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
“卫顾问也觉得这个说法很矛盾吧?”简无修不如专业人士, 看人的基本本事还是有的,他咬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糖,话音含混, “我问她在幼儿园不用见陌生人吗?她说薛绍亭对这方面宽容度还算大,知道她的工作性质,不能接受的是她私下里见外人。”
也许这世界就是有这种性格奇特的人, 集矛盾与宽和于一体。
卫司融仔细回想记忆中的薛绍亭, 对方始终表现的谦和温润,像古时候的温润公子。
是否表里如一, 人死好几年, 早就无从考证。
现在冒出来的这位秘密情人给他们呈现了个完全不同的薛绍亭,能不能信还是个未知数。
卫司融拉开椅子坐下:“冉泓怎么和你提到黄嘉绫的?”
“不能算是他先提, 是我问的。”简无修说。
把人带回来不可能当个菩萨供起来,该走的流程还要再走,先前在宣帛弈那,时间紧任务重,挑他想知道的问。
回到市局情况又不同,他们需要问的实在太多太杂,不止是卫邈夫妇那桩金融案,更多的是这案子背后藏着的真相。
比如看似意外死亡的薛绍亭究竟在金融案里做了什么, 又为什么会出车祸身亡?
另有现如今还躺在医院里醒不过来的植物人夏息清,是意外还是人为?
简无修最想问的还是和林又琥相关,有没有此人的犯罪证据。
种种罗列下来,简无修的宗旨只有一个,把冉泓榨干, 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他们出人保护所谓的人证, 那人证就要做到该做的事, 总不能让他们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吧?
要交代哪些事情,这是冉泓在答应来市局前就该想明白的事。
事到如今,说是身不由己也并不恰当。
简无修的办事风格和郑汝水有些地方出奇的师承一脉,让卫司融轻易懂了。
“这么说他不止交代出了一个黄嘉绫。”
简无修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干你们这行的,是不是脑子都转得特别快?”
“还行,简队长只能告诉我一个黄嘉绫吗?”卫司融又问。
“不是我不告诉你,是另外的还没抓到呢。”简无修冲张锋锐努努嘴,“他配合扫黄大队出的外勤,只抓到些虾兵蟹将,真正的大胖鱼还没落网,我编也编不出来啊。”
卫司融转脸看向张锋锐,那刚才胡搅蛮缠的那个女人……?
张锋锐在他的注视下点点头:“如果她真被你说中了,线索又有了。”
“冉泓让你们抓卖.淫团伙?”卫司融摇头,“不对,是想让你们抓到这伙人捞出最近身陷校园贷的那些小姑娘吧?”
据他所知,校园贷项目早在简无修的追击下不复存在,可因案子拉扯战线过长,很多女孩子早失去联络,挨个核查也需要时间。
冉泓这一举动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让卫司融起疑的是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他知道金融案出自林又琥后就请私家侦探调查对方,追踪五年多挖出这么点事情来,他也救下过不少失足少女,对这些人怀有怜悯之心。”说到最后简无修眉头先皱起来了,“我始终觉得这个理由很有佛缘,冉泓这些年做的事,似乎也验证了我佛慈悲。”
“他在我爸妈的组里担任的也不是多重要的职位,可以说有没有他都一样。”卫司融屈指在桌面无意识敲了几下,“我还是觉得不对劲。”
身为一个无关紧要的组员,冉泓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每个项目进组前都需要签署保密协议,不得外传,连组员都不能私下里互相交换信息。”这是卫司融当年问他爸妈有关项目的事时得到的委婉回答。
他们都没能查到太多的资料,冉泓就知道的那么清楚。
这点太可疑了。
卫司融想到个可能:“我爸妈死后,他单独见过薛绍亭和夏席清。”
“那他和这两人的交集就需要重新调查了。”简无修啧了声,“他怎么进你爸妈组的?”
“资料上写着是层层选拔,我爸妈不是个喜欢关照别人家后辈的人。在他们组里,有本事的就有一席之地。”
“这么说那个组里连个打杂的都得是高手了。”
“那以冉泓当时在业内的成绩来说就不够看了。”
分析到此,人究竟有没有问题显而易见,让卫司融想不明白的是冉泓到底在做什么。
“冉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现在勉强维持生计,有时候还要靠冉泓这家餐厅周转。说他图钱,敲诈林又琥不是来得更快吗?”
简无修也深有同感:“说报复谁,也谈不上。毕竟现在谁都不是人生赢家。”
“我能见见冉泓吗?”他见过人之后才能知道更多。
简无修站起来:“那当然可以了。”
因为冉泓是人证,所以他们是在会议室里见的面。
冉泓精神饱满,看见他的时候停下手里正在写的新菜谱,跟个主人似的倒杯水推到他面前:“地方有限,招待不周。等案子结束了,请你们到餐厅里,我亲自下厨。”
简无修有别的案子积累的事要处理,与卫司融同行的是更为稳重的张锋锐。
卫司融没动面前的水,视线落在他还没写完的菜谱上:“你在这里还好吗?”
“很好啊,吃得香睡得饱,不用再提心吊胆,怕有天睡着了再也醒不过来。”冉泓真的很放松,眯着眼笑的时候特像一只成精的老狐狸,“你不是单纯来看我的吧?老实说,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如实说了,五年的调查心血也都交给你们。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连拒绝再交谈的话术都这么高级。
卫司融轻叹了口气:“你不想说。”
冉泓一愣,接着笑起来:“也不能这么说,得看你问什么。我也不是十万个为什么,你问什么我都能答得上来。”
“你知道我最想问的是什么。”卫司融说。
“你父母的事,我私以为我交代的很清楚了。”冉泓回答,他是真的认为把当年的事说得够清楚,如果说哪里还有问题,那就是他没交代自己进组的原因。
“真没想说的吗?”放在平时,卫司融不会这么咄咄逼人,这特殊时期,他当次坏人也可以。
冉泓的笑眼不见了:“直说。”
“你怎么进组的,小组解散后有没有在私下里见过薛绍亭和夏息清?”卫司融直白道。
就知道开口没好事,冉泓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会是这样。”
“但你明知道后果还是说了。”卫司融沉声说,“你的心里也希望他们被逮捕归案吧。”
“别把我说的那么高尚,我的出发点很简单,报复。”冉泓说出个和卫司融心底重叠的两个字,他后仰靠着椅背,“你们把我的资料来回查那么多次,难道就没注意到我有过一个很好的玩伴,十六岁时不幸溺水身亡吗?”
卫司融倏然皱眉:“你隐藏了这一点。”
“没错,我故意藏起来没让你们查到,可也给你们留了线索。他和陶诗禾是同班同学,再往深里查,能查到他和陶诗禾关系也还行。”
“他怎么死的?”
“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被人推下水淹死了。”
冉泓冷冰冰的,提到好友的死亡,他连个人气都没有了,气势凛冽的仿佛一把出鞘的杀人刀。
卫司融也经手过陶诗禾的案子,将对方的人际关系翻过好几遍,并没注意到有这么一位好友存在,他怕记忆出错,拿过手机把陶诗禾的资料又重新翻看一遍,心头疑惑更甚:“他叫什么?”
“你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冉泓问完也察觉出不对劲来,“陶诗禾案里没提到过他?”
卫司融缓缓摇头,是真的没有,但凡有这么个人出现,他和郑汝水都会抓着调查,不会放任这么好的线索断了。
“怎么可能?”冉泓不信,“陶诗禾案走访群众里没提过一个叫贺采录的男孩吗?”
“没有。”卫司融现在也很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把冉泓说得话综合提取到重要线索发给郑汝水,请对方核查,他看向神色诡变的冉泓,“贺采录也是校园贷受害人?”
“他是陶诗禾案的受害者之一,小孩从小患有自闭症,长大后好不容易鼓足勇气交朋友,也不敢轻举妄动,难得想约好朋友出门去玩,还不小心撞见好朋友被人威胁,他大胆为朋友开脱,反而惹祸上身。”
“陶诗禾什么反应?”
“让他别管,话说不会影响他们的友谊,后来可能那帮人越想越不对劲,就打着陶诗禾的名号把他约到苇河河畔那片把人骗下水了。”
冉泓说得简单,可真换成现实,谁都会觉得触目惊心。
谁也没想到陶诗禾的案子还暗藏了另一桩事,推贺采录下水的和害死陶诗禾的会是同一伙人吗?
卫司融无法确定,在金家协助抓捕回来的杀人犯没交代过有这一出,还是说有这事,被刻意隐瞒了?
“你提前得到林又琥要推个项目给我爸妈的消息?”
“我没那么神,入你爸妈的小组是我家族需要。再说了,进你父母小组就等同于镀金,出来后不能继续留组,去别的地方也是香饽饽。”
“所以是在接到项目后你才知道这是由林又琥牵线搭桥的,从那时候决定报复?”
“虽然我不是什么纯正的好人,但也不用把我想的那么坏吧?”冉泓弯了弯唇,对他的猜测莫名想笑,“我说实话吧,知道是林又琥给的项目,我有想过报复,没用啊,我能利用的地方太少了,没等我报复呢,先被你爸妈察觉到丢出小组。”
卫司融没说话,能做一组之长的人嗅觉灵敏,这也不是吹嘘。
冉泓见他没发表看法,又继续说:“我就想着要不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调查下林又琥。你知道吗?我刚开始不确定他是校园贷的主要发起人,全是他自己暴露给我的。贺采录死之后我就追查起校园贷来,还想以身犯险过,身份太敏感没敢去,就一直顺着那伙人的资金来源查。”
这些是警方也试过的方法。
“太谨慎了他们,我查到一个基金后就失去目标。你肯定也知道基金出资进钱的套路,经常有爱心人士捐赠,钱不会指定给某个人,随机的,也没法确定是谁捐给谁的,很难对准。就当我要放弃的时候,发现基金主负责人和林又琥吃饭。”
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好机会。
时至今日,冉泓说起这件事来还觉得不可思议:“我拍下了他们见面的照片,可惜离得太远,没办法听见在说什么。”
“你被人看见了吗?”卫司融问。
冉泓迟疑道:“应该没有。”
有的话该像薛绍亭和夏息清那样早张不开嘴了。
卫司融滚了滚喉结,说:“我和林又琥见过面,他和我谈了一笔交易,愿意用我爸妈案的实情和飞腾实木犯罪实证换走你。”
冉泓瞳孔微缩,声音轻颤:“他知道了?”
“就因为他许这么厚的礼,我才觉得你知道的应该更多。”卫司融平淡道。
冉泓苦笑:“我手里也就他见过基金主负责人的照片,哦,还有金融案结束后不久他和飞腾实木总董事长会谈的照片,他…在边山镇的合作伙伴已经被你们抓了吧?”
“你还知道这个?”卫司融越发觉得他知道的很多。
被他挖宝一样的眼神注视着,冉泓总觉得不太妙,干巴巴道:“也就知道一点点吧,有钱能使鬼推磨。”
再说很久以前的林又琥远没有现在警惕心强,花高价雇个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跟踪,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卫司融笑了,很愉快的笑容:“张警官,麻烦准备两杯咖啡。”
疯狂记录要点的张锋锐抬头,看看一脸笑容的卫司融又看看苦涩的冉泓,眉梢轻挑,有意思了?
夜幕降临,正对浔阳市局的商场旁边的写字楼楼外光彩四射,周围遍布结束一整天工作出来消遣的打工人们。
和人见完面的宣帛弈看眼手机,十分钟前发给卫司融的消息还没得到回复,看来约好的晚饭又泡汤了。
他打电话取消餐厅预约,先联系了简无修,确认卫司融还在那,便定了附近口碑最好最贵的餐厅外卖,抬脚往市局走去。
等宣帛弈走到市局门口,外卖员也到了,东西太多,他打电话叫简无修下来。
简无修来得很快,见到他和一堆打包袋,笑道:“这么好看也来当外卖员啊?”
宣帛弈兴致缺缺,问:“他呢?”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