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开放婚姻>第26章 26

  “顾总好。”路过的职员给顾峻打了个招呼。

  顾峻颔首示意,然后转身进了会议室。

  这个世界上有几十亿人口,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难,自己身上的乱账于他人而言不过是闲聊时的谈资。

  职员们都在私底下揣测顾峻的感情生活,有“出轨说”“家庭矛盾说”以及最接近的“离婚说”,但多数人更赞同“病重说”。

  顾峻结婚这事并不是秘密,在公司刚起步时,顾峻就带夏繁参加过公司的聚会,有心的人自然能察觉夏繁的身份。而最近人尽皆知的“秘书上位干掉老板”一事,当事人就是夏繁及他的秘书。

  老板病重,躺在医院没法去公司,秘书就乘机上位夺了老板的权。本以为会闹得鸡犬不宁,可秘书好手腕,分分钟就平息了争议,还拿下了国外的大项目。

  有知情人感叹,秘书能走这么稳,是因为借了老板的光。

  这话在别人听来就是秘书的不是,这些阴暗的揣测传播太快,不一会儿就多了好些版本。

  到了顾峻的公司,“老板”就自动替换成了“顾总的爱人”,再加之顾总最近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于是这个故事便多了几分虐恋情深的元素。

  顾峻本人并不清楚这些传闻,甚至需要别人亲口告诉他。

  狗友孩子的周岁宴上,狗友小心翼翼地问起了顾峻的近况,“顾哥,你现在……还好吗?”

  “还行。”

  能吃能喝能睡,生命体征稳定,唯一不太行的可能精神状态。

  狗友摸着后脑勺尴尬一笑:“还行就好,我是听说嫂子他——”

  “不是嫂子了。”顾峻纠正道:“我和夏繁已经离婚了。”

  “啊——这,那前嫂子他现在还好吗?”狗友改口继续问。

  顾峻闻言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他喝了口酒,说:“不太好。”

  不太好的意思是除了还活着,其他一切都不是很好。

  十几年来未曾愈合的创伤陡然暴露在阳光下,不管怎样处理都非常棘手,何况还是心理上的。

  狗友不知说什么,叹了口气。

  他还想陪着会儿顾峻,但今天不只有顾峻一个宾客,狗友屁股还未坐热就又被叫走了。

  等狗友忙完想再去找顾峻时,却收到了顾峻提前离开的信息。

  传闻尚未平息,顾峻夏繁二人离婚的消息就被爆了出来。

  一时间说什么的人都有,更有人围在顾峻身边刨根究底非要问出原因,是出轨了?不爱了?还是夏繁病重想要抛弃了?

  顾峻没有回应,只道:“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有面对关心自己的家人,顾峻才稍微透露一二。

  家宴上众人绝口不提,等饭后顾老太太才叫来顾峻,问他是个什么情况。

  顾老太太说:“你和繁繁平常那么好,怎么说离婚就离婚了呢?有人在我耳边说闲话,说你出轨了,对不起还在医院的繁繁,急急忙忙就和他离婚。你告诉奶奶,是不是这样?”

  “我……”顾峻喉间好似有硬块阻塞,他努力不让自己失态,哑声说:“不是这样。”

  “我和夏繁离婚,不是因为出轨。”

  “那是怎么一回事?”顾老太太道:“你和繁繁都是奶奶喜欢的好孩子,有什么事不要老想着自己扛,要家里人说啊。”

  “因为我们走不下去了。”

  顾峻低着头,伏在顾老太太膝前,如同许多年前那样。“我感觉我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没办法继续往前走,也不能再向后退,夏繁很难,我也很难,离婚对我们才是最好的。”

  顾老太太不再问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了,她摸着顾峻的头顶,说:“可路是人走出来的,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你再告诉奶奶,你还喜欢繁繁吗?”

  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喜欢。”

  顾老太太道:“那你们就没有走不下去这一说。”

  虽然知道这不过是安慰,但顾峻需要这种正向的鼓励,如此才能得到些许面对的勇气。

  他说:“好。”

  还说:“我会带夏繁来家里吃饭。”

  其实顾峻早就知道夏繁在哪个疗养院,不过他从未进去探视。

  因为那晚夏繁告诉他,“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顾峻恪守约定,他开车到了疗养院附近,隔着车窗远远望着疗养院内明黄的光亮。

  不知过了多久,雨滴落了下来,在车前窗上砸出小小的水花。

  很快水花越来越多,模糊了顾峻的视线,只那团光亮在黑夜中格外显眼。

  又过了一会,顾峻的电话响了起来。

  他接通,那端是个温柔的女声,“您好,是顾先生吗?”

  “我是,很抱歉以这样冒昧的方式联系到您。”

  他听着电话里传来的雨声,说:“我是您一位病人的朋友,不知能否了解他的近况?”

  “您的朋友是?”

  “他叫夏繁,夏天的夏,繁星的繁。”

  “啊,我知道。”女声说:“您可以来疗养院探望的,见面或许比我在电话里说更好。”

  “我和他之间……没法见面,所以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询问您。”

  “这样啊,虽然理解您作为朋友对夏繁的关心,但病人的隐私同样需要保护,您可以向夏繁的家属询问。”

  “好的,我知道了。”顾峻靠着车窗,慢慢地说:“麻烦您了。”

  “不麻烦的,那再见了。”

  “再见。”

  -

  雨过天晴,坐在花园里,空气中都是一股土腥味。

  夏繁说:“这是雨的味道。”

  负责治疗的心理医生姓徐,是位女性,她有着十分温柔的长相,声音也同样温柔。她温温和和地笑,说:“那您觉得雨的形状是什么样的呢?”

  “……”夏繁沉默片刻,“想不出来。”

  每当夏繁露出这种表情,徐医生便明白夏繁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说。

  她这位病人甚少坦诚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这需要慢慢引导。好在这次没等徐医生引导,夏繁就道:“不过说到雨的形状,我觉得雪的形状更好描述。”

  “雪的形状,很像颗心。”

  徐医生问:“是五角星还是爱心?”

  “心脏的心。”

  徐医生:“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大多数人描述雪,都会说像花一样,或者说茫茫大雪之类的,您这样的描述我还是第一次听。”

  夏繁说:“可能雪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吧。我一直记得我19岁生日的那场雪,其实应该是生日刚过的凌晨,有人风尘仆仆地赶来,在大雪中问我还能不能当我男朋友。”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心的形状,所以我答应了他,而这人后来成了我的丈夫。”

  徐医生评价道:“很浪漫的表达。”

  但据徐医生所知夏繁刚离婚不久,她便继续问:“那您和您的丈夫——”

  夏繁纠正道:“是前夫。”

  “好,您的前夫。在这段婚姻中,您是觉得他的感情不再像雪一样纯粹了,就和他离婚了吗?”

  “不是。”夏繁否认了。

  他开始和徐医生讲起了他和顾峻的故事。

  这个故事讲了很久,还是非线性的叙事。徐医生就像在追连载小说一样,每次听一点,逐渐拼出这个故事的全貌。

  蝉鸣减弱之时,夏繁讲风雪夜中,他和顾峻依偎在一个被窝里。

  外头寒风呼啸,吹得窗棂直响,室内只点着一盏小灯。夏繁倦怠地闭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那是高三争分夺秒的时候,他俩每天都会在睡觉前迅速过一遍各科的知识点。

  那天夏繁本来都快睡着了,顾峻突然道:“你听,窗外的声音。”

  窗外雪粒砸在玻璃上,劈啪作响。顾峻来了兴致,起身下床,他开窗接了一些小雪子,然后送到夏繁面前,“喏,送你今年的初雪。”

  短短几步路,雪已化成了水,但夏繁还是点点头,说:“好,我收到了。”

  徐医生不由感叹:“很有初恋的感觉啊。”

  后来疗养院内的银杏有了金黄的 色,夏繁讲起了盛夏的故事,讲他和顾峻在海滩上捡贝壳。其实不是为了什么,只是看到了,就捡了起来,后来那些贝壳不知到了哪里去,只能在记忆里寻找了。

  然后又讲春日繁花盛开,夏夜蝉鸣阵阵,讲顾峻奔袭千米只为见他一面,讲顾峻为他送上精挑细选的戒指。

  随着故事越讲越多,那些记忆深刻的甜蜜往事很快就讲完了,剩下的都是偶然想起的小事,和被刻意不提的伤心事。

  但饶是如此,夏繁讲完全部,金黄的银杏叶都已经落了满地。

  在萧瑟的秋风中,夏繁终于应景地说了些伤情的故事。

  这次是倒叙,从离婚开始讲起。

  “去民政局办理离婚那天,下了小雨,我先说的再见,不过我心想,这次说了再见,估计就再也不会见了。我没打伞,在雨里走了很久,虽然我没回头,但是我知道他一定很难过。”

  夏繁没什么表情,他的眼神也十分平静,就好像讲的不是自己的故事。

  “我和他在一起好多好多年,他一个动作我就能猜到他的心思。他当时在想要不要上前追上我,但是因为已经离婚了,所以迟迟迈不出第一步。不过幸好他没有上前,不然我也坚持不住了。”

  徐医生是个很好的听众,她就像朋友一样给出自己的想法,并不强迫夏繁完全敞开自己的内心。她说:“我能感觉得到你的丈夫很爱你,也能感受到你对他的爱,那为什么非要走到离婚这一步呢?”

  夏繁说:“因为很多原因吧。”

  “具体是哪些原因呢。”

  “总的来说,是因为我太自私了。”夏繁难得有了些情绪,他那天哭了很久,现在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夏繁道:“我从来没有为他考虑过。我知道他的难处,却装作看不见。离婚让他难过,自杀让他难过,最后见他的那一面,他还是难过。”

  “这段时间我就在想,和我在一起的十几年,他真的发自内心地开心过吗?”

  “开心过。”徐医生肯定地说:“你的丈夫愿意和你在一起十几年,就能说明很多了。”

  “而且这个问题还要问问你自己,你和你的丈夫在一起这么久,你发自内心地开心过吗?”

  “我……”

  夏繁实在没法说“不”,即使快乐是短暂的,但在长久的苦涩中,那是唯一的甜了。

  徐医生眼角有了细微的笑纹,“那你现在想他吗?”

  夏繁的沉默给了徐医生答案,徐医生提议道:“何不直接告诉他呢?告诉你想告诉他的一切。”

  可直到下一次治疗,徐医生都不清楚夏繁有没有发出那条短信,她问起,夏繁就说没有。

  很快,秋风变成了初冬的寒风,夏繁提起了自己埋在心底的往事。

  他讲了很久,讲一会就要停一会,但徐医生还是耐心听完了。

  徐医生说:“接下来我可能会有点冒犯你。”

  夏繁还未做出反应,他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徐医生抱住了他,并告诉他,“这么多年,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

  夏繁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泣,还是徐医生帮他擦了眼泪。

  这么多年,他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安慰,如今才终于等到。

  他有了种重担被卸下的轻松感,好似他真的从过往的阴影中走到了阳光下,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入住疗养院将近四个月,夏繁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

  虽然配合治疗的药物还在吃,但夏繁已经摆脱了刚入院时那种死气沉沉的状态,他走过了最难的一段路。

  -

  这样的好消息徐医生也告知了顾峻。

  徐医生知道了顾峻并非什么朋友,而是夏繁故事里的前夫。她招待顾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告诉他:“其实夏繁也始终想着你,在治疗的过程中他一直提到你,你给予了他非常大的能量。”

  顾峻:“是吗?我总以为我对他是负担。”

  “不,您不能这么想。爱和被爱都是幸福的事,就算夏繁嘴上不说,他也能感知到这些爱的力量。这些力量就像是他下坠时把他兜住的网,让他不至于真的走入绝境。”

  明明是宽慰人心的话语,顾峻的心脏却在抽痛。

  “但我并不是一个很合格的丈夫,我也并没有你说的那么——”

  顾峻停顿片刻,措辞道:“像个拯救夏繁的英雄。”

  “可是夏繁认可你了呀。”徐医生笑了起来,“就算你觉得自己做的不足,但夏繁确确实实因为你而有了直面困难的勇气,这还需要什么解释呢。”

  “……”

  顾峻突然起身,说:“对不起,我需要,嗯,平复一下。”

  喉间哽塞的硬块直冲鼻间,顾峻险些在徐医生面前没出息地哭了出来。

  那么多年不被回应的苦涩与烦闷终于在此时因为一句话而全部消解。

  顾峻真心实意地说:“这真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的一句话。”

  徐医生说:“那其实我有更好的一句话。”

  “什么?”

  “不久后,夏繁应该就能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