苌舟一句话说得凛然大义慷慨激昂。
那叫一个有气势!
周嶂听着红木桌被拍得一抖的声音, 自己也跟着抖了抖,“那……”他后退好几步,紧张地看向苌舟, “先听我说一说捏泥人的方法?”
苌舟急需转移注意力,他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嗯!”
周嶂更紧张了,几句话说得磕磕绊绊, 好在他擅长这门手艺,到底是能说得明白。
苌舟逼着自己仔细地听着。
先想象一下要把泥人捏成什么样,然后……
然后……
苌舟没听懂。
他眨了眨眼, 很迷茫。
周嶂也不知道苌舟听进去了多少,只好从头开始演示,他刻意把动作放得非常之缓, 此刻青毓也走了过来, 苌舟没理会, 专心致志地看着周嶂手上的动作。
苌舟跟着学。
首先, 他得知道自己要捏什么。
上仙界熟识之人, 这些苌舟都不想捏,苌舟想捏一个青毓。
捏一个冷漠不苟言笑的青毓。
“公子,这里得凸一点, 不然不像是头,倒像是被人砸了个大坑。”周嶂诚心地建议,还动手帮了一把苌舟。
“知道了。”苌舟点点头, 想了想周嶂的话,又开始摆弄手中的泥土。
泥土还未成型, 一旁还有剩余, 周嶂见青毓一直站着, 本想让青毓也一道来捏泥人,还没开口,就看见青毓无声地摇了摇头。
青毓的目光只被周嶂分走了一瞬,随后又落在苌舟身上。
苌舟对这种手艺属于有兴致,但上手学就容易废,一会头捏得不够圆润,他沾了些泥土重来一遍,一会鼻子捏得太宽,只能用工具将泥土削去一些。
如此一来二去,苌舟的手上沾满了泥,连衣服上也沾了一点。
青毓克制住自己上手替苌舟擦拭的冲动,眼底涌上一丝柔和。
彩塑对于苌舟来说太难了,新学捏泥人,很难学到彩塑这一步,所以周嶂没有教,苌舟最终将泥人打磨了一下,便算是作罢。
苌舟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周嶂也想夸一句,“公子第一次学,就能捏出一个……人身鬼面的,呃,东西,非常厉害!”
“什么人身鬼面!”苌舟恼羞成怒,“我捏的就是人!”
苌舟将那泥人举至青毓眼前,不死心地问:“青毓你说,这像不像你?”
那泥人头身比例一半一半,除了眉毛不像眉毛,眼睛凸一些,鼻子肿一些,嘴宽一些,脸方一些,耳朵看不太出来,手短衣服也突兀之外,其他全是优点。
这很难说像啊。
青毓如实道:“不像。”
“哼!”苌舟气极,将泥人放在桌上,也不管自己手上沾了多少泥土,就往青毓侧脸上抹。
抹了一道,苌舟又后悔了,冥王这么好看一张脸,抹了泥之后都没那么好看了。
想擦。
但是拉不下面子。
泥人捏完有一会了,眼看着定了型,青毓便从桌上把泥人拿了过来。
“你不是说不像嘛。”苌舟声音闷闷的,“为什么还要拿走?”
青毓仔细地收好,语气很淡,“可我喜欢。”
苌舟咬着下唇,努力压下自己因为这一句话而欣喜不已的表情,很有骨气地转过头,“你说得好听,有本事你也捏一个,我就不信,你捏得比我好。”
青毓在苌舟看不到的角度,稍稍挑眉,没说话。
他很快拿起了桌上剩余的泥土,苌舟还没看清,青毓就捏完了。
栩栩如生的一个苌舟,眉眼弯弯。
苌舟可以肯定青毓没用灵力,他诧异了一下,不服气地道:“巧合!这是巧合,你再捏一个我看看!”
青毓又捏了一个。
两个泥人几乎完全复刻,与苌舟本人不能说不像,那简直是一模一样。
苌舟都要怀疑冥王是不是在人间干过捏泥人的活。
冥王肯定在人间摆过摊吧!
就连周嶂都看得目瞪口呆,“第一次学,就能捏得这么好……”
要不他把这红木桌让给青毓?
青毓淡然地擦了擦手,问苌舟:“要吗?”指的是那两个捏完的泥人。
其实泥人成型后,最好再风干三日,不过成型后便不会沾上泥,带走也是一样的。
苌舟不想说要,但又舍不得那两个泥人,毕竟是冥王亲自捏的,只好不情不愿地将泥人收了起来。
苌舟手上本就沾了泥,这收好泥人之后,袖口处也沾了泥土。
脏兮兮的。
青毓背对着周嶂,施术幻化出一方锦帕,先是将苌舟衣上的泥擦干净,又握着苌舟的手腕,擦拭着苌舟掌心和指缝间沾上的泥土。
青毓做这种事时一向很轻柔,又认真,安安静静的,仿佛眼中心中只剩下苌舟一个人。
这让苌舟对自己适才抹了冥王一道泥的举动愈发后悔。
有点不好意思。
所以他准备给冥王擦一擦。
可惜那泥都风干了,他使劲蹭了蹭,到头来泥是擦掉了,冥王的脸也被他蹭出一道红印。
苌舟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后来天色渐晚,食客楼中客人多了起来,周嶂那处也有许多人围着,苌舟玩够了,就和青毓一道离开了。
拐出食客楼,旁边就有一家客栈,正好苌舟也累了,本想进客栈要间房休息,脚还没踏进客栈门,先看见了不远处的官差。
苌舟双眼微微睁大,“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返回来了?”
这一日都没过去!
依旧是李大人领着小官差,李大人一边走,一边念念有词,“奇怪啊,知府大人根本没传召我回去,我怎么突然就回去了?”
苌舟那时让青毓施术,没想到李大人回了官府之后径直跟知府大人复命,彼时知府不得闲,李大人还等了许久。
这一复命,才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知府传召。
眼看着李大人越走越近,苌舟扯了扯青毓的衣袖,“青毓,看来此前的方法不可行,这样下去根本拖不了官差多久,要不这样,用幻形术假扮金掌柜跟他们去一趟官府,到时候官差问完口供,这时日也过去了,他们不会发现的。”
青毓眼神稍沉,“你,幻为金掌柜?”
苌舟下意识就想回一句不可以吗?但他听出了青毓语气中极为微弱的一丝不满,于是只好改口,“那,你将就一下幻为周嶂?反正那些官差也要查食客楼,周嶂作为金掌柜的远亲,迟早要被带去问话,一起去应该无妨的。”
青毓没回答,面色却有些冷。
苌舟直觉青毓应该是很不愿意以他人的身份出现,上次在轮回塔,即便是顶着王虔诚的身份,苌舟就唤了几次王虔诚本名,青毓神情都不太好,可是……
官差越来越近。
只得委屈一下青毓。
苌舟主动挽着青毓的手,声音软了下来,“哎呀,去嘛青毓,就这一次。”
这样的苌舟,青毓是抵抗不了的。
他以灵力凝滞了时间,算是默认。
“去之前,金掌柜和周嶂的记忆,需得知晓。”
要不怎么说青毓是冥王呢,考虑事情就是比较周到,苌舟软软地应了声,“好。”
但苌舟又想起来,“窥探记忆的术法,上仙界是有的,可地府也有这种术法吗?”
要是有的话,青毓之前在地府怎么不用?
“没有。”青毓道。
“那你怎么……”
青毓召出生死簿,翻看着金掌柜和周嶂的生平。
苌舟给忘了,青毓现下身上带着生死簿呢,有生死簿在,凡人的生平不都信手拈来?
不过光有生平是没用的,生平记录的只是凡人一生的各个转折点,至于每个转折点具体的细枝末节,还是要看凡人的记忆。
青毓有生死簿在,加上金掌柜和周嶂的亡魂仍在,而且在附近,便可凭生死簿勾出亡魂的部分记忆。
青毓在生死簿上施法,注入灵力。
与此同时,食客楼中的金掌柜和周嶂似有所感,木楞地抬头看了看,他二人眉心被穿进一道很细的灵力。
那灵力将他们的部分记忆带了回来,结合生平,在苌舟眼前一幕一幕地缓慢移动。
苌舟一一记下了。
随后青毓给二人皆施了幻形术,收了生死簿与凝滞时间的术法。
那厢官差堪堪往前走了几步。
“大人,他们在那。”小官差眼尖,发现了苌舟和青毓。
苌舟立时装作一副惶恐的模样,看样子马上就要跪了,“李大人,是我愚钝,先前不该顶撞您,您现下带我走也好,问话也好,我毫无怨言,嗷对了,我还有个远亲,唤作周嶂……”
苌舟指了指青毓,“他也在食客楼中。他可以跟我一道去官府,这样也方便大人您问话,不用来回折腾了。”
苌舟甚至还紧走几步,表明了自己要去官府的决心。
态度转变得太快。
李大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呃……”憋了片刻,“甚好,那就走吧。”
他们折返的目的本就是带走金掌柜,带一送一,童叟无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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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官府,天色已晚,知府大人未曾审问他们,说是安排间客房住下,一直到次日,天光大亮时,有官差来叫醒他们。
青毓身有灵力,又并非在地府,因而不曾休憩,倒是苌舟,占着房内唯一的一张床,休息了一整晚。
那床实在是硬,苌舟睡醒之后很是不适,尤其是腰间,还有些酸。
撑着满身的不适,苌舟跟在官差身后,一路进了官府内堂。
彼时李大人和那几位小官差也不巡逻了,就候在一旁等着知府发问。
起初苌舟在食客楼中听李大人说奸细之事,看他们还算是从容的态度,便以为食客楼应该是无辜的,只是不小心遭人检举了,结果内堂中,呈上来的证物让苌舟愣了一愣。
那是一个彩塑泥人,捏的还是个小娃娃。
苌舟在金掌柜和周嶂的记忆中看到,彩塑泥人这种手艺羟国应当只有周嶂精通,能把这小娃娃捏得如此逼真,那必然是周嶂的手法,只怕那奸细的名头还真有可能不是空穴来风。
坐于堂上的知府一拍惊堂木,朗声问道:“据检举之人说,证物是从你的食客楼中获得的,金掌柜,你认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