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几个冬至>第24章 应该

  傅可砚落车后踩上星光大道的第一秒,就在挤着拍某位首富同款照片的人群里看到了江祺。这时候是旅游旺季,维港人来人往,所有人都笑得开心,只有他静静站在其中远眺对岸。

  这并不是傅可砚所熟知的样子,江祺在学校和所有人都玩得来,和自己说话更是十句里五句两人都在互相嘴欠,冷清寂寥和他并不挂钩。她快步走过去,拍了拍江祺的肩膀:“在想什么?”

  江祺没有被她吓到,只是撑着栏杆,眼神飘得很远:“在想,站在这里的应该是两个人才对。”

  傅可砚也从同一个方向眺过去,用粤语讲了几个字,江祺没听懂,转头问她说了什么。

  她换了个译名:“Happy Together”

  “那首歌?”

  “电影,”傅可砚看出来他不知道,笑了一下,“我不应该对你说的。”她直觉其实那个人会懂,但偏偏无意讲出这句台词的是江祺。

  江祺没有再追问,傅可砚的脑回路他经常没办法跟上。他只是再看了一会儿,回想起在保险柜里看到的那张照片。其实通过日期戳能推断出,那时候江淑芬已经怀上了他。所以严格来说,那是张全家福。只是没想到再来,就剩他一个人。

  本来也只是约在尖沙咀碰面,傅可砚说正好赶得上,于是决定去西九那段海滨长廊看日落。搭巴士并不远,但江祺总时不时看几眼手机,上车的时候都差点拿成银行卡。傅可砚替他迅速抽出八达通拍卡,拽着他往后走,问他在看什么,江祺却把手机马上收回去。

  “我没有想看的意思哦,你干嘛这么紧张。”

  江祺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转移了话题:“今天陈总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说你不打算报大陆的学校。”

  “对啊,我不是跟你讲过?”傅可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江祺接着说:“我也不打算,他差点没气死。”

  傅可砚这回有点吃惊:“啊?你不是要……和你哥念一个学校?”

  “改主意了,”江祺语气很轻巧,“我在准备加拿大能走的冬季入学项目。”

  傅可砚“哦”了一声,她察觉到背后应该发生了什么,但不知道该不该问,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说话。

  落车后他们看到海滨绿地已经有很多人,傅可砚就带着他往高处平台走。很幸运,两人还是坐到了一张石凳。

  他们朝西安静坐着等待日落,远处渐渐翻起浅橘色,天光也缓慢暗下来。

  江祺觉得很奇妙,至少高考结束的那天他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在香港和傅可砚见面,也当然没想过自己最终会一个人来。还好傅可砚已经回外婆家,所以他还能有人带着走一走,他实在太需要从那些事里暂时脱身一段时间。

  这天的黄昏颜色十分烈,殷红圆日被扔进滚滚流动的岩浆,漫天赤色荡开,摩登高楼与人群都显得黯淡。空气似乎也滞住,两人的视线依然紧紧勾着西边。黄昏流逝得很快,在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大屿山就已经吞掉了落日余影。

  红日掉下去后,江祺是第一个打破沉默的,他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傅可砚吓一跳:“怎么不早讲!我没给你准备礼物。”随后她又指着西边说:“哎呀晚霞还在,太阳还不算落完呢,你快许愿!”

  江祺不知所以,以为这又是什么他不知道的民俗。谁知傅可砚只是一板一眼地说:“今天是你这一岁第一天,你可以许愿让第一轮太阳带走让你不开心的事情,接下来一整岁都会没有烦恼。我说的。”

  听了这话,江祺倒是笑起来,毫无道理的执着确实是很傅可砚的做派。他闭上眼,身体往后仰,手撑着石凳,任凭海风吹乱头发。好一会儿,他才回:“许完了。”

  傅可砚也不问他许了什么,准备尽地主之谊带他去吃饭。两人搭的士去,傅可砚拉开车门:“去坚尼地城,唔该。”

  司机又问了什么,江祺听不懂,隐约听到钱数,上车之后才问她。傅可砚仔细解释说司机问要走哪条海底隧道,他们离西隧近,虽然通道收费比红磡贵五十五,但她还是让司机走这条,绕路其实也不划算。

  讲完之后不忘补上一句:“不过不用担心,你过生日,我一路请客。”江祺没推脱,进海底隧道时还有些惊奇,说:“以前还想过是不是真的能看到海底,结果和普通隧道也没什么不同。”

  其实这个问题他当时问的是付知冬,后者只是微笑着说等我们去了就知道了。但现在江祺终于知道,付知冬却不在身边。

  傅可砚没注意到他的失神,问他接不接受大排档,江祺当然可以,两人就决定去吃鸡煲。一路聊起来,傅可砚才说她其实对附近也没有很熟,尤其近几年来得不多,也是为了念书适应一下才经常在附近逛。

  江祺有点困惑,问她不是才出高考成绩,不是还有面试环节,怎么就知道去哪里上学。傅可砚很轻松地说:“我觉得自己一定能上。而且学校离半山也近,我婆婆住在那里。”

  “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直很羡慕你。”他们已经落座,江祺盯着菜单的视线转到傅可砚脸上,微微叹口气:“感觉你好像没有什么淤心事,遇到什么在你这里过了也就过了,也不会因为未来担心。”

  傅可砚没回话,从雪柜里拿了两瓶维他,请店主帮忙开完盖后递给江祺,再坐下来时她咬着吸管问江祺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小段时间没见就变了个人一样,总是讲些莫名其妙的话。

  江祺还在犹豫要不要说,鸡煲就上来了。傅可砚去拿了两根干净吸管,问他过几岁生日,江祺说十九。傅可砚顺手把其中一根的可伸缩部分拉直,再弯成“9”的样子,然后插进了鸡煲里。

  “愣着干什么呢,拍照呀,没有蛋糕就……勉强当个生日鸡煲?你快点不然我怕太烫了塑料有毒物质出来……”傅可砚用手指抵着那个“9”,示意江祺快拍。江祺觉得很好笑,拍完之后还发给傅可砚。

  “发我做什么,你生日该发个朋友圈昭告天下吧。”傅可砚已经开始吃,懒得点开手机看。

  江祺本来没有想过,但被这么一提,他也心念一动。他再看了一遍朋友圈消息,付知冬依然没有回复他那句毕业快乐,于是江祺带定位把照片发了出去。

  吃饭途中江祺也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傅可砚最后还是没忍住,又问他:“什么事情啊让你出来过生日还魂不守舍的,哦……对,等一下,为什么你自己来香港过生日,你哥呢?”

  江祺没说话,只是和她对视。他顺手又刷新了一遍消息提醒,才耸了耸肩:“我们分手了。”

  傅可砚停下筷子,无声地张了张嘴,眼神四处乱扫后举起那瓶豆奶:“那,庆……庆祝一下你的新生活?”

  “也行。”江祺勉强勾了一下唇角,和她碰了碰杯。

  吃完饭两人在附近散步,傅可砚察觉到他的低落,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安慰他。江祺看她太辛苦了,反而主动开玩笑说:“没关系,就是可惜预订了你的伴娘位置,但是没用上。”

  傅可砚抓了抓头发,显然是不知道怎么回,半响才说:“还是能用上的,你以后和别人结婚我也还当你伴娘,怎么样?”

  江祺摇头,说他不会再喜欢上别人。傅可砚叹口气,问他是不是真的打算去加拿大。

  “香港不会下雪,但那里会,而且很多地方半年都是冬天。”傅可砚声音很轻,意有所指。

  “我知道,”江祺看上去并不开心,眼睛却很亮,“那我一年有一半时间想他,一半不想,也挺好的。”

  海风微微咸,混着夏日的热度裹住两人。傅可砚吹着风胡思乱想,觉得江祺现在一定也还在想他,那么意味着很完蛋——到时候他也绝不会有“另一半不想”的时间。

  也许是因为大海就在边上,让人觉得此刻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海港接住,或者只是因为傅可砚是唯一知晓他秘密的人,江祺开始断断续续对她讲这些年来他和付知冬之间的事情。

  他跳过了家里那些事,只是简单地说付知冬之前一直以为他是被领养的,得知后对江燕承认自己之前只是为了报复。

  傅可砚很困惑,她靠着栏杆,说:“可是我觉得不对,付知冬怎么会是这种人?而且,人怎么可能装这么久。”

  傅可砚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句话,但她还是说了:“也许他只是没办法接受你们是亲生兄弟,他之前的感情也都建立在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个认知上。”

  “这到底有什么重要的?”江祺并不是在认真提问,他拧着眉头说,“他之前一直把我当亲弟弟看的话,有没有血缘不都是在乱伦,为什么突然介意?”

  江祺踩上栏杆底部,半边身子将将要探出去,海风吹胀他的衣角,让傅可砚有想下意识拦下他的念头。而江祺只是撑在边上,盯着海面:“我知道他说那句话未必是真的,但我有点累了。他总是这样,其实从来都不相信我,所以才会反复想推开我,是不是?只是故意的,之前也只是在哄我,像对小孩一样,对吧。”

  “江祺,”傅可砚叫他的名字,有点无奈,仿佛从前他们的角色调转过来,如今古怪又不适应社会规则的人不再是她,“这种事情是没办法强求的。”

  江祺不再说话,像用沉默在和这个不讲道理的世界无声对峙。傅可砚认为他现在也许需要一个人待着,转头问:“你住哪里?要不要等等我帮你叫一辆的士?”

  听到浅水湾三个字的时候,傅可砚以为江祺记错地名,直到反复确认地址后傅可砚才呆滞地说:“……其实今天我说一路请客的原因除了你生日,还有我怕你觉得的士太贵但不好意思说。”

  “我知道。”这也是江祺没有推脱的原因,他不想戳破这份体贴。但他同样不好解释,只说今天太晚了,她想的话可以明天白天来玩。

  傅可砚最后还是给他叫了辆车,关上车门前叫住他,挥了挥手:“你会有很好的十九岁,The sun made a promise to you。”

  江祺笑了一下,对她摆手挥回去。傅可砚的确适合回到香港,一个可以让她随时混杂英文讲话的地方。

  上车后江祺又拿起手机看,发现付知冬三分钟前评论了他:生日快乐。江祺想了很久怎么回复,最终也什么都没发送出去。

  原来是这样的心情,他靠着车窗想,沉默地看窗外的海飞速掠过。

  而回到别墅后,接到付知冬的语音电话并差点把手机摔掉这件事,就是江祺意料之外的了。

  别墅很久没人住,尽管有专人管理维护,也提前清扫过,住进去时他只觉得没有人气。因此铃声响起时,在过于空旷的室内听上去格外刺耳。江祺接起来,却一句话没说,等到对面喊他的名字才应了一声。

  付知冬的语气听上去很温和平常,先问他江燕宫颈癌的事情,又问他把钱给了江燕后自己够不够,需不需要转一点给他。仿佛是、也只是他关怀备至的哥哥。

  手机被江祺握得很紧,即使在空调房里手心也在出汗,因此江祺反而有手机要滑落的错觉。

  “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的话吗?”江祺问他。

  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付知冬的声音很慢:“你要去加拿大吗?”

  “陈阔给你打电话了,”江祺用了肯定句,“是要去,在准备申请。”

  “他让我劝你,但我说我可能劝不动。”

  “是吗?”江祺说,“你想让我留下来吗?”

  “我想……”付知冬迟疑了几秒,“你开心就好。”

  江祺轻笑了一声,人生中头一回把他哥电话直接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