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觉因和孙婧乘坐的那班飞机，在周日晚七点按时落地首都。这趟一同去首都的还有公司运营部的黄总和他的秘书，不过公司内部规定避讳两个以上的员工坐同一班飞机，他们就先坐早班机走了。
整个周末，周觉因都没睡好，右眼皮还狂跳不止，但他还是向以前一样把头等舱让给了孙婧，自己在经济舱捂着眼罩耳罩，憋屈着身子从起飞到落地整整睡了两个小时，在滑行结束之后才被邻座的女生好心叫醒。
他整条腿都睡麻了，慌忙拉下眼罩，抹了把脸，和女生道谢。
那女孩的视线粘在他的脸上，迟迟不动，好像有话憋在嗓子眼里要说，把脸颊憋得通红，眼神羞涩地躲闪，说话舌头打结，“我，我从刚上来就觉得！你，你真的很帅！你方便的话，可以，可以，跟我加个联系方式吗！”
换作以前，周觉因可能只会说抱歉，但现在他已经是向全家成功出柜的人了，周围又没人认识他，所以格外坦荡。
“谢谢你，但是不好意思啊，我是gay。”
不知怎的，女孩惊讶的神情令周觉因感到莫名的舒坦。
谁料当他舒坦地转过头，就见孙婧笔直地杵在他座位前的过道上，一脸无辜。
她撇过头，面不改色，“我什么也没听见。”
周觉因睡得太久，机舱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孙婧还没等到自己的老板，就兢兢业业进来找人，没想到一来就听到个最不该听的。
虽然她早就知道了。
周觉因让出位置来让里头的女孩先走，又起身去搬行李箱，“省省吧，别装了，你本来就知道。”
机舱彻底空了，过道尽头的两位空姐笑脸盈盈地等待着最后两位慢腾腾的乘客出舱。
孙婧沉默着往外走，心想，照周总的性情，这个芥蒂靠一般的方式是过不去了，和老板保持信息互通，是一个员工的基本道德，要不还是说了吧。
反正也没什么好遮着掩着的。
“周总，其实我也是，而且hr梁姐知道，才把我分配到你这里。”
“很多人争着想来你这，她都不放心。男的也不放心。”
“所以，在我这里，您不用担心这个。”
向来像个工作机器人一样的女下属突然袒露心声，表明是同类以获取信任，周觉因先是愣了愣，竟是给乐笑了，“男的也不放心？我看起来就有那么明显？”
孙婧和舱门口的空姐点头示意，解释说，“那倒不是因为这个。”
您长得男女通吃难道您自己不知道吗？
但孙婧深谙语言的艺术，当然没这么说，“主动和您搭讪的人应该不分性别吧？”
“那倒是。”周觉因也不谦虚，顺口就说，“还有一些很疯狂的。”
事实上，孙婧不是很想打听老板的私事，但周觉因这句话的意图实在太过明显，她只好硬着头皮，给老板提供继续发挥的台阶，“哦，比如说？”
“才见了一面，就天天缠着我表白，还闯进我家里，不答应就哭，搞得我好像欺负他似的。”
孙婧从老板的抱怨里听出了一丝炫耀的意思，微微点头，“那确实挺麻烦的。”
“一开始是的。”不料周觉因话锋一转，开始纠正她，“但是后来喜欢了，就不觉得麻烦。”
孙婧沉默了。
平时周觉因做事讲话都井井有条，有迹可循，可以说是她遇见过最讲道理的好老板了，没想到一谈起私事，思维就那么跳脱。
这话要她怎么接？
“嗯，您和卓先生挺般配的。”
孙婧并不了解卓澜，只是见过两面，私心觉得卓澜和周觉因在外表上还是差了点，但既然老板喜欢，夸一下总归总是没错的。
“我不是在说卓澜，我和他已经没关系了。”
周觉因顿了顿，迅速从那种上下属本不该有的对话状态中脱离出来，“顾修齐来接我们，先送你去酒店，我去他家住一晚，明早在总部楼下见。”
孙婧发誓，她再也不要自作聪明地接老板的话了。
他俩刚出候机厅，顾修齐就一个箭步冲上来和周觉因撞了撞肩膀，又到孙婧身边主动帮她提包，“辛苦了辛苦了，麻烦你了这些天一直照顾我们周总，一起去吃个饭吧？”
“谢谢顾总，我已经在酒店订好餐了，还得再准备下明天开会的资料。”孙婧推辞说，“你们吃得开心，但开心了也别让周总喝太多酒啊。”
顾修齐答应下来，“放心，不让他喝酒，他还得送我回家呢。”
第二天上午，前往江北市之前，中油集团首都总部和S市分公司的代表在集团会议室召开内部会议，简单梳理了江北市废物回收项目的招投标流程与注意事项。除了投资部，运营部和环保部也参加到这次行程当中，总部六人，S市分公司四人。
中油集团常年和各地政府合作环保项目，一般都是项目中投资份额最高的主导方，这些项目通常不以盈利为目的，哪怕知道投了会亏好几年回不了本，也得想方设法压低损失去投。
这样的大项目派下来的那段时间，往往是投资部最繁忙的时候。周觉因在做投资预算风险测评这方面算是老手，但他以前的领域和环保完全不搭边，转行之后没有一天不在学习这方面的新知识，日积月累，也算悟出了一些门道。
开完会，顾修齐带周觉因到自己办公室休息，给他沏了杯茶，“这次江北市那边还还找了一个新的环保公司，的卢环保，做环评。他们人也不多，就四个，这次跟我们一起坐车去，人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我了解过，这公司还可以，技术在国内是第一梯队，刚在H岛上市就升了不少。”周觉因拿着孙婧昨晚改过的最新报告检查，时不时做点批注。
“别看了，别看了，够好了，快去把你的西装换了，快去！”
顾修齐夺过他手里的文件，催他换衣服。
江北市位于首都和H省的交界处，发展相对落后，交通条件不太好，连高铁站也没建好，一般只能坐车到达。那边的政府领导作风也比较朴素，平时就穿洗得发灰的Polo衫上班，顾修齐以前不懂，像往常一样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过去，别人看他就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那叫一个格格不入。
周觉因听话地换了身衣服出来，白鞋，黑裤，白t外面套了件咖啡色的工装衬衫，发型还是保持着，发胶没洗掉，结合起来恰好是那种不太隆重也不算太休闲的装扮，“这样行吗？”
“行，太行了。”顾修齐敷衍了一下之后也进去换了身business casual的套装。
这次出差预期会在江北市呆三天，第一天开会了解情况，第二天实地考察，如果各方达成一致，将会在第三天签下合约。
中油集团一行人分两拨下楼，出了正门，两部纯黑色的七人座客车已准备就位，他们十个人加上的卢环保的四位，刚好坐满。
周觉因走在队伍的最后方，孙婧跟在他身边。
顾修齐走在前头，看到的卢派出来的这四位，三男一女，无一例外都是年轻人，便主动上前介绍，“的卢的各位领导，久仰大名啊，我是中油投资部顾修齐，这是我们环保部张伦张总，运营部黄清磊黄总。”
代表的卢环保接话的男人身高直逼一米九，在人群中很是显眼，他戴着黑框眼镜，眉骨和鼻梁十分立体，笑起来眼睛就弯成了半条细长的圆弧，中和了面部凌厉的棱角，很有亲和力。
“顾总，张总，黄总，你们好，我是的卢环保的卢灏，你们叫我小卢就行。我才参加工作没多久，没什么经验，还麻烦你们多多指教。”
顾修齐做过功课，听到卢字就估摸出来，这八成是的卢环保的太子，“哪儿的话啊，卢博士，年轻有为啊。”
他的目光从卢灏转移到他身边的三位同事——一个相貌平平的女孩，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孩，还有一个非常水灵的漂亮男孩……
我靠，顾修齐后知后觉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这个男孩子为什么穿着和周觉因一样的衣服？
顾修齐下意识转过头去看周觉因，然后目睹他多年的好友，突然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了似的，眼睛瞪地滚圆，微张着嘴唇，从十步之外径直朝自己走来。
等到周觉因走过他身边，顾修齐才意识到，周觉因的最终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那个男孩儿！
“忘了介绍了，这是我们S市分公司投资部的周觉因周总。”顾修齐故作镇定，在事情变得不可控之前抬手拦住了周觉因，又在他胳膊上使了猛劲掐了一把，又用接近腹语的音量提醒他，“你他妈的，发什么疯？”
那个男孩儿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不好看，他长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此刻，顾修齐说不出来那双眼睛里到底是惊讶，哀怨，还是恐慌，或是全部都有。
“怎么了？”卢灏仍保持着眯眼微笑的表情，伸出手臂揽过那个男孩的肩膀，把他往前带了一步，话里带着不可查觉的笑意，“尤真，你和周总认识？”
尤真就像只见了天敌的小动物，慌张地低下头去，小碎步地往后撤了半个身位，又微微向右挪动，把半个身子都藏到了卢灏身后，用极快的语速一口咬定说：“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