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对妖族的新鲜感过去】
漫长的黑暗，身边只能听见不同频率的嗡鸣，有的高有的低，久远得不像这个世界的痕迹。
沈轻絮慢慢睁开眼，头上钝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包扎。眼睛转了一圈。竹屋顶上挂着晒干的药草，低矮的阳光从缝隙透出，照亮木架上的琉璃瓶子。彩色的光环晕在走动的男人身上，像是镀了一层纱。
他没开口，山吞主动走过来，摸了摸额头，“能听见我说话吗？”
先前说“我愿意”还历历在目，转眼就躺在病床上。本就薄的脸皮不由分说有些发烫，嘴唇紧紧抿起。沈轻絮微微侧过脸。
“我是被打晕了，不是聋了。”
山吞脾气很好，更多的是对病人的担忧。“伤口不深，我简单做了处理，这里没有专门对于人类的药，如果更严重就得去附近的城里。”男人衣服上沾了泥土和露水的气味，显然赶回来得极为仓促。
沈轻絮睫毛挡着眼睛，低低地问：“黎竟呢？”
山吞顿了下，不大想回答。“你好好养伤。”病床上的人听不懂话里的意思，眼睛忽闪，一下坐了起来，又问一次，“黎竟呢？”
瞒不过去，山吞神色中多出有几分不忍。“他现在没办法变回人形，等药效过去，我会让他来见你。”男人瞥了眼门外站着的影子，“如果你没别的事，我就先……”
沈轻絮垂着头，突兀地问了句，“想要见到山神，只有入山内这一种办法吗。我娘一个普通人，是怎么见到山神的？”
山吞身形挺拔，似乎犹豫片刻，缓缓道了出来。“山神游历时，可能会出现在任何地方，而游历结束时，必定会回归山内。不过即便进入山内，也并非一定可以见到山神，大多数妖族从生到死，都未见过山神一面。”男人语气平淡，却着实诚恳。“即便你抛下现如今的一切，进入山内，也可能见不到山神。”
见沈轻絮微微触动，山吞又多说了两句，“凡人之于山神赐福，所求无非钱权或情爱。你并非两者之一，便只剩最后一样。”山吞看着沈轻絮茫然的眼睛，轻轻说：“平安。”
睫毛碰上眼睛，一颗泪珠猛然滑落。
沈轻絮张着口，迫不及待地向前探了半寸，“你是说……我娘为了我的平安才葬在山上，甚至山灵之息也是为了护住我的性命？”白皙的皮肤因为激动涨得发红，甚至连连咳嗽了几声。
见状，山吞又回到沈轻絮身前，递了杯水，“这只是我的猜测。”
床上的人飞速地眨了眨眼，似乎是要把刚刚那滴眼泪挤下去，却没想有更多的泪珠子串了线，转瞬就打湿了下巴。
“我本想……我本想着让黎竟替我去山内，见到山神问问清楚，再出来了告诉我……”
山吞善解人意地递上手帕，却被沈轻絮推到了一旁。“我想见黎竟……”他声音很小，说着说着带起了哭腔。
山吞无奈地坐在床边，视线却瞥到对方颈间新鲜出炉的齿痕，怔了半刻，叹出了今日第四口气。
“你对那只小狼妖，放手反而是更好的选择。”山吞犹豫着，心头总觉得不该做这个恶人。
沈轻絮擦擦泪痕，眼睛红通通地盯着面前人，似乎在等着下一句。
男人轻声细语地说道，“你把他当做玩伴，或是你的所有物，就像孩童对玩具的占有欲。总有一日你的这点情感会消失，你不再需要他，也不再喜欢他。”山吞看着沈轻絮俊秀的眉眼，继续道：“你会有属于你的家庭、妻儿，俗世意义上属于人族的一切。等你对妖族的新鲜感过去，黎竟又该站在什么位置呢。”
沈轻絮睫羽微颤，残余的泪珠停在脸颊，只是这次，没人会用嘴唇帮他轻轻沾掉了。
他想要反驳，喉咙里却涌起一堆酸涩。
不是这样的，他不会那样对黎竟。
沈轻絮费力地眨着眼，眉宇间浮出一片无法形容的难过。似乎山吞的话说得很对，他怎么想都找不到反驳的地方。黎竟是最好的玩伴，也是属于他的东西。他想要每时每刻都看到黎竟，想要黎竟永远都不离开身边。
还有呢……
小少爷吸了吸鼻涕。
三哥都还没成婚，他又有什么可着急的。就算有一日催到了头上，像现在这样跑出来便是了。
那黎竟呢？
沈轻絮突然涌起一股力气，看着山吞，轻飘飘地反驳，“狼族终身只会有一只伴侣，黎竟和我是分不开的。”
山吞愣了下，随即有些无可奈何地问，“那你的心意呢，伴侣是相互选择的，你也做好了决定，要此生此世都只与黎竟亲近吗？”
小少爷突然想不起来他那时候是如何回答黎竟的了。大抵像是往日那般，拿些有的没的话敷衍过去。黎竟从不会介意，也从不会生气。不过即使黎竟有些情绪，他也不会在乎。
这些事情，他从没细想。
此生此世这样承诺，对沈轻絮而言，显得遥远又古怪。他思索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句话来回答山吞。
“我会对黎竟好的。”
门外的影子终于忍不住飘了进来，竹也蔫着头，附在山吞耳边飞快地说了几句。山吞的神色从困惑变为难以置信，最后甚至是十分生气地盯着男人。两人对视片刻，竹也就飞速把头低了下去。
再转过头来时，山吞的脸上多了一抹愧疚。“对不住，是我没有管好他，让你和黎竟受这样的苦。”
沈轻絮正困惑着，竹也的声音从旁边传了过来。
“本以为用了使妖族发狂的丹药让狼妖变回原形，你就会害怕得抛弃狼妖离开……”
对方说着，沈轻絮脸色慢慢变了。
他本该相当愤怒、恼火，甚至要对面前的妖怪说几句重话。可脑袋却被另一件事牢牢占据，分不出空隙。
沈轻絮冷着脸，转过了身，“你该去和黎竟道歉。”
竹也低着的头顿了顿，“我会的。”
沈轻絮看着两人的身影逐渐消失，眼神迟迟无法从门口收回。
作者有话说：
很喜欢这一章
被灵魂质问的小少爷终于慢吞吞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心意（？）
提前祝大家圣诞节快乐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