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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正港看着一大一小研究灯泡,说不出的欣慰。
这种画面他以前根本没想过。太美好了,两个都是他爱的人,相处的还这么和谐。
文家河和林雁不一样,他性格平淡,不喜欢大声吵闹,也不喜欢咄咄逼人。
很多事情他宁愿费100句心平气和的跟孩子讲明白,也不会像妻子那样发脾气,动手打人,就为了让孩子服输认错。
相较之下,他更能接受文家河和他儿子相处的方式。
无关身份,只是认同性格上的平淡。
严卓立弄明白电路怎么接,重新坐回圆圈。
文家河抬头擦了把脑门上的汗:“以前学并联串联电路总觉得挺简单,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再接触这东西竟然也会手生。”
“你那时候成绩怎么样?”严正港问。
“我中学成绩挺好的。”文家河一边跟他往前走,一边说,“初中的时候,前两年是地理生物,后两年变成物理化学,那时候还是五四制,感觉东西挺简单,没费什么力气就学会了。高中文理科差距就开始大,然后从那个时候我就打算学文,每一个星期六,星期天去外边参加征文,最后当了记者。”
他的上学历程严正港并不意外。
文家河性格内向,确实也在文采这方面额外突出,看得出是个秀气的书生。
“倒是港哥,”文家河笑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做律师的?当时是不是除了这职业没考虑过其他?”
“我吧,最早没想过从事什么职业。”中午天气太热,严正港穿了社团专门的白尾衣。被晒的汗流浃背,就把袖子撸到手肘,“以前觉得念个书去国外留个学,就是我们那一代最流行的。后来毕了业下海经商。干了几年觉得没意思,正好家里老头缺个帮忙的,我就顶上了,一直干到现在。”
“那时候我去找你,你说已经退休。”文家河说,“这一行都是这么早退休?还是有什么缘故?”
“不是。”严正港说,“这事儿算巧了。俩孩子不是要考试么,你嫂子说忙不过来,也怕他俩压力太大,就让我办个病退,回家陪孩子渡过难关。”
文家河笑笑:“那确实应该的。高考跟中考,一辈子只有一次,该重视。”
小年纪的孩子们做完活动,各自找家长。
沁一捏着自己做的小蝴蝶跑胡来,冲文家河展示:“爸爸,飞飞。”
“这是做了个什么啊,宝贝儿?”严正港蹲下来,亲亲小闺女的脸蛋,“我们沁一心灵手巧的,做的蝴蝶真漂亮,一看就能飞。”
沁一冲他伸出小手,严正港咧嘴,一只手把人抱起来。
小丫头瞬间就和爸爸视线平齐了,高高的,特别开心:“高高,沁一高高了。”
他跟女儿亲,文家河脸上也笑,头一次见小姑娘这么近一个人,可见严正港多么招父女俩待见。
严卓立那边一下课,拿着自己做的小灯泡跑过来:“爸爸,这个小灯泡会亮。我们班都没做出来,就我做出来了,我真厉害。”
“好小子。”严正港顺手一摸儿子脑袋,问文家河,“中午没事了吧,要不咱去吃饭?”
“行。”文家河从兜里拿出一张纸,看完上面的活动安排,确定没有任务,这才找钱老师说了情况,跟严正港还有俩孩子回去。
活动地点离心之声不远。
先开车帮忙把一些教具送回去,两个孩子坐在车里,严正港和文家河从后备箱拿了东西抱进屋里去。
正往外走,手机响。
严正港从裤兜掏出来,见是上次那个刘森家长,一张脸沉下去:“有事吗。”
“我们家孩子是欺负你儿子没错,可你怎么能这么报复人呢?这不是故意人身伤害吗!?”刘森他爸简直要气疯了,“你给我出来,我现在就去找你,我们俩当面把事情说清楚!”
“你说出来我就出来,你算老几啊?”严正港嗤笑,“我说你儿子被关禁闭关的轻是吧?校园霸凌,你还在这儿护犊子呢,难道你年轻时候也这么干过?这么不知轻重?”
刘森他妈哭着喊天喊地:“我儿子是欺负你儿子没错,我们家可以赔钱,也向你道过歉了呀,你怎么还能派人把我儿子打成这样?”
“你他妈少往老子头上泼脏水。”严正港面色阴沉,“我派人打你儿子?我是律师,不是他妈的黑社会,知法犯法这种事我能做?”
“你少不承认,我儿子都不敢说是你儿子打他的!”刘森他妈说,“你那个大儿子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就是活脱脱的畜生、败类,简直不是人……”
她话没说完,严正港给挂了。
文家河问:“港哥,怎么回事?”
“谁知道。”严正港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严昭礼做的这事儿,“他们两口子神经病,他儿子在学校欺负卓卓,估计是惯犯,前段时间我让白律师起诉,不知道怎么就出了这档子事。”
他让文家河先上车,转过身去给严昭礼打电话。
大儿子从小就乖,在学校人缘好,谁都尊敬他,根本不像刘森两口子嘴里骂的那么肮脏。
电话接通,严正港语气柔和:“昭礼,放学了吧?”
“刚放学,正推车呢。”严昭礼问,“怎么了爸爸,你有事儿?”
“哦,没事儿。”这孩子这么乖,严正港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像刘森爹妈说的那样,心中又难免嘀咕,“你最近没什么事吧?学校、家里外头,没跟什么社会人士来往?也没得罪人?”
大中午,太阳十足。
严昭礼单手推着山地车,听严正港这么一问,就知道怎么回事。
烈日照在少年人漆黑的发丝上,周围人流涌动,自成一幅画。
不少学生都在跟他打招呼,说学长好,学长再见。
严昭礼笑着一一作答,等人群算的差不多,这才收起笑容,告诉严正港:“刘森骨折了四根手指,一条肋骨,左腿大面积损伤,以及肌肉撕裂、淤青不计其数。爸爸是想问他怎么会被弄成这样?”
他说的云淡风轻,好像不是陈述某种罪行,而是讨论今天阳光不错。
严正港心里咯噔一下,大气难喘:“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那个地方没有摄像头,也没有人证物证。”严昭礼笑着说,“刘森不敢有任何指控,有,也不是我做的,他告不到我头上来。”
“你这孩子——”严正港仿佛被人猛捶天灵盖,话都说不下去。
他以为刘森爹妈无中生有,或者怨恨他起诉他们儿子故意伤害。哪想,那小子竟然真的是被自己儿子搞了一顿,甚至严昭礼装都没装,就这么坦然又光明。
子不教父之过。
严正港十分的痛心:“你弟弟被他欺负,现在你又去欺负他,这成什么了?我们是什么家庭,黑社会头子?谁想怎么样酒怎么样,这么蔑视法律道德?”
“爸爸,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是没法用法律判定的。”严昭礼淡淡笑着,“刘森那种人,他永远不知悔改。而这种情况又没有任何一条明确法律能够管束他的相关行为,如果什么都要考虑,我弟弟被他欺负的时候,谁又能替我弟弟考虑一下?要想惩治恶人,就要用比他更狠的手段,这样才能让他长记性。”
严正港对儿子的言论无法辩驳。
严昭礼的行为从某种方面来讲,也算惩恶扬善。但这种行为从任何一个原因去判定,却是另一种肉体伤害。
让严正港意想不到的是,做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是他那引以为傲的、从不惹事的大儿子,严昭礼。
这怎么可能呢?
他的严昭礼从小就懂事文质彬彬,他不会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
父子俩在电话这头那头沉默,一种难以明说的感受,徘徊在心中。让二人完全无法沟通。
良久,严正港叹了口气:“儿子,人在做,天在看。你自认天衣无缝,也只能仅此一次,真不能继续下去了。”
“没有下次了爸爸。”严昭礼还是很懂事,“卓卓很多事都不说,我妈也从不问。您平时不在家,不能管我们两个,要是我这当哥哥的再不出手,他以后真要被人欺负怎么办呢?您知道卓卓的,他这个小孩,总是理亏到头还不肯说。”
一句话,堵得严正港再无言语。
确实,他这么些年没怎么在家,也没管过小哥俩。林雁虽然处处抓的很严,但那仅限学习,甚至连卓卓被人欺负这么长时间,她都一无所知。
昭礼上了高中课程紧,平时和弟弟的交流也仅限于饭桌上,要么就是放假。严卓立这小皮猴子从来不上心,自己也不长心,挨欺负了都不肯说,不知是他真的不在意,还是不敢,被刘森欺负怕了。
电话结束。头一次,严正港搓了搓裂,一股剧烈的挫败感升到空中。
他作为律师显然很称职,为民除害,为百姓伸冤。
但他作为父亲也好,丈夫也罢,实在是太不合格。以至于小儿子被人校园霸凌,大儿子斯文外表下藏了一颗狼兽之心,他竟都一无所知。
也不知,这人生究竟该算高功厚名——
还是一无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