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安县和德阳县十分不同。
也许是因为地域、自然资源的禀赋不同,两个地方的民风有着巨大差异。
德阳县在海边,人们靠出海打渔为生,所以大家十分团结,讲义气。
而左安县从古至今就盛产矿产,有特许经营矿产的权利,是发家致富的关键,所以这里的人们,讲究官本位,讲究关系网。
应运而生的,就有了盘根错节的大家族,他们在本地只手遮天,黑白两道通吃,政府都拿他们没办法。
路昭刚来时,体会还不深刻。他像在德阳县那样,每天晚饭后出去走一圈,觉得这也就是个发展落后、民风淳朴的小县城。
可直到有一天,他在路上走着时,忽然听见哐当一声巨响。
路边一家小店的店面被砸了。
路昭眉头一皱,走过去一看,几个穿着花衬衫、吊儿郎当的雄虫,正抬起店里的木桌木椅,哐哐哐往外扔。
木椅子好些都老旧了,砸在外头的马路牙子上,登时散了架。
店里的食客吓得尖叫,纷纷逃去。店主是个雌虫,跪在地上连连求饶:“我刚刚给孩子交了学费,真的没有钱了。各位大哥行行好,我下个月一定交、一定交……”
“你上个月也说下个月再交,现在又说下个月,你耍我们玩呢?”为首的雄虫一把抓起他的头发,“保护费,从来就是一个月一交。这条街上人人都拖几个月,我的脸往哪儿搁?”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
“保护费?”
店内众人都看了过去。
路昭就站在门口,紧紧皱着眉:“交什么保护费?交给谁?”
“嚯,来了个管闲事的。”
店里的几个地痞流氓哄笑一声,一人伸出手指着他:“外地来的吧?没你的事,识相的快滚!”
他们的态度实在嚣张,骂完人后,又一把拎起那跪在地上的店主。
“今天不交保护费,就把你这店全砸了!”
路昭实在看不下去,冲进店里:“把人放开!我要报警了!”
“报警?”为首的雄虫重复了一遍,几人哄然大笑。
“哪儿来的外地人,知道这条街归谁管吗?”雄虫将店主往旁一推,走过来,“这条街,这个片区,都是虎哥说了算,警察管不了。”
“我代虎哥在这儿收保护费,你叫警察来,你看他们敢不敢抓我?”
他手下几个雄虫不怀好意地围了上来,将路昭围在中间。
路昭并没多少胆怯。
这个地方风气落后,性别不平等的现象还比较严重,所有雌虫几乎都被驯化了,不敢反抗雄虫。
但他可不一样。
他什么样的大风大浪都见过了,就连生离死别也经历了好几回,根本不怕什么威胁,也不怕死。
更何况,他的一双拳头,打这几个歪脖子树绰绰有余。
他就镇定地继续问:“虎哥是谁?”
“你来左安,连虎哥都不知道,就敢多管闲事。”雄虫走近一步,“看你脸蛋身条得劲儿,叫一声哥哥,我就告诉你。”
他身旁几个雄虫哈哈大笑起来。
路昭皱起眉头。
“啧,还生气了。这小脸可真嫩,咱们这儿养不出这么水灵的脸蛋……”雄虫说着,上手就来摸路昭的脸。
下一刻,他被一拳打得飞出去几步远,撞翻了店里的木桌。
他带来的小弟们都惊呆了,瞪着路昭还未收回的拳头。
“你敢打我们大哥!”
他们一下子冒起了火,一拥而上,路昭连忙闪身躲过,捡起地上的一条桌子腿一挥,哐哐又抡趴下两个。
剩的两个雄虫身板最瘦弱,看路昭这样剽悍,已经胆怯了,可路昭也没放过他们,一人一脚,踹翻在地。
收拾了这些乱叫的小弟们,他走过去,一把拎起了那个被打掉牙的领头雄虫,把他的脑袋按在了桌子上。
“老板,拿菜刀来。”路昭说。
被他按着的雄虫一听,登时叫了起来:“你敢拿我怎么样,虎哥不会放过你的!”
路昭用力压着他的脑袋,说:“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更不能放过你了啊。反正要被算账,我干脆今天就把你剁了,被算账也不亏。”
雄虫傻了眼,他的几个颤颤巍巍爬起来的小弟也傻了眼。
店主发着抖,把菜刀递了过来。
路昭接过菜刀时,才发现,这位店主的一双眼睛似乎有些问题,眼珠是灰蒙蒙的,像看不清楚。
他拿着菜刀,抵住了雄虫的耳朵:“欺负一个盲人,挺有本事哪,先割你一对耳朵吧。”
这下雄虫知道自己碰上狠角色了,嚣张气焰登时灭了,求饶道:“这位好汉、这位好汉,我有眼不识泰山,你是那条道上的?下回我再不敢冲撞你了,你大人有大量……”
路昭哼了一声:“先告诉我,虎哥是谁。”
雄虫的耳朵就在他菜刀下,哪还敢怠慢,连忙一五一十地倒了出来。
他所称的“虎哥”,全名叫郑大虎,是左安县一霸。
他手下据说有千名小混混,比县城编制内的警察还多,常年在左安县为非作歹,连政府都管不了。
他在县城里,只要看见哪个项目、哪个商店挣钱,他就要去参干股——就是一分钱都不出,就要别人把股份送给他,给他分红。
而且县里所有在固定场所做生意的人,都要给他交保护费,简直就跟国家征税一样。
可国家征税,税款是要用来做基建、建设福利系统,惠及全体百姓的。
而郑大虎收保护费,则是为了养着手下的小混混,让他们为他去欺压老百姓,收保护费,形成源源不断的利益闭环。
路昭觉得不可思议。
在新民党的天下,人民当家做主的社会,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就算郑大虎有天大的本事、手底下有再多的人,他毕竟只是个地头蛇,又不是什么正规军严密保护的领导人,总有落单的时候。
只要有机会,一击即中,把他抓了,他手下的小混混必然四分五裂。到时再把这些小团体逐个击破,这些成不了气候的纠集势力就会烟消云散。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左安县政府就没一个能人能想明白?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店门外传来一声喝问。
“你们在干什么?!”
几名警察提着警棍走了过来。
路昭回头一看,刚想说话,被他按着脑袋的雄虫已经大叫起来。
“警官来了!警官来了!我告诉你,你别嚣张,你知不知道整个公安局我都认识……”
路昭皱紧了眉头。
几个警察走过来:“在干什么?把菜刀放下!”
路昭松开了这名雄虫,将菜刀还给了店主。
雄虫看见有人撑腰,立刻又有底气了,凑在警察跟前,指着路昭:“他刚刚拿菜刀要割我的耳朵!警官,把他抓起来!”
这几个警察显然知道他和这几个小混混是什么德性,板着脸,说:“又在这儿逼人家交保护费?”
雄虫立刻说:“哎呀,没办法,我也得给虎哥交差啊!”
他搬出这个“虎哥”,几名警察的脸色立刻不好看了。
路昭观察着场面,留意到他们的脸色,就知道这个“虎哥”并没有自己想的这么简单。
几名警察象征性地训斥了雄虫几句,就转向了路昭:“你怎么能拿菜刀割人家的耳朵?”
路昭知道和他们费口舌没什么用,要正面对上郑大虎,显然不是这么几个小兵能说了算的。
他就没搬出自己的身份,只说:“他调戏我。”
雄虫:“……”
路昭丝毫不觉得害臊:“他要摸我的脸,我才打人的。”
一众雄虫们都说不出话了。
这几年经济发展迅速,社会风气比前些年开放多了,可在小地方仍然是很注重异性之间的距离的。
就算是正在处对象的雄虫雌虫,走在大街上也不会牵手,更别说有别的什么亲密行为。
牵手、摸脸、亲吻,这些行为,以前还被称之为流氓罪的。
不过被轻薄的雌虫,一般也不好意思说出来,更别说像路昭这样,把五个雄虫都打趴下了。
这个理由一搬出来,警察们也不好说什么,把两边都教训了一遍,让他们把店里收拾干净,桌椅板凳都摆好,才走了。
雄虫带着的那几个小混混自然不乐意,干活干得勉勉强强的,把桌椅甩得砰砰响。
店主一声都不敢吭,路昭就开了口:“你这是收拾店,还是想把店里再砸一遍?”
他径直走到了那几个摔桌子踢板凳的雄虫跟前:“好好干活,把摔坏的桌腿和椅子拼好了。”
几个雄虫只敢冲桌椅板凳发火,哪敢再跟他打一遍?
他们只能压住火气,把桌椅都修好拼齐。
等到离开时,他们还十分不服气,一边离开店里,一边频频回头看,眼神凶狠,指着那店主,为首的雄虫更是直接留下一句话:“你等着的。”
他们搞不清楚路昭是什么来路,但是这店主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在左安县做生意,总有撞到他们手里的时候。
路昭皱着眉头看着他们走远,这才看向店主。
“每个月,他们问你要多少保护费?”
眼睛看不太清楚的店主慢腾腾地擦着桌子:“每个月二十元钱。”
“这么多?”路昭十分惊讶。
店主苦笑着:“大家都要交这么多。”
这一条街上做生意的店铺有好几家,整个县城更有好几百家小店小铺,这郑大虎岂不是光靠收保护费就能每个月挣几千块钱?
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豢养着这帮打手,靠吸百姓的血发家致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