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无依之地>第十章 禁闭

  路渝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被一只手摁住了肩膀。

  “前几天,莱尔就待在这里,只是那时候没有这头狼陪他,他就一直哭着叫你的名字,最后也确实通过你获得了救赎。”教导主任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你是他的朋友,我想你一定非常乐意替他受苦。这三天内,我们不会给你食物。”

  他瞥了眼那头蛰伏在暗中的野兽,轻声说:“也不会给它食物。”

  路渝被一股大力向门内推去,与此同时,只听一声野兽的嘶吼在耳边炸开,一阵腥风袭面,饥肠辘辘的狼猛地向他扑来。

  这次他看清楚了,这是一头成年黑狼,尖利的獠牙上沾有斑斑血迹,却被一根长长的铁链拴在墙上,无法跨出门外一步。只是他注意到,末端嵌入墙壁里的锁扣已经有些松垮变形,被不断扑上前的狼拉扯得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会崩断开。

  求生的本能盖过了一切,路渝不知哪里迸发出一股力气,挣脱了灰帽雅各人,不顾一切地掉头就跑。

  “抓住他,打断他的腿。”教导主任不慌不忙地下令。

  “好的,主任。”

  路渝最终是被像拖一只麻袋那样拖着回来的。

  他的膝盖骨应该是碎掉了,他能感觉到骨头碎渣在拖行中深深地扎进肉里,好似要从膝盖处薄薄一层皮肉中穿出一样。

  随后,他被扔进了禁闭室里。黑狼立刻向他猛冲过来,但铁链的长度刚好只够它扑到距猎物半米处的位置,让它看得见吃不着,急得嗬嗬低吼。

  路渝忍着膝盖处传来的剧痛,借助门缝透出的微弱光线,用手肘爬动到角落。他艰难地支起身体,使后背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潮湿的水汽如阴冷滑腻的触手,从墙上渗进衣服里,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一片漆黑中,狼低沉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甚至能听到涎水砸落在地上的滴答声,如同催命的丧钟。

  这比直接放狼咬你更可怕,因为你不知道那条锁链什么时候会断裂,不知道狼什么时候会朝你扑过来咬断你的脖颈,你每分每秒都处于恐惧之中,饿到发昏,困到极点却不敢合眼。

  身侧传来一股浓烈的腐臭味,路渝试着用手在周围摸索,指尖忽然碰到一块硬物。他把他捡起来,用手描摹出它的形状。

  那是半截腿骨,不知道是动物的还是人的,上面还粘连着些没被啃掉的碎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路渝强行压下恶心感才没把它丢开,因为他摸到了腿骨断开的一头,不规则的断面形成了坚硬的长刺。如果狼真的挣断铁链,他可以用它当作拼死一搏的武器。

  他用腿骨割下衬衫的袖子,咬牙将受伤的膝盖包了起来。这并不能使断裂的髌骨愈合半分,但至少能够减少地下室的阴冷对伤口的刺激。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满头大汗。见狼并没有什么动作,便两眼一闭,缩在角落里昏了过去。

  ... ...

  路渝是被一阵渴意烧醒的,喉咙干得像是要断裂开,饥饿与干渴使他五脏六腑都在烧灼。

  他顺着墙根一点点摸索,忽然摸到一只装有水的钢碗。拿起来用手指浅量了量,约莫有小半碗水。低头一闻,那水已经散发出一种酸败的腐臭味,上面还飘荡着些许絮状物,不知放了多久。

  唇瓣触碰到馊臭的水面时,他想,莱尔当时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吗?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囚牢里,寂静到只能听到自己哭喊的回声。

  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撑过了两天,每分每秒都忍受着饥饿、焦渴与恐惧的折磨,直到奄奄一息才将他交代出去的?他今年不过才十四岁。

  九岁那年他跳入水中救他,是出于理智,而如今说出他的名字,却是出于本能。路渝无法控制地流下泪水。他没有办法去责怪他、怨恨他。

  不知过去了多久,疼痛、黑暗与饥渴交织成巨大的茧,将他缠缚其中,一丝丝地吸干他的生命。昼与夜、生与死的边界被模糊,他蜷缩的姿态与生命降世前的形状竟得到某种诡异的重合,浑浊的空气是包裹他的羊水,黑暗湿冷的斗室即是他赖以生存的母体。

  他想,人是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无论技术如何进步,也改变不了人原本是、人本能够从母亲肚子里出来的事实。

  这一观点鼓舞了他,一想到内心所坚持的真理从未改变,他就觉得情况还不算太糟。

  活下去,他想,无论如何得活下去。

  依凭本能,路渝呻吟着,在充满秽臭的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行,摸索恶狼留下的残渣,混着灰尘与污秽一同咽进干瘪的肚里。

  后来,连馊臭的污水和腐坏的烂肉都没了,有的只是恶狼饥肠辘辘的咆哮。狼几天没有进食,变得愈发暴躁起来,试着挣脱铁链的时候越来越多。路渝神经紧绷,几乎不敢合眼,偶尔撑不住了昏睡过去,都能被它的牙齿和铁链摩擦的声音吵醒。

  膝盖处的伤得不到处理,不仅疼痛,还变得越来越红肿,使路渝发起烧来。晕晕沉沉中,他忽然想起,其实还有一个人能够救他。

  ——32号。

  如果说还存在唯一一种能够使他逃离这种处境的方式,那就是告发32号包庇他的罪行。

  这个念头刚一蹦出,他就猛地惊醒过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

  路渝感到火烧似的羞愧。

  在从前,他是绝不会有这种念头的。这才过了多久?有两天吗?仅仅是这点折磨,已使可怖的想法在他心中萌芽。这个地方就像是课堂上讲的细菌培养皿,一个健康的人被放进来,在无声无息中就被一点点腐蚀,被同化为病毒的温床。

  他在黑暗中思考着,这里的学生是不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模式?会不会有人甚至无视惩罚,肆意妄为?反正只要手上有别人的把柄,就会有人代你受苦。

  路渝把告发32号的想法压了下去。总还有其他办法的,他可以想办法杀了那头狼,吃它的肉,喝它的血。

  再次醒来时,耳边仍是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黑狼已经饿红了眼,拉扯的动作前所未有地激烈,暴躁的嘶吼声在黑暗中回荡,震耳欲聋。

  一股寒意侵袭上脊背,路渝敏锐地听出这次铁链扯动的声音不同往常,那是一种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像是即将从什么东西上脱落下来。

  他有一种可怕的直觉——铁链要断开了。

  路渝悄然攥紧了那根腿骨,将尖锐的一头对准前方,但指尖仍止不住地颤抖。

  黑暗中他几乎不能视物,只能看见两点不断移动的幽幽绿光。但狼的视野是清晰的,如果厮打起来,他将处于绝对劣势。等狼扑上来,他必须先弄瞎它的眼睛。

  咯吱声越来越响,路渝的心几乎跳出喉咙口。

  就在锁链咔一声崩开,一阵劲风袭来,他感到狼嘴里腥臭的气息几乎喷到脸上时,铁门哐啷一声打开,大片光线瞬间涌入,刺得他睁不开眼。

  砰——

  一声枪响,紧接着是重物轰然坠地声。

  世界重归沉寂。

  路渝半觑起眼睛,在模糊的光影中,一切都像是被放慢了数倍。

  他看见狼尸砸起的浮尘在光线中漫舞,金色的光从背后铺洒而来,勾勒出一个清俊挺拔的轮廓。那个轮廓维持着单手射击的姿势,枪口处还冒着白色硝烟。

  黑色帽檐下,是一张他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出现的脸。

  ——阿波罗。

  他走到他跟前,什么也没说,沉默地抱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