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每年六月初六, 在冥界忘川河的尽头,河底的往生花会如期绽放,而往生花有修复神魂的奇效。
苏子丘的灵魂曾在蓝星遭受重创, “倒行逆施”由于受到时空的限制, 需要以往生花为引才能补全缺损的那部分灵魂。
一个月后正巧是六月初六。
由于神魂不全, 苏子丘每日清醒的时间大约只有不到两个时辰,且都集中在酉时。
冥界整体与想象中的诡异恐怖风格不同, 这里美得如梦似幻, 万事万物颜色似皆随心所欲, 土地、河流都不再局限于认知里的样子, 且不同的地域颜色也不尽相同。
天空没有太阳和月亮,只有满天永不凋零的细碎星辰, 白日为金色,夜晚则是银色。
到黄昏时, 金银两色会在天空中交相辉映。
凉亭里,苏子沐尝了口苏子丘端来的新菜式, 不由猝然一怔。
坐在身侧的苏子丘问:“怎么呢, 不好吃?”
yst
“我很快回来。”苏子沐丢下这句话, 跨进道传送门离开了小院。
冥界外围是一条百米宽的鬼河, 可它却并不是河,叫鬼河是因为此地的恶鬼多如洪水。
鬼河中的恶鬼生前嗜杀成性,死后更甚, 此等厉鬼放进忘川河中会伤及无辜亡魂,冥王物便尽其用,将这些恶贯满盈且冥顽不灵的亡灵, 通通塞进此地构筑成通往冥界的第一道关卡。
苏子沐赶到时,那人已经被无数恶鬼淹没, 只能看见个凸起的山丘。
他体中灵力忍不住暴起,朝外飞速扩散袭去,百米之内恶鬼瞬间化成了飞灰。
那堆堆砌成山的恶鬼化为烟灰散尽,露出了一具血淋淋的,没剩多少血肉的活的骷髅架,这具骷髅还活着全靠脑袋和心脏尚且健在。
苏子沐移身过去,跪伏在容诺身体上方,想碰却又不敢触碰,那满身深可见骨的伤,残留的厉鬼怨气还附在其中快速侵蚀着所剩无几的生机。
“找…到了。”容诺揽上他的脖颈猛地拥住他,庆幸而欣喜道。
苏子沐眼眶泪水蓄积将视野模糊,他的喉间像是哽了数块坚硬的石头,“别动。”
yst
鬼河中的恶鬼狂躁地在四周飘荡,几欲扑上来却又望而生畏,不敢靠近。
那是苏子沐两月前硬闯冥界,杀掉数十万恶鬼留下的余威。
随着一个血色大阵在容诺身下形成,他们周身的恶鬼由近及远开始迅疾消散,而容诺白骨上也逐渐重新覆盖上全新的血肉。
鬼河中,恶鬼成片灰飞烟灭,冥王随即落在旁边,不由气急败坏:“给本座住手!这些东西身上根本没多少生机,你就算把鬼河给吸干了,也救不好他。”
冥王的话苏子沐充耳未闻,此时他的眼中、心中乃至整个脑海全是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人,他只知道一件事,他需要尽快填补好这人被撕掉的血肉和散掉的生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苏子沐自己也终于意识到这些东西身上没有多少生机,容诺恢复的速度远比不上恶鬼消失的速度。
等容诺稍稍好了些,他便抱着人出了鬼河。
冥王手中折扇无奈地敲了敲额头,安抚好躁动不安的群鬼,随后跟了上去,没想到入眼的又是那邪门儿的法阵。
瞅着周遭生灵的颜色已经暗淡了不少,他的脸心疼得缩成一团,觑向苏子木怀中的人,问:“这等修为,他是如何寻到冥界所在的?”
苏子沐没搭话,兀自抱着容诺坐在阵中,除了不断往下掉的眼泪珠子,整个人就宛若石雕一动不动。
“我没事。”容诺抬手帮他拭去面颊泪水。
这时苏子沐才有了动静,反手握住伸过来的手,又急又怒:“怎么可能没事?”
被无视的冥王脑门儿青筋跳了跳,提醒道:“差不多行了,再这样下去,他可就要成了冥界的人。当然,若他以后不打算再出冥界,就当本座什么也没说。”
苏子沐顿了顿,冥王所说是独属于冥界的规则,没人可以与之抗衡。
冥界可以说是一方世外桃源,但同时也是一个囚笼,冥界的生灵不死不灭,但一旦踏出冥界便会即刻灰飞烟灭。
“倒行逆施”能剥夺外界的生气为己用,但沾染过多冥界的生气就会被同化成冥界生灵。
苏子沐可以以自身为滤器,尽可能把影响降到最低,可也不能完全剔除。
天空中的金沙不知不觉全换成了银色,他撤除法阵,抱着容诺转瞬回到院中。
“回来啦。”苏子丘还坐在凉亭里,见他怀里抱着个浑身是血的人,瞳孔微怔:“这是怎么呢?”
“劳烦师兄备些药来。”苏子沐交代完,转头进了屋。
除了肩膀上的那处,容诺身上其他的伤都已无大碍,当时整个肩膀都被撕裂贯穿,骨头血肉都被挖空,留下了个脑袋般大的,空无一物的窟窿。
受环境所致,苏子沐不敢再冒用冥界生气,所以此处的伤无法完全修复,翻飞的血肉,森白的肩胛骨,现在还能瞧见。
床上的容诺直直盯着他,安抚说:“我没事。”
他抿着唇不接话,压着心中怒火,一点点清理上药。
待裹上纱布包好,他整个人已经麻木,那股火气也在不知不觉间消了大半。
房间内沉寂许久,他缓过来后,抬头对上容诺一直望着他不曾移开的目光,说:“你不该来这儿。”
“那我,该在哪儿?”
“容家、昆仑,哪里都行,总之不该来冥界。”
“为什么?”容诺声音细弱无力,“我来找我许久未见的道侣有何不可?”
苏子沐缄默半晌,“我们不是,别再和我扯上关系。”
九个月以来,容诺一直都乖乖待在南域,他以为这人已经知道利害,选择和他断绝来往。
万万没想到隔了半年多,这人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差点儿送了命。
他摸向无名指上的指环,如今这种情况,这东西只会是个麻烦。
他抬起手,说:“将契约解开。”
同心戒的契约蕴含着一缕规则之力,又受此界天道的庇佑,如今的他还破不开这层束缚。
但只要容诺同意,便能直接解了契约。
“你,这是何意?”容诺怔怔地问。
苏子沐深舒了口气,“陀川谷发生的事,你应该清楚,牵扯进来对你毫无益处,离远一些对谁都好。”
对方视着他,问道:“你要与我划清界限?”
“是。”他直勾勾看着眼前的人,答得干脆利落不带丝毫感情,“解开。”yst
“‘决定了,便不能翻悔’,我问过的,你也同意的。”
同心戒契约前,容诺的确曾经反复问过他,而他当时也从未想过有反悔的一天,一度认为如果要反悔,那也只会是容诺想反悔。
苏子沐说:“我那时记忆缺失,算不得真,你就当从未听过。”他抬了抬左手,“解开。”
“做梦。”容诺猛地挥开他的手,“你是记忆缺失,又不是成了呆痴,别想以此来撇清关系。”
他这一动作扯到肩膀上的伤,伤口刹那崩裂开,滚热的鲜血涌出浸红白色纱布格外刺目。
苏子沐赶忙将人按住,然而对方却一把将伤口彻底撕开。
猩红血液迅速蔓延开来,占据他整个视线,他大吼:“你做什么?!”
“疼……”因为剧痛,容诺嘴唇白中泛起青色,不禁发颤,随即牵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上,“可这里…更难受。”
“‘决定了,就不能翻悔’你同意的,你也说过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一起面对。”这人凝视着他的眼睛,又道:“我信的。”
涌出的血液浸透容诺肩膀处的纱布,苏子沐的手按在上头,湿热的触感让他已经辨不清传达到掌心的温热,是血液的温度还是体温。
极度的刺激过后,他反而清醒了不少,他收回手,冷漠道:“有些话我本不想挑明,毕竟你我之间总归还有些情谊。”
此话一出容诺眸光微凝,苏子沐则抬起手,指端敲了敲无名指上的同心戒,“可如今这东西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从前我没脸没皮地追在你后边,包括同意签下这东西,都不过是因为我记得的那张脸。”
大抵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些话,容诺神色中皆是不可置信,嗓音在情绪近乎失控下颤抖得厉害,几乎快要吐不清楚字节,“脸?”
“对。”苏子沐说:“一切不过因为他的脸。他是妖,是一只很漂亮,很特别的喜鹊。”
容诺情绪彻底崩溃,细小的哽咽啜泣声在这人极力地压制下,还是若有若无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继续道:“你的脸和他的很像,我虽然不记得曾经的事,可当我看到这张相似的脸,我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说到此处,苏子沐语调骤冷:“而现在前尘往事全都清清楚楚地在我脑子里记着,你终归不是他,就算当替身你都没那个资格。”
他捏住容诺下颚,这块肌肤湿漉漉的,已经被眼泪打湿。
他望着这双眸底通红眼眶噙泪,时不时便会往下掉落几粒水珠子的眼睛,丝毫没有心软:“我不想你受伤,不过因为这张脸而已。他已经不在了,我会想尽力护住和他有着相似面容的你,但你若想找死,我也拦不住。最后一遍解开契约,这东西让我觉得恶心,解开后,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
“恶心……”容诺不由地笑起来,随即偏过头伏身在床边,捂着嘴一阵咳嗽。
一股股猩红从这人指缝中流出,落在地板上溅起朵朵血花,苏子沐心头一紧,手快过脑子就去扶人,却被对方一手挡开,“别碰我!”
他跟着回过神也没再去管,床上的容诺缓了口气回头看向他,嘴角带着血迹,口吻略显疯癫:“想解开契约?多简单的事,杀了我,契约便也会没了。”
苏子沐厉声道:“容诺。”
“嗯。”对方应了声,言语随意带着几分轻蔑,“除非我死,否则契约绝不可能解开。觉得恶心,不如直接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