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路遥车马慢>第139章

  先是凉意,而后疼痛才蓦然涌上来,路昭想要捂住喉咙,可两手却被紧紧制住。

  “嗯?”拿着匕首那人顿了顿,似乎觉得割下去的触感不对,可没等他再补一刀,身后猛地挥过来一把铁锹,一下子给他的脑袋开了瓢。

  “打不死你!这么嚣张!”冲过来的五六个老百姓各个是农民打扮,挥着锄头铁锹,嗓门又大,“快来人啊!杀人啦!”

  这里离城区虽然还有段距离,可附近也有几栋民房,等老百姓们赶过来,把他们抓住是迟早的事!

  领头人登时喊了一声:“跑!”

  他们把路昭和小战士一推,就乌泱泱往城郊的方向跑去——只除了那个被开瓢的,这人直接被一铁锹打晕了。

  老百姓们把这人捆起来,走过来扶起路昭,才惊叫一声:“路县长!原来是您啊!”

  路昭捂着喉咙,摸到了满手的鲜血。

  咽喉是雌虫为数不多的致命弱点之一,如果伤口够深,被割喉后活不过十几秒。

  老百姓们登时吓坏了,赶紧背着他往县城跑,还把流了满身血的小战士也背上,一行人冲到了县医院。

  路昭紧紧捂着自己的伤口,本以为今天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喘了几口气,却发现除了喉咙痛,其他还算正常。

  他仔细摸着伤口,摸到了嵌在伤口里的,细细的链子。

  是方先生送他的金项链。

  他被人踢倒在地两回,项链的吊坠早跑到了背后,细细的链子勒在他喉咙上,哪想到就这么巧,替他化去了致命一刀的惊险,只留下了一个不深的伤口。

  老百姓们把他送到医院的急救室,医生给他打了麻醉,一点一点给他处理伤口。

  “万幸,伤口不深,一个星期就能恢复。”医生一边仔细地拿镊子在他伤口里找断裂的项链碎金,一边说,“还好有这项链给你挡了一下,不过链子也被割断了,都碎在你肉里了。”

  路昭喉咙都麻着,根本没法作声,只能眨眨眼睛。

  医生一点一点给他挑出来项链的残骸,缝好伤口:“这两天好好养着,少说话。”

  他把托盘拿过来给路昭看:“喏,项链都成这样了。”

  路昭转动眼珠,看了一眼。

  托盘里是沾满血的一堆细小的碎金,只有那一段绕在脖子后的还保存完整,包括那个小小的玫瑰花吊坠。

  路昭的目光微微黯淡下来。

  这是方先生给他的,最后一样完整的东西。

  现在也毁掉了。

  “还好是金子的,熔一下,重新打一条就行。”医生不清楚这条项链的故事,径直把托盘交给旁边的助手,让他洗干净,给路昭装起来。

  路昭就缠着满脖子的纱布,拿着这包稀碎的项链,被推出了手术室。

  手术室外,专案组的邓组长正焦急地等着。

  他身旁还带着好几个荷枪实弹的战士,一看路昭被推出手术室,就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人没事。”他连连说。

  几个热心老百姓也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说起话来。

  “还好今天晚上,我说要早点去田里放水,赶上了。”

  “那些是什么人啊,胆子也太大了,晚上八点多钟,大家还没睡呢,就赶在大街上杀人。”

  “他们盯着路县长,肯定是那帮贪官怕路县长知道得太多!”

  “这些人,无法无天,他们都死了才好!”

  这些老百姓没什么文化,讲话就没有弯弯绕绕,什么都敢往外说,邓组长在旁边听得讪讪,等把他们送走,才问路昭:“感觉怎么样?要住院吗?”

  路昭轻轻摇摇头,又指指旁边的战士们。

  邓组长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跟他比划了半天,才恍然:“哦,你说那个小战士,他没事。他的手术比你结束得早,已经躺病房里去了。”

  路昭这才安下心。

  “小路,你这样在外面,还是太危险了。”邓组长叹了一口气,“我一开始也低估了这些人的狂妄程度。我会马上和组织反映这件事,看看组织怎么保护你的个人安全。在上级通知之前,就先委屈你待在我们专案组的留置处吧。”

  路昭刚刚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现在还记得自己在城郊那段路上狂奔的惊心动魄,连忙心有余悸地点头答应。

  就这样,他住进了留置处。

  不过这回不像在首都那次,专案组在左安县的临时留置处,就是征用的县委大院的一栋空宿舍,只是加强了守卫,日夜有人巡逻。

  这里巡逻和守卫的战士们对路昭很客气,把他宿舍和办公室的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到了留置的小屋,一日三餐准时送来,还经常应他的要求,给他带书报进来看。

  路昭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安安静静地待着,等着这次风波过去。

  然而,他等了半个月,等来的结果却出乎意料。

  邓组长带来了他的免职通知。

  这份红头文件上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左安县政府:

  余壮同志担任左安县副县长,路昭同志不再担任左安县副县长。]

  路昭看完,问:“只有免职通知?没有我的任职通知?”

  一般而言,正常的调任,免职通知和新的任职通知是一起下发的。

  邓组长宽慰他:“应该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先让你回原单位去,到首都避避风头。可能过几个月,就会有任职通知了。”

  路昭顿了顿,说:“可是,左安县的案件还没有查出一个结果。我现在回首都去,对左安县的老百姓没有交代。”

  邓组长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这次组织这么重视,左安县肯定从上到下都会整顿。”

  路昭依然皱着眉。

  左安县的案件还没有结束,还有不少老百姓在等着把这窝贪官连根拔起、把县里的各个部门好好整顿一番。他们把路昭当成领头人,觉得有路县长在,这些贪官都会被斗倒。

  而这时候,路昭却被免职了。

  这个消息一出来,对不清楚细节的老百姓们是一个沉重打击。

  如果是在案件结束后、县里上下被整顿后,路昭再走,那老百姓们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只觉得路县长是要高升了。

  可是现在案件没结束,其他贪官污吏都没被处理,路昭先被免职了,这让老百姓怎么想?

  他们可能会怀疑政府,为什么贪官污吏可以占着左安县十来年都不走,像路县长这样的好人,却只干了短短三年就要被免职?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想得明白,上级应该也想得明白。

  但免职通知依然下来了。

  路昭心里就知道,这事没有邓组长说的那么简单。

  也许是处于避风头、保护他的因素,也许是有处分他的因素,也有可能有贺委员那一帮人的搅混水。

  他这一免职,可能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工作干了。

  可路昭即使心里清楚,也没有办法。

  他只是个小虾米,被撤掉了“副县长”这个帽子,就再没有职权能为百姓做事了,只能任凭处置。

  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深刻地领悟到,任平飞叫他爬高一点的苦心。

  可现在也没法弥补了。

  邓组长派了四名战士护送他一路回京,两天后就出发。路昭便简单地做了工作交接,收拾了行李,走出留置处。

  这天的天气不太好,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暴雨。他背着旧帆布包,拎着皮箱,被四名高大的战士护着走出县委大院,就看见了外面路边站满的老百姓。

  路昭愣了愣,目光扫过人群,看到了不少熟悉的脸庞。

  他想起来,自己的免职通知应该是要公示的,贴在了大院的公告栏里,老百姓们就都知道了。

  大家看见他走出来,就纷纷开了口。

  “路县长,您要走了吗?”

  路昭点点头,把皮箱放进军用皮卡车的后备箱:“对。”

  “怎么突然就要走了?咱们的煤矿工厂才刚刚开起来呢,您不是说还要开商店、开市场的吗?”

  “对呀,咱们县里才刚刚起步呢,您还得多待两年才行啊。”

  老百姓的目光带着疑惑不解,带着殷切期望。

  路昭不敢看他们,不敢迎接这些疑惑、期望的目光,只低着头把皮箱放好,脸上带着勉强的笑意:“对不起啊,我得走了。”

  他像个落跑的叛徒,狼狈地坐上了车。

  皮卡车缓缓驶离县委大院,一路上全是来送他的老百姓,然而大家的脸上都没有笑意,像是知道这个“免职”并不是升迁,而是处罚。

  路昭坐在车上,看着这路边一个个经过的百姓,看着他们朴实的、黝黑的脸,勉强的笑意再也挂不住,眼眶湿润了。

  他也不想离开的。

  他本可以有更光明的前途,却放弃那些机会,在这里和肖立群等人斗了三年,熬了三年,就是为了给这些老百姓带来福祉。

  可是他没有做到。

  也许再给他两三年,他就能交出一份让自己、让百姓们都满意的答卷。

  但是,肖立群找来了贺杰,贺杰杀了张平康,老张进行了疯狂的报复,原本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整个事态都走向了不可控制的局面。

  而他,在这不可控的局面里,加了最后一把火。

  原本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如果不为老张发声、不让贺委员的手从左安县缩回去,那左安县永远都不会好起来。

  但在任平飞教训他的时候,他第一次反思了自己,思考自己是否做错了。

  而今天,是他第二次反思。

  他开始想,如果自己那时不冲动,起码还能在没有肖立群的左安县待两三年,能带着百姓们再上一个台阶。

  他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