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丝桐又道:“却从未听过父子相残的。”

  贾敏轻轻地拍了拍丝桐的手臂,叹道:“以前与你看的书,都白费了。”

  丝桐一愣,红着脸,尴尬道:“那都是戏本子,只是哄人的罢了。”

  贾敏笑道:“是我不好。若早知你要做王妃,该拿正史与你看的。”

  丝桐微微一愣,只道:“夫人现在与我看,也不迟。”

  贾敏颔首:“知道的多些也好。”说话间,到了笥棋暂住的院子里,看过了成小哥儿,因笥棋还在睡着,贾敏便携着丝桐进了内书房里。

  自贾敏搬到中院之后,内书房就逐渐改成了藏书阁。除了两套书桌之外,都是落地顶梁的书架。

  贾敏让跟着伺候丫鬟全部侯在门外,这才领着丝桐进了书房。

  这书房,丝桐也熟悉,指着最右一架子问:“可是那边的?”

  贾敏道:“那里虽也是正史,却有些久远了。”

  说着,贾敏牵着丝桐走到一架书架前,随手抽了三本,笑道:“这些是前朝的故事,正史枯燥了些,不过那些事儿圣上应当都很熟悉,你若有不懂的,可以问圣上,想必圣上非常愿意为你解惑的。”

  丝桐微微脸红,郑重地接过三本前朝正史,随即又忧心道:“不是老话说,后宫不可干政?我若问他,可会着恼?”

  贾敏道:“你又不在宫里,说什么后宫不能干政呢。”

  丝桐跺脚。

  贾敏笑道:“你有见识,才能在圣上身边待得更久。否则等到人老珠黄,眼昏耳聩,那就真的随时会被抛弃了。”

  丝桐暗暗点头。

  不过多时,小圣上就派人来唤丝桐,一起回王府去了。

  因为惜春要来,贾敏便兴致勃勃的着丫鬟帮她收拾院子出来,林如海叹道:“左右惜姐儿和咱们姐儿还小,住在一处便是了。”

  贾敏道:“这可不行。咱们家虽然小,但是姑娘一人一个院子还是要准备的。否则白白叫她寒了心,也叫咱们姐儿受了委屈。”

  林如海笑道:“她们这样小,哪里就有什么委屈、寒心的呢。”

  贾敏道:“小孩儿精着呢,最能分清好恶了。”

  林如海道:“大冷天儿的,你又不做事,白白站着,没得吃了冷风。”

  贾敏回头看他,笑道:“在屋子里呢,哪里就冷着我了。”

  林如海:“在屋子里自然无妨的,你这满院子跑,一冷一热的,反倒不好。姑娘小子七岁分席,那时再给她们分院子罢了。如今还有一件要紧事,要夫人过问的。”

  贾敏仔细盘算了一阵,问:“可是成小哥儿的洗三?”

  林如海道:“正是。这可比准备院子要紧多了。”

  贾敏道:“都已经备好,交给成嬷嬷了。侯爷若不放心,自去检验便了。”

  林如海道:“什么时候准备的?我竟不知道。”

  贾敏道:“和丝桐一起准备的。”

  林如海道:“这便好了。你家丝桐妥帖,必定是周全的。只是一个王妃、一个侯夫人,这成小子的福气的忒大了一些。”

  贾敏笑道:“往后你多锻炼锻炼他便是了。”

  闲话不提,这日天还未亮,林如海忽然睁开眼,贾敏也立刻惊醒,问:“是不是黛玉在哭?”

  林如海摇了摇头,一边披起衣服,一边道:“应当是从外头传来的。”

  贾敏道:“那便是惜春来了。”

  林如海手上一停,转头问:“惜春?宁府的姑娘?她来做甚么?”

  贾敏颔首:“那时你也在宁府,竟没有听到么?”

  林如海回道:“听到甚么?那时我与你敬大哥说话,并没有留心你们说话。再说,我一个大男人,去听你们闺中语作甚么?”

  贾敏道:“敬大嫂子说,要把惜春给我们养。”

  林如海皱眉:“这不合规矩。再说,你母亲为了贾家的面子,也不会让她寄样在咱们府里。”

  贾敏推了推林如海,只道:“先穿衣服,把她接进来了我再与你详说。”

  林如海这才继续穿衣,一时间两人收拾好了,便一起出来。

  门房只坐在门内瞌睡,并未发觉外头的动静。

  林如海伸手揽过贾敏,轻轻一纵,就带着人跃上了墙头,正要跳下去。

  贾敏扑哧笑了一声,不解的问:“这是咱们自己家,为何不走门?”

  话音刚落下,前院的一队侍卫就跑了过来,看到墙头上站着的自家侯爷和夫人,面面相觑。

  承雨过来行了一礼,问:“属下失职。侯爷、夫人何时出门去的?”

  林如海道:“并未。现在。”

  承雨没绷住,张大嘴“啊”了一声。

  林如海叹道:“终究是没上过沙场,见识少了。”

  承雨立刻闭上了嘴,随后向林如海和贾敏又行一礼,一挥手,带着身后的几个侍卫,一起站在墙根儿边,等着吩咐。

  贾敏道:“下去罢,开门,走出去。”

  林如海微微颔首,带着贾敏重新落回院内。

  门房听见动静,打着哈欠开了门,发现老爷夫人在墙边,慌忙整理的衣衫过来磕头。

  林如海沉声道:“开左边的角门,悄悄儿的。”

  门房应了一声。

  林如海和贾敏往门口走了两步,承雨带着人也跟上,林如海道:“别跟着,自去巡视去。”

  承雨正要开口,林如海又道:“我们立刻就回来,并不走远。”

  承雨这才停下脚步,看着林如海和贾敏走了出去。

  林如海和贾敏一出门,就见一个浑身素净的妇人,抱着一个纯白的襁褓,在门前来回走动。

  那妇人听得开门的“吱呀”声,连忙转过身来,却不是敬大奶奶身边的时嬷嬷,而是宁嬷嬷。

  宁嬷嬷见两人走出来,抱着婴孩疾走过来,走到两人身前就这么跪下,磕了一个头,却不起身。

  贾敏微微蹲下,去扶宁嬷嬷,低声问道:“姐儿还睡着么?怎么这样早?”

  宁嬷嬷并不起身,抱着惜春并没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

  贾敏道:“地上凉,起来说话。”

  宁嬷嬷摇了摇头。

  贾敏接过惜春、抱在怀中,又用毛皮披风兜严实了。

  宁嬷嬷这才又磕了两个头,只极轻声道:“我们夫人还等着回话,老奴这便去了。”

  贾敏叹了口气,回道:“叫你们夫人放心。”

  宁嬷嬷起身时,眼中似有泪光,又瞧了贾敏一眼,这才疾步走了。

  顺亲王府和蓝府都还未开门,门前的灯笼虽然都亮着,但是门房侍卫都还在门后。

  因此宁嬷嬷来这一遭,并没有外人看见。

  林如海和贾敏直到宁嬷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才一起回去。

  进了门,林如海吩咐道:“关了门,继续睡。只当未见我们。承雨,你们继续巡视。”

  门房自然应下,关好门,自回门边的小屋不提。承雨也带着人离开。

  贾敏将惜春包的严实,这会子又没有哭闹,小孩子呼吸清浅,林如海又故意放重了脚步,因此便连承雨都没有发现贾敏怀里多了一个孩子。

  林如海和贾敏将惜春抱回房内,贾敏这才轻声将那日在宁府答应敬大奶奶的事情说了。

  末了,贾敏又道:“咱们家来时,你没有说甚么,我便以为你已经同意了。如今可怎么办?”

  林如海点了点贾敏的鼻子,叹了一口气,沉吟道:“咱家家里收养着也就罢了。只是咱们黛玉如今不过半岁,如何就能再有一个嫡出的奶娃子?”

  贾敏也蹙眉:“当时被敬大嫂嫂说的晃了神,一时间竟没有想到。”

  林如海又道:“若说她是成小子的双生姐姐,想必你也不会同意。”

  贾敏沉默不语,笥棋虽然已经放了身契,但是成幺儿却还是奴籍,在衙门里都是有契书的,还有三代才得自由。

  沉默良久,林如海道:“不如这样,便将这姑娘寄在澈堂兄名下。左右他现在不见踪影,若往后澈堂兄回来,叫他带去历练几年,也好说辞。”

  贾敏思忖半晌,林澈远离朝堂,是个云游道人,若哪天带回来一个奶娃子,说收养的也可,说是自己的也可,便如那两个孩子一样,是无法查证的。

  纠结了一会,贾敏问:“咱们就这样给澈堂兄安了一个姑娘,他可会介意?”

  林如海刮了刮贾敏的鼻子,笑道:“他若不同意,咱们便过继来,记在咱们名下。这不就名正言顺了。”

  贾敏点头,这似乎是唯一的一个法子了。左右表小姐和堂小姐都是小姐。倒也差不离的。

  昨夜是管嬷嬷守夜、今日是青竹当值,到了晨起的时候,青竹便领着丫鬟们进来服侍林如海和贾敏盥洗。

  猛地看见一个婴孩,青竹和小丫鬟们俱都一愣,不过小丫鬟不好出声,于是青竹问:“夫人,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贾敏这才想起,那日在宁府中,时嬷嬷是拦着青竹几个在外头的,因此青竹并她带去的其他丫鬟和婆子,都未看见惜春的模样,也未听见敬大奶奶的托孤之言。

  贾敏已经站到架子前,便默不作声。

  林如海半真半假的回道:“自然是堂兄家里的孩子。他在外奔波,带着奶娃子不容易,因此送到这里来养着。”

  贾敏似笑非笑的看了林如海一眼,的确是堂兄,却不是林如海的堂兄,而是她的堂兄。

  只是这话由林如海说出来,便叫人觉得是林如海的堂兄送来的了。

  果然,管嬷嬷当先道:“堂少爷也忒不像样。哪有把自己的孩子扔在堂兄弟家里养着的。果然要送养,连个奶母丫鬟也不留下。”

  青竹的脸色白了几分,贾敏暗暗叹气,却也无可奈何。

  林如海笑道:“堂兄一个大老爷们在外行走,带着奶娃子终究不便。再说了,他神通广大的,自然知道咱们家里正有得用的奶母子呢。”

  管嬷嬷叹道:“堂少爷也是心狠,这么小的孩子,哪里离得了亲娘的。”

  贾敏道:“青竹……”

  管嬷嬷也知道青竹的心事,因此难得抢了话头道:“夫人,为小姑娘收拾院子的事情便给婆子去做吧。”

  贾敏道:“那便劳烦管嬷嬷了,就咱们大姐儿边上的院子便可,便叫……”

  林如海道:“不过暂且住着。等后边几重院子建好了,一起挪到后头去,等他们大一些,叫她们自己起院子名儿罢。”

  贾敏道:“也好。”

  管嬷嬷应下了,又问:“堂姑娘孤身一人,奶母子,服侍的丫鬟、婆子,如何调派?”

  贾敏道:“照着咱们大姐儿的安排便是。”

  管嬷嬷又道:“别的都容易,只奶母子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找到的。”

  贾敏道:“去庄子上看看。”随即偏头问:“青竹,我记得石头凹十月里收了好几个有了身孕的,是也不是?”

  青竹点头:“去岁十月,石头凹总共收了六个孩子,五个有身子的妇人,有三个已经小产了。

  还有两个,一个王婆子,去年十二月生了一个小子,一个李婆子,要到三月间才生呢。”

  贾敏向管嬷嬷道:“只去把王婆子接过来,做姐儿的奶母子便是了。杜奶娘已经奶了两个。如今堂姐儿先去笥棋那里吃两顿再说。”

  管嬷嬷应下,自去不提。

  青竹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贾敏虽看的不忍,不过若真说明白了,惜春的身份暴露了去,于谁都不是好事儿。

  又一日,早起之后,林如海和贾敏便唤了穆管家过来,吩咐他准备后头空地的事宜。

  三人才说了几句,小圣上便带着丝桐,熟门熟路的冲过来了。

  林如海和贾敏虽然听得嘈杂的脚步声,却因他们都没有交谈的缘故,因此并不知道是小圣上。

  小圣上微笑的问:“兄长、兄嫂在商量什么?好热闹!”

  林如海面不改色道:“家中人口多了,正商量着后头再盖几间屋子。”

  小圣上撸了撸袖子,颇为欢快道:“丝桐的院子是孤亲自整治的,这事儿孤熟悉!来来来,我们一起商讨!”

  贾敏抽了抽眼角,拱手道:“内宅妇人的屋子,哪里能叫圣上劳动。”说完悄悄儿的朝林如海使眼色。

  林如海自然也不希望自家姐儿的院子被小圣上收拾,于是趁小圣上还没出声,附和道:“正是。圣上还是与臣一起议一议西北故事罢了。”

  小圣上也喜欢听林如海讲故事,立刻道:“如此最好,咱们就在隔间儿讲,若兄嫂有什么拿不准主意的,咱们也好出出主意。”

  林如海道:“如今大雪难行,宅院一事倒也不用着急。”

  小圣上道:“说的也是。不过动土总是麻烦,不如孤赐一个宅子与兄长?”

  林如海道:“便是赐了宅子,也要重新整治。更是麻烦。”随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继续道:“圣上,书房请。”

  小圣上想起那空出来的宅子,也委实太过偏远,便不在提,只问:“先皇不是赐了一座温泉庄子?孤也去看过,地方很是敞阔,不如去那里住着罢了。”

  林如海道:“若不是雪下得太早,臣早就携妻带子的去了,哪里还能叫他们在这里受冻呢。”

  小圣上皱起眉头,若有所思道:“去岁冬日的雪,是下得太早了。”随后自己起身向外走,只道:“去书房。”

  林如海便同小圣上一起去了书房。

  他们前脚刚走。

  管嬷嬷便进来回道:“夫人,王婆子来了。已经请坐堂的娘子看过,身子好的很。小哥儿的身子也健壮,无一不妥的。”

  贾敏道:“请进来看看。”

  管嬷嬷便走回门边,撩起门帘道:“夫人要见你,进去罢。”

  王婆子进来,站在门边的丫鬟子便接过王婆子怀中的幼子。王婆子进来,便朝贾敏拜了下去。

  这王婆子穿着簇新的青补袄子,只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子,一根杨木簪子。除此之外,身无长物。

  人看着十分健壮。

  贾敏道:“起来说话。”

  王婆子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来,略为惴惴的直视着贾敏,说了一句:“夫人安好。”

  贾敏猛地一见王婆子,就像看见了前世黛玉的奶娘,因微微偏头,蹙眉问:“王嬷嬷哪里人?”

  王婆子道:“婆子本是姑苏人,因庄上遭了灾,跟着当家的一路避难过来。”这软糯的姑苏口音,说话语气,可不就是前世黛玉的奶娘?!

  贾敏惊的站了起来,问:“你是姑苏的?你当家的可叫王齐顺?”

  王齐顺家的心下奇怪,但只恭肃的回道:“正是。”

  贾敏心下感叹,却不好明说,只问:“你当家的如今在哪里?”

  王齐顺家的忽地眼睛就红了,回道:“当家的去岁着了风寒,想着扛一下便罢了。

  哪知只两天就越发不好了,再请了大夫,大夫竟连方子都不曾写下,只叫准备后事便了。”

  话说这王齐顺一家,原本也是姑苏王家村的。这王家村,正在林家村子的隔壁,因此贾敏知道。

  前世的这时候也是天寒的特别早,贾敏在姑苏管着村庄子,给自己村子里送碳火钱粮的时候,顺道也给王家村捎上一些。

  如今主家在外,姑苏的管事不敢擅专,他们少了吃食和碳火,这才叫他们流落在外了。

  前世这王齐顺寿数比如今还多了三五年,到迁儿出生了,才走的。

  想到此处,贾敏叹了口气,走到齐顺家的身边,伸手搭上了她的手腕子。

  齐顺家的顿时僵住了身子,她何曾被夫人、太太们握过手腕!

  贾敏仔细探过脉,一切都好。虽然贾敏知道齐顺家的家里的状况,但还是问:“如今你还有甚么亲眷没有?”

  齐顺家的回道:“回夫人的话,只这一个小子,再无旁的牵挂了。”

  贾敏颔首,又问:“你来这府里,定然是要签身契的。你从姑苏村子里出来,已是白身。如今还有什么打算呢?”

  齐顺家的回道:“我一个孤老婆子,一无钱财,二又离不得我小子。能入府里做事,自然是什么都肯的。

  只求夫人,签了我一个奴契,或者二代奴契也就罢了,求夫人开恩,不要定了世奴。”

  贾敏道:“咱们府里虽签奴契,却不签世奴,也不签家眷为奴。因如今只签你一个。若你家小子将来大了,也到府中做事,再同他签身契也就罢了。”

  齐顺家的再次红了,叩头连声谢道:“多谢夫人大恩……多谢夫人大恩……”

  贾敏道:“管嬷嬷,你带他们下去罢,暂时同姐儿住在一处罢了。”

  管嬷嬷迟疑道:“可是这是个小子……”

  贾敏道:“无妨的,到了三五岁,自然不再叫他住在内院里头。”

  管嬷嬷这才应下,自带着齐顺家的的王小子去了。

  刚安置好了惜春的奶母子,门房就带了一个穿着素缟的送信小厮进来,正是宁府来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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