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周五五点二十分，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周觉因轻蹬脚尖，转椅的轮子在地毯上划出几条平行的直线，在落地窗边停下。
进入夏季，太阳下山的时间开始延后，这会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暖橙色的霞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和中央空调一年四季持续不断的供冷中和出一个十分舒适的温度。
停在窗边欣赏了几分钟的美景，周觉因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去清洗茶杯。
这是他每天离开办公室前的最后一个例行步骤。
换了工作以后，周觉因办公桌上最多的物件就是杯子。大，中，小号保温杯，茶壶，咖啡杯，抽屉里整齐地码着整罐的枸杞红枣，西洋参黄芪，装备之齐全，一些年过半百快退休的领导也只能自愧不如。
三年前那场大手术做完，周觉因回老家歇了整整三个月。这期间，他受到了无数亲朋好友线上或线下的慰问，其中包括他大学关系最好的舍友，顾修齐。
顾修齐和他一样是小地方出身，选金融纯属因为高考分数太高，没什么目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要通过出国读书“逆天改命”，这样的人，在他们专业里，无疑是个异类。
他本科毕业之后就直接工作了，进了国内最大的能源中央企业，中油集团，还是首都总部，包户口和编制，此后便在首都定居下来。工作两年后，顾修齐在首都大学念了在职MBA，该有的都没少，能力学历都到位了，晋升之路也就一帆风顺。
大学毕业那年，顾修齐离开S市前往首都，周觉因去机场送他，他说笑似的和周觉因道别，“你出国那天估计赶不及送你了，周总，苟富贵，勿相忘啊。”
周觉因笑着回他，“开玩笑，以后撑不住了还得靠顾总接济呢。”
顾修齐没有食言，待到周觉因沦落到确实需要他接济的那天，他二话不说，第一时间就向HR打听消息，“咱们总部越来越不好进了，我去做下工作，你这样的应该能破例。”
周觉因却拒绝了，“总部就不去了，找个S市的职位就行，我房子在这里。”
顾修齐不太理解，问他周觉因你的格局怎么那么小啊，房子而已，租出去不就好了，总部的机会可比分公司难得太多。
很快，他会过意来，“你小子是不是S市有人了？金屋藏娇？”
此话一出，周觉因沉默不语，顾修齐就知道自己猜中了。
“行吧，那我也费不着做什么工作了，分公司你是妥妥overqualified，拜拜，还指望你来首都陪我喝酒。”
周觉因提醒他，“我现在不喝酒，喝茶。”
顾修齐受不了了，叫他滚蛋，挂了电话。
在顾修齐的帮助下，周觉因省去了找工作的时间，手术刚恢复没多久就实现了再就业，顺利进入中油集团S市分公司的投资部门担任部门负责人。
新工作的年包工资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工作强度却不及以前的百分之一，性价比高得他怀疑人生。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该放假的节日就放假，无特殊情况不加班的工作。他运气又好，分配到个比他还能干的秘书，除了来大项目的时候比较忙碌，他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动动手指批OA和签文件。
不知不觉，这样优哉游哉，朝九晚五的生活，一晃就是两年多。
“周总。”
秘书孙婧在下班前两分钟敲响了他的门，这不太常见，必定是有什么急事。
“进来。”
孙婧身材高挑，穿着一身利落的西装套裙，长发很随意地在脑后盘起，她抱着一沓资料步履匆匆地来到周觉因桌前，从中抽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这个请您签字。”
周觉因重新戴上刚放到手边的抗疲劳眼镜，一目十行地扫了眼文件，拔开签字笔极其熟练地签上名。
孙婧麻利地收回文件，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刚才总部那边来消息，原定下个月去首都的行程要提前到下周，我比较了一下，这周日下午的航班比较合适，您觉得呢？”
“可以，你提前一点把航班发我。”周觉因想了想，随口问，“那边什么情况啊，这么急？”
去首都的事情原本安排在月底，中油集团是江北市的一个大型废物回收项目的主要投资方，需要几家投资方代表到首都碰头签约，聊聊项目的事。
孙婧应答如流，“具体原因不清楚，听说是江北市政府那边的指示，其他投资方也是才接到的消息。相关资料我会加急准备，合同已经拟好了发过来了，法务部已经在审核，收到回复我及时通知您。”
周觉因满意地点头，“辛苦了。”
孙婧圆满完成任务，和他道别，“周总周末愉快”。
走到门口，她突然定住了短暂的一秒钟，百密一疏，她差点忘记了最后一件事。
“哦，卓先生刚才来电话了，说他已经在楼下等您。”
周觉因收拾好东西，打卡，下楼，在电梯里给周知微发了消息，告诉她去首都的日期提前到了这周日。
周知微三年前考上首都T大的核物理系，是系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生。他的妹妹相当争气，本科还没毕业就得到了本院博导的青睐，带着她一起写论文不说，还向她抛出了直博的橄榄枝。
周家两个孩子报志愿那段时间，周觉因在家休养生息，全程跟陪，坐在书桌前和弟弟妹妹们一起研究学校和专业。
周见彰从小就铁了心地要学电子信息，选专业上没费什么功夫，最后在周觉因的指点下通过提前批捡漏子进了S市交通大学的电子信息实验班。这小子仗着和哥哥在同一个城市，经常不打招呼就跑到他哥家里蹭吃蹭喝，一张嘴叭叭不停。好在这孩子在大一下学期，认认真真地交了一个女朋友，周觉因才总算重拾清净。
得知周知微想选这个专业，周觉因很是震惊。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和妹妹提起，如果不是为了多赚点钱，单凭兴趣，他会选核物理。
女孩一次又一次地和他解释，“不是替你去学的，我是真的感兴趣。”
为了说服周觉因，从来不撒娇的妹妹竟然还耍起脾气来，她说，“哥，是你说的，你牺牲了自己的爱好，就是为了让我们以后能学喜欢的专业，不管就业怎么样，只要我们喜欢就行。你难道是骗我们的吗？”
周觉因向来拿她妹妹没有办法，撒娇的妹妹就更加没有办法了，他彻底投降，“学吧祖宗，你放心大胆地学，哥就等着咱家出个核物理学家，光宗耀祖了。”
这个时段，周知微大概还在上课，没立刻回信息，电梯不一会就从28楼降到了一楼，周觉因收起手机，在候客区靠边的位置看到了卓澜。
卓澜穿着浅黄色的棉质上衣，看起来很柔软，下身浅蓝色牛仔裤，一点都没有财务总监的样子，反倒像个大学生。
他看到周觉因，眼里都亮了一圈，开心地站起来朝他挥手。
卓澜就这样跟在周觉因身边，走到停车场。他环顾一圈，周围没有人，于是大胆地握住周觉因的手，撒娇说，“我今天穿了新衣服呢，好看吗？”
周觉因为他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象征性地做出欣赏的表情，说，“好看，以后不用专门来公司，我会去接你。”
卓澜含情脉脉地盯着周觉因的脸，甜甜地说，“你真好。”
周觉因很淡地笑了一下，替他关好门，又回到驾驶座，开火，发车，目的地是卓澜一个星期前订好的法国餐厅。
周觉因和卓澜的约会，已经持续了近一个月，频率大概在每周一到两次，内容乏善可陈，吃饭，电看影，逛街，偶会还会去一些艺术展。
他和卓澜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第一次见面以后，双方都没有拒绝下一次的会面，于是自然而然踏入了见面后相互了解的阶段。
卓澜比周觉因小两岁，在一家小型公司做财务总监，本硕都在国外念的财会，硕士和周觉因同校同院，算是他的直系师弟。也正是如此，两个人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卓澜是个很会聊天的人，不论谈什么话题都不会冷场，情商也高，相处起来还算愉快。
卓澜选的法餐味道还可以，就是饭量有点少，刚吃完周觉因就开始琢磨晚上该加点什么夜宵了。饭后还安排了一场电影，才上映不久的好莱坞战争大片。
不出所料，电影是一贯的大片味道，特效和音效可以给七分，内容只能给三分，最后牵强的那段爱情戏让一些带逻辑看电影的人十分不适。
到了电影末尾，男女主角放着反派不去打，反倒开始缠在一起接吻，此画面一播出，全厅都发出荡漾的“哦~”，甚至有情侣也模仿着电影里的动作，亲了起来。
周觉因却没感受到任何和浪漫沾边的元素，而是在脑子里闪过了许多问候编剧的话语。
“觉因。”
唯美的配乐之中，卓澜很轻地叫了他一声。
“嗯？”周觉因下意识转过头，然后感受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触到了他的嘴角。
是卓澜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