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聪落败之后,不管各方势力如何暗中相斗,明面儿上都震慑了各方。各地但凡有些敏感度的贪官污吏,听说京城和江南的事后都及时收敛了。

  果然看了江南官场触目惊醒的黑暗,兴德帝自己也大受震动,发了圣旨,严查官商勾结,若是查证属实,严惩不贷!与此同时,兴德帝也派了御史巡视全国各地。

  其中最要紧的便是军事要塞和富饶之地。

  因而,这一次兴德帝同时派遣了好几个外巡队伍,其中便有北疆、西海沿子、平安州和两湖。

  整个江南都整顿过,因而不在这次的巡视范围。

  此消息一出,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贾代善以前虽然没有怀疑过兴德帝竟是捧杀自己,但是知道自己受了太多优待,担心成为众矢之的,一向御下极严。加之两年前荣国府就在策划对司徒聪动手了,为防后院起火,更是将平安州暗中再整顿了一番,抹了几个混进去的探子。

  因而朝廷巡视平安州,贾代善是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凤藻宫则不同。

  南安王府霍家自立国开始便在西海沿子经营。西海沿子远离京城,地域辽阔,扼守陆上往西域通商的商道。虽然也是大兴朝的疆土,霍家对西海沿子的掌控之深,比之甄家在江南更甚。西海沿子简直是个水泼不进之地,因为高度自治,甚至性质上更像大兴朝的属国。

  霍家行事向来嚣张,在京郊就敢设立梅家庄这样的地方,更何况在天高皇帝远的西海沿子,更是胆大妄为。总之,霍家作为西海沿子的霸主,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若是朝廷要细查,必生乱子。

  放以前,也不是没人参奏过西海沿子的问题,但是凭霍家的势力,在西海沿子还有什么事是压不住的?若是能够靠贿赂收买钦差,则皆大欢喜;若是不能,也不是没有御史死于匪患。

  西海沿子离京数月的路程,路上病死、横死的人不计其数,自然不能算在南安王府头上。这次兴德帝动了真怒,文武百官都绷紧了弦,这次巡边恐怕没那么好应付。

  霍贵妃和司徒睿因此着实担心了一阵,直到巡边的人定下来,霍贵妃才长舒一口气。

  这次负责到西海沿子巡边的乃是京营副总兵冯靖。这次冯靖升了九省检点,奉旨查边。于兴德帝的角度,这是给宁国府适当的安抚。毕竟这几年,京营一系颇有功绩。

  但是九省检点官职虽然升了,实际上手上没了兵权,实在是明升暗降。在贾代化和冯靖本人看来,这都是有功未赏,无过打压。

  贾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下。

  前世司徒睿登基之后,便迅速开始收拢权利,不但对自己这个功臣赶尽杀绝,拥立司徒睿出力甚多的王子腾也是明升暗降升了九省检点,奉旨查边。这父子俩倒是一样的贪权又多疑,不愧是亲父子,连手段都是一样。

  霍贵妃敏锐的察觉到兴德帝的用人方式有可能让东宫一系的官员生出不满,在巡边消息传出来之前便尝试着去接触了冯靖。

  刚开始,去接触的人还是很谨慎的,直到和冯靖熟悉了之后才开始试探。去结交冯靖的人只说冯靖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仿佛只是在替冯靖打抱不平。自然是被冯靖呵斥了一顿,赶出了冯府。

  不过霍家既然有心拉拢人,自然会再接再厉。再说,霍家既然有心扶持司徒睿,对于各种招揽人的手段也是手到擒来,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冯靖被明升暗降后,终于松了口。

  有真凭实学的人,自有一股傲气,冯靖也不例外。被一再打压,凭谁都有性子。凤藻宫向冯靖许了不少好处,冯靖也想另谋出路,算是达成合作,霍贵妃总算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

  因这次巡视地方,也有巡按团去平安州,为显坦荡,贾代善索性再次向致和帝告假,要继续留在京城修养。兴德帝也欣然同意。

  等巡视各地的巡按团都出发了,宁荣二府才有空坐下来讨论此事,贾代善说:“都安排好了吗?”

  贾代化点了点头。

  须臾,贾代化又颇不放心的问:“善兄弟不回平安州,真不怕出问题么?”贾代化担心不是平安州本身有多大问题,而是凭空多出什么来。

  虽然荣国府掀翻司徒聪是因为被逼迫太甚,不得不反击自保。但是掀了桌子,夺嫡各方穷图匕见,栽赃陷害这等手段不过是司空见惯。

  贾代善道:“若是我一离开平安州,剩下的人就守不住,凭空让人诬陷,那也是我自己有眼无珠,提拔的人不中用,还有什么好说的?好在我信得过我的人,应付这次巡视当无问题。但是经此之后,如何保全家族,我们可要仔细筹谋筹谋了。”

  贾代化一脸凝重的应是。

  因大兴朝幅员辽阔,按照路途远近,巡按队伍的归期长短不一。

  平安州离京不过来回半月路程,巡按团一月后回京,里里外外查了大半个月,已经十分仔细了。

  兴德帝这次动了怒,外出巡按的人不敢懈怠,总要查出一点儿什么来才能交差。平安州自然不会清白得一无所获,但是偶有错账,吃空饷的问题,也都不严重。兴德帝看了卷宗,神色晦暗不明。

  兴德帝行事并不算公正,但绝对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其他勋贵人家是什么样子,兴德帝心知肚明。贾代善和那些人比起来,绝对算得上一股清流。

  然而兴德帝并不敢因此笃定贾代善便对自己没有威胁了。每每夜深人静时,想到当年刚刚平定了战乱的贾代善一身血衣,提着寒光闪闪的银枪回京那一刻。明明这个人是自己的发小、伴读,一路护送自己登上龙椅,但是那一刻,兴德帝觉得面前的人既耀眼、又恐怖。

  是的,那一刻兴德帝恐惧了。以前的贾代善总是进退有度,自己也一直觉得贾代善与自己到底尊卑有别,他会永远对自己忠心耿耿,自己也能待他如手足,以前兴德帝是相信自己与贾代善能君臣相得的。但是此刻的贾代善仿若天神临凡,有着踏平一切的霸气,包括自己的江山。

  尽管天下平定之后,贾代善依旧恪守本分,没有居功自傲,但是兴德帝总是担心,总是怀疑贾代善是真的那有理有度,还是一切都是伪装。

  虽然内心深处对贾代善有着恐惧,但兴德帝却不敢除之而后快。一个没有大错的功臣若被处置,人心便散了。

  哪怕是这次,平安州也查出了一些问题,但绝对不到给功臣治罪的程度。

  兴德帝放下卷宗,没有说什么。

  霍贵妃知道平安州巡按队伍回来了,还特地留心了兴德帝的动静,只是实在是没查探到什么消息。

  不过对于这次巡按平安州的结果,远远没有达到霍贵妃的预期,霍贵妃因此颇为愠怒。

  董常辉也是霍贵妃的拉拢对象,而且笼络这人的过程比冯靖轻松多了。谁知容易拉拢的人终究是墙头草,本来霍炼准备了全套栽赃贾代善的证据,平安州本就有南安王府的细作,只要董常辉在日常巡视和盘查上放放水,这次便能拉贾代善下马。

  谁知临门一脚了,董常辉却将那些证据大多都毁了,只留了部分不算过分的马脚留给朝廷查。

  司徒睿在霍贵妃宫里踱来踱去,压低声音:“姓董的果然是个靠不住的东西。当时传回的消息,董常辉倒向我们那样容易,我们就该防范着。”

  霍贵妃倒是宽慰司徒睿说:“罢了,贾代善毕竟诸多功劳在身,等闲之错也拉不下他。以后再寻机会吧。”

  司徒睿说:“贾代善那老匹夫不好对付,只怕此次已经打草惊蛇。”

  霍贵妃冷笑道:“有什么打草惊蛇的,这老东西早就被惊动了,不然梅家庄是怎么没的,司徒聪是怎么倒的?现在咱们双方不死不休都是心知肚明的事了。董常辉那边怎么说的?”

  “姓董的说他是贾代善多年旧将,贾代善谋反他岂能独善其身?不是他没诚意,实在是他不愿意拉着全家老小送死。”

  这个理由霍贵妃和司徒睿都是相信的,因为没有怀疑的理由。其实当初霍炼和董常辉谈妥之后,南安王府是欺骗了董常辉的。

  南安王府说只放一些与贾代善有关的罪证,董常辉只推脱不知即可。事成之后,贾代善落马,这边南安王府便推动董常辉任新的平安州节度使。然而实际上霍炼给贾代善准备的罪证要严重得多,董常辉这个人,南安王府也是计划的事成之后便灭口。

  谁知董常辉多了个心眼,一切准备妥之后,又回去将那些所谓证据链都毁了。

  “可惜了,这次之后,要再度拉拢董常辉,恐怕是不能了。”霍贵妃不无遗憾的说。

  在南安王府给贾代善准备的大礼包里,有贾代善与鞑靼王的通信,若是董常辉在销毁这些假证据的时候看过一眼,日后也绝不会倒向司徒睿。

  又过了数月,巡视其他地方的队伍也陆续回京,果然查出的问题都比平安州严重,但是也都没有江南那样触目惊心。因此,判杀了几个罪大恶极的人,问责了几个官员,事情也就过去了。没有像江南那样几乎整个地方官场都大震动,大换血。

  唯有前往西海沿子巡边的队伍去了已经一年多,竟是毫无消息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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