腰上一叉,凶巴巴。

  “拔毛的变态!快滚呀!”

  无论如何骂他,奚玄卿都面色不变。

  直到最后一句。

  他一瞬窒息,脸色惨白。

  ……拔毛?

  凤凰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