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一起去。”◎
卫司融藏匿心事的本事修炼到出神入化, 如果不是被郑汝水抓到在开会时候溜号两次,根本看不出早间送林雎给他带来多大的影响。
这两人瞧着也不像旧相识。
当时林雎的疑惑和卫司融的疏离无法演出来,只能归咎于后来单独接触两人有了某种摩擦。
郑汝水不想过多窥探, 领导要远离下属的私生活,况且在这件事上该过多探讨的人不是他。
“海关没进展,贷款案也没头绪, 先协助浔阳市局把校园贷查清楚。有事忙事, 没事早点下班。”
这是市局平时案子稀少的工作规律。
在电脑前忙于查方蕴瑶的周查仰起头,语气沉沉道:“头儿, 简队长那边来消息说李蓬飞出事了。”
刚吩咐完要转身回办公室给简无修打电话的郑汝水脚步微顿, 转身大步流星往他那边走:“什么?”
二楼端着白色马克杯的卫司融还出神站着,让手机震回神, 低头看微信里余初刚发来的消息。
武逸千连夜出逃前往边山镇,家里留下来的线索事关甘琅,另还有个和余初颇有瓜葛的人在——他的前男友甘闵祈,此人和罗子垚及甘琅放在一起,简直就是羊了个羊里的消消卡。
查完武逸千家,简无修当机立断带着余初订票出发去边山镇,一方面要见李蓬飞,另一方面是要边山镇镇派出所协助, 抓捕武逸千。
计划匆忙,行动力拉满,余初的措辞间满是简单,随处可见时间来不及的仓促。
边山镇离这边很远,得飞机转汽车再转大巴, 这个时间点等两人赶到那边, 恐怕也错过唯一进镇的大巴车了。
如果不是事出突然, 简无修不会这么急。
那么,李蓬飞怎么了?
从郑汝水说要将贷款案合并进校园贷移交给简无修,他们这边就不再跟进,只做协助。也就是浔阳那边没问,他们不会多问多管,全身心投入调查走私案。
能让电脑前两人神色严肃到天要塌的事,应该非常严重。
卫司融懒慢地在微信聊天界面输入框里磨蹭着打出一句没超过十个字的话,犹豫半晌还是没发出去,而是选择挨个删除,再把手机踹回兜里。
问余初未必会有答案,那是个涉及案件的重要人证,目前被简无修以‘怕幕后真凶对他不利’的名头带在身边保护着,再多东西也不会让余初知道。
他越界过问,显得余初和简无修有超出证人与办案警官的关系,这不礼貌,也不合法。
他不问余初,有人来问他。
-[宣帛弈]:输入半天最后什么都没说?
这人是有多无聊,盯着和他的聊天窗口一天二十四小时看么。
-[卫司融]:你想让我说什么?
-[宣帛弈]:叫老公或者哥哥,想要我帮帮忙之类的。
还真是不要脸。
饶是有心理准备,看见对方递过来的两个称呼,他还是羞得不行,表面仍面无表情扣着手机。
-[卫司融]:我能有什么忙沦落到要靠这么喊你?
宣帛弈没再秒回,而是相隔差不多一分钟,慢悠悠发来一张印满密密麻麻表格的图。
起初没点开,卫司融只看见表格上方写着‘海关七年进出口船只纳税表汇总’,内容繁琐之多,他刚想点开图片细看,那张图biu的消失了,对话窗口只剩一句灰色小字。
‘宣帛弈撤回了一条消息’
-[卫司融]:
-[宣帛弈]:没什么,手抖发错了。
卫司融简直气笑了,这东西还能手抖发错,分明是这狗东西故意发过来钓他胃口,回击他说的有什么忙要求着帮忙的。
什么时候起宣帛弈变得这么狗了?
他一手端杯一手按手机,低头认真和人讨伐,快把手机屏幕戳出火,完全没注意到和周查沟通完的郑汝水拾级而上,正站在茶水间门口保持该有社交距离光明正大录他破防愤怒的灵动模样,然后点击发送给隔着两街道逗人的罪魁祸首。
过分,卫司融想,今晚下班回去反锁卧室门,让这狗东西睡沙发去。
气完了收手机总算发现不知何时出现的郑汝水,卫司融按住发现人那瞬间的心悸,从容道:“郑队。”
“嗯,上来和你说声,明天我们要去边山镇走一趟。”这是郑汝水和简无修沟通后的结果。
先前要等林雎和罗子垚来队里录口供才能知道这两人在这些案子里所处的位置,正面碰过一回,摸清楚一些事,同时也暴露给对方一些信息。
以简无修的调查进度来说,是他人到哪里,案子会跟着有新突破口,既然如此,那边山镇很可能就是贷款案的最后一程。
简无修自觉势单力薄,还得求助于好兄弟郑汝水的帮助。
留在本市会给人无形中的压力,让多方不敢动,比如走私。
他需要打着查别的案子的旗号离开这,给有些人可趁之机,俗称抓狐狸尾巴。
正好简无修给了这个机会,郑汝水想要利用上。
同理,卫司融也得到了新的灵感:“我可以晚两天再去吗?”
边山镇情况不明,警方力量不如浔阳和灵河,郑汝水想要他去,无非是想多做一手打算。
心理学家看问题的角度及方式和他们不同,能及时给出反馈。
他说要晚两天,郑汝水并未像以往一样拿谈恋爱的事说笑,而是正经地询问:“有事?”
事情没办成之前,卫司融不想让人抱有空欢喜的期待,只含蓄道:“有,一点小事。”
否则就不是简单的两天。
郑汝水在心里估算了下调查抓捕需要花费的时间,大方道:“三天吧。”
“好,谢谢郑队。”卫司融说。
“不用客气,没事早点下班吧,我去写个报告,把这件事详细写清楚向沈局申报。”郑汝水说。
好歹是两省市局联动的大事,多少要经过沈儒林的同意,这是基础的流程,省不掉。
“他知道你要去边山镇的事吗?”卫司融扭头看他。
“知道,刚和他说重要人证死亡,我们这边第一接触警局,要过去协助兜底。再有浔阳市局局长和他打过招呼,这种不仅能赢得名声还能赢得掌声的好事,他乐得其见。”郑汝水脸上有打工人常见的躺平模样,“你不用怕他,等从边山镇回来再提别的,他会答应的。”
这副笃定的语气让卫司融差点以为这趟去不是调查案子,是为消除两人隔阂。
蜜汁来的自信,卫司融又看眼浑身放松的郑汝水,心态不错。
“既然他知道你们去边山镇的事,写完的报告放我桌上,我明早去找他签,你们抓紧时间出发。”
“嗯?”郑汝水惊疑不定,“我知道你面冷心热,居然好到了这份上?”
话说到这份上,郑汝水还猜不到他想干什么就见鬼了,顿时收起所有情绪,像汪成精的深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除开被宣帛弈盯着看,在他面前众生皆能平等,淡然的接住郑汝水的目光。
“你……”郑汝水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有这份心的,也不劝他放弃,有些事成不成,得尝试后才知道,就是要提前告诉他点事,“做好被推出门的心理准备。”
“那是他对你的态度。”卫司融认为自己应该落不到那种地步。
郑汝水看眼楼下还没走的同事,示意进茶水间说。
卫司融跟着进去,没像同事间八卦走得那么深,刚好半个身体卡在门内,另外半边在外,能恰好看见楼下上来的人,若有似无给人一种隐秘的安全感。
大概和领导级别的聊过太多次天,让郑汝水也被熏陶出谈话前先搞杯茶喝喝,卫司融不爱这套,在茶杯递过来前摆手拒绝。
郑汝水也不意外,自己先闷一小口,似乎让这口茶烫开了话头。
“你估计已经知道前因后果,我直接说结果,很多人来当过说客,你也看见我现在的处境,并无太大改变。”
卫司融捧着杯底尚余薄薄一层白开水的马克杯静静聆听。
“什么样的说词,什么样的人,我和他都见过了。”郑汝水也就喝两口又开始洗杯子,杯刷沾着洗洁精在杯壁摩擦很快冒出细密泛着淡淡黄色的泡沫,“我想着我比他年轻,又在那种时候没能拉住他儿子,多少有点错,本着为他身体着想,能避就避。”
“你觉得自己有错?”卫司融温吞着问,语气太平了,平到如凉白开没滋没味,更没有攻击力。
“可能有那么一点点。”郑汝水用沾着泡沫的手比划了一下,比花生米大不了哪里去,“案件没调查清楚前,聚焦在我身上的目光怀疑和信任对半分。”
想也知道,为什么会两个人去一死一伤,偏偏死的那个还是有家庭背景的。
他和嫌犯之间是否清白,与队友之间是否真的和睦,诸如此类的问题层出不穷。
那段时间,从上到下,盘问他的把各种刁钻的问题都问了。
他如实回答,也安稳到今天这位置,成为独当一面的刑侦队长,可仍逃不脱洗掉冤屈的攻击。
次数多了,在频频受气到只剩独自一人的时候,他也会扪心自问,那个时候的自己真的没错?
他很想坚定地说没有,现实总在动摇他的念头。
“没有。”在他时隔多年再向另一位知全貌的旁观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听见了无比坚定的否认,这道声音仍旧平淡温和,却比任何时候都动听。
在水龙头悉悉索索落在玻璃杯的哗啦声里,郑汝水停下洗杯子,缓缓抬头看向背靠茶水间门口的卫司融,青年眼眸一如初见的深邃有故事感,脸庞俊秀安静,重复又坚定道:“你没错,不要让混着错误的过往岁月冲刷掉了你的自信。郑队,属于你的光荣,不该被人为拨走。”
郑汝水嘴唇微动,不等他看清,又低头继续刷杯子,口吻居然轻松不少:“就当可怜他好了。”
“你的可怜只会助长他压榨你的心理。”卫司融怕他被鼓舞的立马找沈儒林吵一架,当即说道,“在遇见不公平对待的时候,要勇敢说不。”
郑汝水噗嗤笑了声,再抬头脸上全是笑意:“卫顾问,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卫司融脸带茫然,像什么?
“像幼儿园鼓励小朋友朝新生活迈出新一步的幼儿老师。”郑汝水说着又想笑了,“这么比喻多少有点装年轻的意思。还是很谢谢你,以后我会试着像你说的那样,对他说不。”
听懂了。
卫司融紧捏着裤口袋的手不太自在的往口袋里蹭,抹去掌心的汗渍:“我很期待。”
把所有杯子都洗完了,郑汝水洗干净刷子放回去,又拿过干净抹布开始擦,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你今天这么对我说,明天见到他要怎么办?”
“尽量开解。”经过多方验证,卫司融确认沈儒林不是个胡搅蛮缠的人,最多能叫冥顽不灵,儿子的死成为一个疙瘩钉在心里,拒绝调解,拒绝多说,“你和他就当事人的死聊过吗?”
“我愿意,他不愿意。”郑汝水擦杯子的手法很熟练,可能干过很多次,“你不知道刚开始他甚至不允许我提他儿子的名字,后来渐渐放开。就因为这个,我一直以为再过几年他能做到公平公正。”
像沈儒林这种郁结在心形成的心理疾病,最好的治疗办法还是努力和郑汝水开诚布公的聊。
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死结因郑汝水而起,那就该由郑汝水来解。
现在卫司融明白自己该找沈儒林聊的重点不能像之前想的那么浅薄,要温水煮青蛙慢慢来,最好能带着郑汝水一起煮。
郑汝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不对劲。
“天不早了,不回家?”
过了十月,天黑的格外早,不过六点,漆黑天际只剩下路灯的光,还有远处堵车引起的一阵焦躁喇叭声。
一句听似催他回家的话实际是为前面的话题画上个句号,郑汝水不想继续聊。
卫司融站直身体:“郑队也早点回去。”
郑汝水擦干净手:“写完报告就走,别忘了这边事一结束就赶过去和我们汇合。”
“好。”卫司融答应了。
因多聊十多分钟的缘故,卫司融回到家的时候,饭桌上已经有一盘冒着热气的绿叶菜。
他边喝水边往厨房走,耳听里面传出来的热油和葱姜相撞的刺啦声,很快嗅到浓烈的葱姜辣椒香味,偏头就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厨房重地,闲人免进。”
“我也没打算进。”
他靠在厨房门口,含着口水看围着围裙忙碌的高大身影,那腰看着劲瘦,脱掉衣服后便知道该有的一样没少。
他盯着看恍惚间想到对方受自己引诱时一挺一动时块块分明的腹肌是如何走向的,想的太入神,没注意到掌厨的人扭头眼神危险将他从头扫到尾。
“过几天我要出趟远门。”
“边山镇?”又一道菜出锅,宣帛弈没喊他过来,自己端着往客厅送,“不是郑汝水说的,是听主任说浔阳市局过来查案的那位秘密去了边山镇。”
“都被你们知道还能叫秘密?”卫司融不懂但大为震撼,心想简无修这保密功夫做得忒差劲了,市局办案还能让检察院的知道,不太行。
“这是个意外,傅主任从火车站出来,撞上他们去检票。”宣帛弈放下盘子转身发现他离自己非常近,近到他伸过来的手没来得及撤走先被发现,“做什么?”
卫司融尴尬地摸摸鼻尖,往后退的同时言顾其他道:“你们主任认识简无修啊?”
“没别人,想抱就抱。”宣帛弈拉住他的手,和他面对面很亲昵地抱了下,继而回答他的问题,“他和浔阳检察院关系不错,也联手查过案,知道简无修不稀奇,就像那边的人知道郑汝水一样,司法机构有大群,平时天南地北见不到面,偶尔闲了在群里侃大山外还会交流一些办案心得。”
“你也有?”卫司融低头在宣帛弈脖颈处闻了闻,一股子厨房油烟味,好半晌才捕捉到几缕墨香。
“嫌弃谁呢?”宣帛弈轻抬他下巴,“小没良心的,我天天洗手作羹汤是为了给哪个小混蛋吃啊?”
“没嫌弃。”卫司融轻声说,“就是在想平时你身上的墨香哪来的。”
宣帛弈松开他,抬脚往厨房走,还有一砂锅红烧肉在煮着呢。
没能得到回答,卫司融不气馁,放下杯子又跟了过去。
砂锅盖掀开,一阵独属于红烧肉的肉香味飘出来,香的卫司融有那么瞬间险些忘记要说什么。
“是香水吗?”他问。
宣帛弈大概猜到他问这个做什么,避而不答道:“去几天?”
“郑队没说。”卫司融也没问,“边山镇的情况恐怕会比灵河和浔阳都要严重,那的派出所可能有问题。”
“有问题?”宣帛弈把油壶放回原位,回头看他一眼,“哪有问题?”
“他到现在没给陶庆茵的联系方式和居住地址,这很不正常。”卫司融相信宣帛弈比他更清楚现在说联系不上某个人的可能,“陶庆茵没出国没报失踪,举家搬走,就在陶诗禾出事没多久,连带着他那个赌博成性的老爸。”
宣帛弈一时没说话,直到静默炒完这道菜。
“谭勇不是糊涂人,听你的意思,说联系不上陶庆茵是谭勇给的答复?”
“是他亲口对周查说的,当时我就在旁边。”
宣帛弈微微拧眉:“我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今日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