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 他像是对待客人一般把隔壁的房间收拾整理好,对身后的人道:“条件简陋,要住不习惯就去集镇上的客栈, 时间尚早。”
话音刚落, 容诺便坐在了床沿上, 算是做出了选择。
苏子沐瞥了一眼转身离开,容诺在身后急问:“你去哪儿?”
“隔壁。”
“你留我一个人睡这儿?”
“怕黑、还是怕鬼?”苏子沐反问, “你不怕, 小不点怕。”
想到这里, 他加快了步伐, 要是那家伙醒了没看见人,估计又得嚎哭, 养娃真心不易。
容诺闪到门口拦住去路,委屈道:“你从前事事都以我为先的……”
“你也说了, 那是以前。”搁以前,苏子沐早就缴械投降了, 可现在他觉得他从前就是太过迁就这人, 才叫人成了这副德行。
要想容诺做出改变, 或许得他先一步做出改变。
眼下将错就错让容诺对他死心也是个不二选择, 否则到时候他离开了平清大陆,这人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他又不敢做得太过,以免现在就给他闹出人命。
“……我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拦在门口的容诺猛然抱住他,“我错了,别不要我。”
那股无力感又涌上心头, 苏子沐道:“容诺,这三年来我想明白了很多, 你也好好想想,别把心思都挂在我身上,可以试着去接受其他人。”
“你就这么想我离开,要把我推给别人?”容诺的每个字都像是嚼碎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大有他再说便把他撕烂吞进腹中。
苏子沐不想和人吵,还有十五年,他只能尽他所能改了容诺对他的执念,现下的小不点正好是个开始。
容诺若能与小不点有了感情维系,那么他离开后,这人在这个世界有个念想,便不至于会走上极端路子。
苏子沐被人抱着,跟个木桩子一样杵着没动,搬出道明令:“你若想继续留在这儿,须得和小不点搞好关系,否则就自行离开。”
容诺环在他腰背的双臂紧了紧,迟疑道:“当初……这院子是我置办的。”
苏子沐一愣,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他说:“那,我和小不点再借住一晚,明日我们搬走。”
“苏子沐!”容诺突地吼道。
“嗯。”他无所畏惧地应了声。
容诺搂着他沉默半晌,最后不情不愿道:“我会试着与他好好相处。”
容诺口中的好好相处很简单,把整条街的东西都搬到院子里边,给两岁孩子看得眼花缭乱,迷得晕头转向,全然忘记昨日曾被吓得号啕大哭的惨状,跟在后边一口一个父亲喊着。
“我不是你父亲。”容诺皱着眉头,扒开拽在衣摆上的小手,抬步远离。
一想到这是苏子沐和别人的孩子,他心口就像被人灌进了整瓶醋,酸气冲得他鼻子都快没了。
不一会儿,小不点的手又抓了上来,因为追他追得气喘吁吁的,“可、就是父亲啊,容愿不会认错,父亲与爹爹常常给容愿看的小像上的父亲一模一样。”
“你叫容愿?”容诺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那你母亲……”
“没有。”容愿笑得天真无邪,骄傲道:“爹爹说我与旁人不一样,我是他生的。”
“他……生的?”神木族生来便与别的族不一样,但能生孩子吗?
容诺指尖抵到容愿的眉心,才发现这孩子血脉和苏子沐没有半点儿关系。
“容诺!”苏子沐刚从集镇回来,就看到这“丧心病狂”的一幕。
他将菜篮米面猛地扔在门口,疾步走来一把抱走容愿,捧着脸蛋仔细瞧完,瞪向容诺,愠怒:“他这么小你就搜魂,傻了怎么办?”
“我没有。”又冲他吼……容诺胸口堵着闷气,说完把脸撇向一边,彰显着自己很生气但他不说。yst
但也不知道苏子沐是并没发现他生了气,还是故意晾着他,默了片刻后,牵起容愿的手就往屋里走,没有半分要来哄他的意思。
容诺气急,对着前头那一大一小的背影再次道:“我说了没有。”
这晚,大概是心中又有了底气,容诺耍起赖皮,在苏子沐与小不点上床之后,他就独自坐在床边的台阶上,一言不发,做足了乖巧又惨巴巴惹人怜的姿态。
忽然躺在床上的苏子沐坐起身,“你到底要睡哪儿?”
“你在哪儿,我就睡哪儿。”容诺从隔壁房间跟到这边,反正再也不想一个人睡,而且他也没与人抢床,只是坐到床边而已。
“上来。”苏子沐抱着熟睡的小不点往里挪了挪,把外侧空出来一片儿。
容诺瞥了一眼没有动,他不想一个人睡,但也不想三个一起。
“你睡还是不睡?”
这一问,问的容诺心里开始打鼓,只是离开了五年,为何他在苏子沐心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但或许是以前有恃无恐惯了,他仍旧没动,直勾勾地盯着床上的容愿不说话。
“你不会想让他给你腾地儿吧?”
容诺背过身盯向前方黑暗角落,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蜷缩成拳,缓缓道:“我本就不习惯旁人靠近。”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余光里苏子沐缓步走来,来到他身侧弯腰将他一把抱起,“去隔壁。”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驱散了积压在容诺周身的阴霾,他环住人把头枕在人肩膀,嘴角微扬:“好。”
来到隔壁房间,两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半天没说一个字。
没多久,容诺便开始不安分。
苏子沐捉住探过来在身上乱摸的手,身侧的人突然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你还生气?”
“没有,早些睡吧。”
容诺盯着他看了会儿,撩开他身上的遮挡,从侧脸、颈侧一路吻向下,酥麻感传遍全身,他连忙挡开在下面探索的手。
“你是不是还……”容诺撑在他上方,突然止住话头,话锋一转:“我们成亲吧。”
苏子沐有些莫名,“不是成过?哪有人结两次的?”
“契约都断了,那已经不能作数了……”容诺满眼希冀:“况且,当初那样仓促。”
苏子沐望着人半晌,“成,成两次不够,那便一天一次,成到满意为止。”
婚典仍然定在冥界,前后忙碌了大半年,每样东西都是容诺亲自挑选。
房间内,烛火跳跃,红帐微晃。
容诺把苏子沐压至身下,双腿跨坐在人腰间,一手撑在人脑袋旁边,一手捏着只白瓷酒杯。yst
青丝披洒,身上红袍垮到手肘处,洁白玉肩若隐若现,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他望着身下之人因为□□越来越红的眼眶,凝眸一笑,仰头把杯里的酒衔在口中,俯身吻了下去。
酒汁在二人嘴里流转,分不清最后究竟是被谁给咽下。
“民间有交杯酒的习俗,寓意合二为一,永不分离。”容诺附在人耳边暧昧道:“这交吻酒理应更有用才对。”
说完,他从枕下摸出锦盒,里面放置着一对黑色红文指环。
“新的,我做的,每一笔都是我刻上去的。”他拿出一枚套进苏子沐左手无名指上,细细把玩起人手指,“另一只无论在哪儿都能感知到彼此所在,就算是跨越世界屏障也一样。”
可这对全新的同心戒能跨越世界屏障,却无法锁住魂魄,无法跨越那条轮回路。
魂魄一旦入了轮回,所有一切都将被清洗干净,这世间还没有哪一件法器能横跨轮回。
等到百年约定一到,不管道侣契还是这对同心戒间的契约全都会断开。
容诺做这些不过想填补一些心底的那道裂痕,曾经失去的,他都想一一找回来。
苏子沐支起身子,拿起另一枚戒指,目光灼灼:“手给我。”
同心戒缓缓套进容诺的无名指,他们相拥着坐在床上,眼底的情/欲越发强烈。
苏子沐视线锁定在眼前的唇上慢慢凑近,容诺轻捏住他的下巴尖,瞟了眼他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故意将唇瓣凑近,隔着若即若离的距离说:“契约,说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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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子沐轻笑,“我愿意。”
帐纱遮蔽不住春色旖旎,咿呀破碎悄然蔓延,长夜漫漫注定是不眠之夜。
十五年一晃就过,百年的最后一日,苏子沐和容诺并肩坐在日月山的断崖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过一秒容诺的背上仿佛就会多加上一块巨石,一块又一块直到要将他的脊骨折断才肯罢休。
百年的时间就快到了。
“怎么一直苦着个脸?”
对于苏子沐的问话,容诺也问道:“我、该高兴吗?”
“只是入轮回而已,又不是彻底覆灭。”苏子沐凑到他的脸庞,左手不知道握着个什么东西,“礼物,笑一笑,不然就没了。”
容诺极力地想抑制自己的情绪,可眼眶里的眼泪已经蓄积到了极限,最终无可奈何地溢出,滑落。
“哭,就更没有了。”苏子沐摊开手掌,一根银丝被层层灵气环在中央,宛如萤火虫一样,一闪一闪地发着光,“确定不要?”
视线蒙了层水雾,容诺也不知道自己是没看真切还是不敢相信,想要拉近看得更清楚些,对方却重新握在了手里,提醒道:“换。”
容诺努力把嘴角上扬,但眼泪却掉得更加厉害,因为怕哭出声,连开口的勇气都没有,他只能抓住人的手,以防这人真的将东西给收回去。
苏子沐叹了口气,替人擦拭着脸上的泪痕,重新摊开手掌把东西递到眼前,“送你。”
多年来,他做不到不去迁就容诺,哪怕一次。容诺皱一下眉,他恨不得把心掏出来送过去。
事事顺着容诺,想让容诺开心像是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他改不了。
既然改不了,那他便决定迁就到底。
银丝没入容诺的眉心,他的指尖从人眉头缓缓滑至眉尾,“要是有天腻了,记得把它还给我。”
“给我了,你便不会再对旁人动情,若我没能及时寻到你……你会独身孤寂一生。”
苏子沐凑近容诺面庞瞅着人,笑道:“那,现在还我?”
在这瞬间容诺仿佛成了个哑巴,双手攥成了拳,却怎么也无法说出一个字,他不想苏子沐孤寂一生,可更不能接受苏子沐爱上别人,哪怕入了轮回也不行。
天光乍现,太阳缓缓升起,容诺眼泪再次止不住。
苏子沐与规则相约的时间到了。
随着月影花开始掉落,苏子沐的身体逐渐散成星星点点,与一个个圆球一起缓缓上升。
容诺箍紧人却又怕人溃散得更快,转而捧着人的脸,无力地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人越发透明。
太阳从冥界一晃而过,聚集在空中的月影花开始分散掉落。
苏子沐透明到只剩虚影,他伸手探入容诺的衣襟,拿出块月牙形白玉举到人侧脸,笑道:“与你很配,寄风、哥哥~”
同心戒和白玉落地,碰撞出叮铃声响,无数月影花破土而出,生机勃发,而眼前的人却彻底消失不见。
…………
炊烟缭绕,一处乡野村郊,秧田、树郁郁葱葱。
“公子!哎呦,公子呀。你赶快下来吧,就你这倒霉运平地都能摔,哪还能爬树啊?待会树断了摔下来可怎么办?”
树上的白衣少年看了眼脚下比自己大腿还要粗的树干,根本不把仆从的话当一回事。
他轻轻跺了跺脚,向仆从示意这树很稳。
“咔嚓。”仆从并未看到树有多结实,这树干就毫无征兆地断了。
断了!失重感来,苏子沐迅速往下坠落,脑中只剩下这两个字。
四五米的高度,他以为自己必定少不了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可当失重感消失,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他落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同时一股幽兰花香袭入鼻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