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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家河从没有如此切身体会到何为人间地狱。
这里山峰陡峭,植被丛生。但人民并不安居乐业,而是喝着一口又一口的人血,哪个就一把又一把刀,捅向这个社会上最弱势的群体,让她们日日伴着绝望被迫存活,没有希望。
“那个吴建国看着面善,又是狗山的管事人,如果连他都把买卖人口当成正经娶媳妇的手段,那这里的男人一定没一个好的。”文家河摸着自己的耳朵,“严老师,您说吴家大嫂得有多疼?又是舌头,又是耳朵,真的太惨了,电视剧都没这么演的。”
他不敢想,浑身打冷颤,仿佛挨刀子的变成了自己。
那么痛苦,那么折磨。
而且她还是一个女人啊!究竟做了什么,才被那些畜生如此对待呢?
严正港无言,翻看着黑皮本上的内容。
这几天他已经摸索到一些信息。而女人的话也从侧面证实了,这个地方确实存在违法的人口交易。只是一来偏远,二来那些罪犯太狡猾,所以才能很熟练地掩盖罪证,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严老师,这些信息如果交给警察,他们能过来找人吗?”文家河问。
“如果家人报了失踪,按照法律,只要确认线索属实,能过来找。”严正港说,“但就算找到人,带不带的回去却不一定。”
“什么意思?”
“狗山这些人没文化。也没钱。他们认为花钱买回家的媳妇就是他们家的牛马,不再是谁的母亲,谁的女儿。所以奴隶也好,生育机器也罢,就算自己毁掉,也绝不会还给别人。”严正港叹息,“这种案例太多了,甚至法律上都很难真正定义其侵犯行为,很难取证。”
他见过太多案子。
只能说,这种事发生频率不大,却一定存在。
如果真的有一条涉及到死刑的法律被确立出来。
那么,这些受侵害的女性,会不会有一丝生存希望?
“眼前只能尽力。”文家河想起自己听见女人哭的那个夜晚,“那天我太莽撞,根本没意识到这些人多残忍。幸好您把我拉回来,不然真的冲动跑过去,下场肯定很惨。”
“不知己知彼,绝不要轻举妄动。”严正港把本子上的信息汇总,发给刑警大队的朋友,“你以为你对付的诗人么?那是鬣狗,是渣种,哪那么轻易就战胜?”
最后关头,女人还是写了自己的信息。
他把这些发给刑警,那边没几分钟就给回信:“严律,系统里真有这么一条寻人启事。不过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十几年前。
文家河想到吴家大嫂的惨状,指头尖针刺一样,密密麻麻的疼。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吗?
那她被卖到狗山,每一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该有多么痛苦?
“人找到了。”严正港打电话,“情况不太好,家里至少还有三个被拐卖来的女孩,最大18,最小13,据说北方口音,具体日期不清楚,可能也就三天内的事。”
那边说了什么,严正港面色越来越差。
最后,他在大门前停脚,直接开骂:“什么叫他妈的没立案无法找人?这些女孩要是都在上学,爹妈外头打工,家里只有年迈的老人看着,谁能第一时间发现女儿不见了?谁又有这个概念,第一时间去查监控、报警?!”
文家河站在旁边看严正港发脾气。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凶的骂脏话,虽然语气很冲,每个字却都是为了那些可怜姑娘。这让文家河对严正港大为改观,至少他终于知道了,严律师不是他说的那么漠视人命,而是他得摸清状况。才能讲话。
电话讲个半个小时,那头只答应先往上面汇报,等领导审批完再行动。
严正港大骂官僚主义不干人事,人证物证确凿还他妈浪费时间。只怕等他们出手,那保护伞早就派人下来,把狗山收拾的干干净净。
吴建国给他送饭菜,他一度觉得这老汉是个好人。
没想到人面之下藏着的却是一颗兽心。甚至比野兽还可怕,还龌龊该死,真他妈是个该杀千刀的老畜生。
山中天气多变。
两人前脚进院子,后脚咔嚓一声惊雷,滂沱大雨顺天而下。
紧赶慢赶跑回屋里,后背还是被淋湿不少。
“他妈的,这鬼天气。”严正港心烦,手机扔桌上,打开暖壶倒了两杯水,“山里下雨最冷,先喝口水吧,晚饭估计等等会儿了。”
文家河没胃口,捧着搪瓷缸子喝了几口水,胃里仍旧难受。
见了吴家大嫂的惨状,他现在觉得自己活着真是幸运,起码没遭受迫害,还从井边捡回一条命。
“谢谢您,严老师。”文家河犹豫着,还是说心里话,“您救了我,这个恩情我得记一辈子。”
“一辈子就算了,那么长的事谁能说的准?”严正港牡丹缸搁桌上,顺着黑漆漆的窗户看外面,“大雨一下,屋里又潮又冷。实在不行就拿柴火生火烤起来吧,起码冻不死。”
他只打算在这里住一个月,没带冬天的衣裳。
山里一下雨,真跟过冬没区别。
严正港一摸文家河那双手,“冷了吧?”
“还行。”冷倒不算什么。文家河缩了缩肩膀,“就是挺后怕。”
人都是这样,身在世中不觉得什么。
仔细想起来,往后再回味,汗毛一根一根往上竖,才觉得细思极恐。
他说不冷,手是凉的。
严正港从外头抱来一大捆柴火,找了只废油漆桶往里面一扔,拿打火机点燃。很快熊熊火苗就这么燃烧起来,呼呼往上翻涌,瞧这火势还挺大。
屋里烧木头有浓烟。
严正港把油漆桶拎到靠窗位置,开了条缝,拉着文家河坐下。
两个大男人坐在火旁一边烤手,一边听外面的大雨。
更深的地方没有优点,唯独景色漂亮。尤其下过雨,那天空雾蒙蒙的,好像被谁挂了一层银丝帘,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严正港穿了件羊绒夹克,高大身体坐在铁椅子上,一双掌在火苗上来回翻烤。
黑甸甸的双眼射向大雨中,侧脸俊朗又沉稳,很有男人味。
文家河偷偷看他。
半天,觉得严律师算他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真是这样。
这人体型高大,长相刚正,一看就是正人君子,没存过什么邪恶想法。严正港不说话的时候像橱窗里的模特,那双眼藏许多事,格外深沉,让人怎么都看不透他。
可是当他开口又千变万化,什么样子都能展现出来,让人无法抵抗。
“别看我了,烤火。”
“……”文家河急忙收起目光。摸摸鼻子,还不忘补充一句,“没看您啊。”
严正港笑道,“屋子就这么大,除了这堆火,你的目光是唯一的热源。觉得我感受不到吗?”
他低沉一笑,文家河招架不住,背过去捧着水喝了半天,才压下去嗓子里的渴。
手机震动,严正港却没动身:“小文儿,给我拿一下。”
他叫他总喜欢用儿化音,习惯了,逗孩子也觉得有趣、雅致。
文家河捧着手机递过来。
低头一瞄,上面没有爱称,只写了一个“家”。
“家”会是谁呢?文家河眨着眼睛想。难道是严律师的爸爸妈妈?
严正港接起电话,没让他避开,大大方方:“还好吧。”
他第一句话没叫人,可能律师天生不喜欢煽情的东西,所以答案自然没揭晓给他。
文家河捧着茶杯烤火,一张脸被火光照得暖烘烘,红乎。
,一副小耳垂倒是白里透红,看着很招人疼。
屋子不算大,他却听不到那边说了什么。
好像是挺长几句话,然后严正港眉眼温柔起来,他逗弄孩子:“噢,昭礼,我是爸爸。”
他坐在铁椅子上,钢铁般的眉眼却融化成一汪夏湖,连讲话的语气都变得温柔了。
“我是谁呀?我是爸爸,还记得爸爸吗?”
文家河隐约知道答案了。
家应该是他老婆,还有他的娃娃。
他低下头,听严正港逗儿子,一边开怀大笑,被小不点咿咿呀呀哄得眉目舒展,忍不住也跟着抬了抬嘴角。
这通电话长短不过十来分钟,2/3他都在跟儿子说话。
快到结束,脸上那笑容下去了些,他答复林雁的话:“嗯,还在山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到时候再说吧。”
语气没有太多变化,文家河坐对面,却看见严正港脸上的表情和方才完全两个人。
他感到疑惑,难道严律师不爱自己的老婆?
又一想,对呀,严正港跟他说过自己的老婆是家里人让娶的,也许跟对方没什么感情,只是为了应付了事,才结这个婚,接这个电话。
严正港跟林雁没什么说的。
三五句家常,就挂了连线。
手机翻出相册,他跟文家河说:“你看,这就是我儿子。小时候乖着呢,都不怎么说话,到幼儿园老师让干什么干什么,谁见了都夸听话。”
照片上的小孩儿也就三个来月,被严正港抱着,脑袋上还戴了一顶醒狮小帽子,粉雕一琢,当真可爱。
文家河忍不住抿嘴笑:“孩子长得真像您,太可爱了。”
“是吗。”严正港摸了摸下巴,“老太太倒是说长得像他妈。”
“小孩小时候一个样,长大了又一个样,说不定长着长着就像您了。”文家河感慨一句,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比方我吧,小时候人家都说我长得像我妈,毕竟儿子随妈妈,后来越长他们说越像我爸,等我十八九岁军训服一穿,家里亲戚又说我像我爷爷年轻时候。谁能想到呢,我一个人把我们一家子像完了。”
他讲话总有种安静的幽默,既认真又让人觉得有趣。
严正港手机装兜里,问文家河:“20岁年纪正好,谈朋友了吗?爸妈催没催?”
“哪有时间呢?”文家河不好意思,“天天光报社那些文章就够忙。”
“事业归事业。男人还是得成家。”严正港搪瓷缸子端在手中,盖子往水面刮了刮,“看这个老婆我不喜欢,可结婚之后感觉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家里有人等着,被窝是暖和的,每天下了班还有人问你累不累,这就比一个人强。”
外面雷声阵阵,看样子这场大雨是躲不掉了。
严正港喝口水,问文家河,装的漫不经心:“你喜欢的,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