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辛苦，放心休假吧。”
电邮发送三分钟以后，电脑桌面右下方跳出了矩形信息框，是来自老板的及时回件，发件时间凌晨3:53。
周觉因裸着上身坐在两台显示器前发呆，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眼睛有些酸胀，视野里晃过几道或灰或蓝的重影。他终于闭上眼，紧绷的上半身靠向椅背，仰起头，中指在眉心间用力揉了揉。
眼眶又酸又涨，没揉几下就挤出两行泪，顺着脸侧的边缘划过线条明朗的下颌线，挂在下巴尖，滴落颈间。
腰侧靠后的部位有些隐隐作痛，无规律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震动胸腔，呼吸有些不畅，是夜晚加班的正常现场，他又一次说服自己。
死不了，睡一觉就好了。
跨过二十八岁的坎，“年龄”这个容易被人忽略的事实便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显现出来，对周觉因来说，最直接的体验，就是真他妈的熬不住夜了。
步入社会之前，周觉因的身体素质在同龄人中就是出类拔萃的，体力很好，恢复很快，运动会不论什么项目一上场就是第一，消耗再大也没有睡一觉解决不了的问题。在他上大学之前，电子产品并未普及，业余时间的消遣也就是看看书，打打球，作息和老年人一样健康，晚十早六，雷打不动。
只要周觉因不亲自提起，没有人会把现在的他和家乡那个在十八线城市的十八线县城的小农村联系在一起。他的父母都是小学肄业，对他没什么要求，唯一的希望就是看他健康长大，娶妻生子。村里同龄的小孩大多也并无太多远大志向，有的想早点继承爸妈的小卖铺，有的说高中毕业了就去大城市闯荡打工，而当他们问起周觉因以后想做什么，他从未正面回答，只是笑笑说，这哪说的准啊。
他一边和朋友们玩泥巴打球，一边考上了县城最好的高中。那所高中路途遥远，从学校回家要坐两个小时的巴士。学校每年也有不少像他一样从外地考来的学生，这些学生大多成绩优秀，但家里条件比较艰苦。为了方便这些同学，学校特意为住的远的同学提供住宿，费用低廉。周觉因父亲在外地务工，母亲在家照看还在上小学的弟弟妹妹，他平日住在学校，周末回家，生活忙碌而充实。
从那个小山坑里，他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出来，每次都做了当下最正确的选择，人生可以说从未出现偏差，到后来考上国内名校，获得公派留学资格，最后衡量再三还是回到了S市，一毕业就签了头部外资投行的offer。他能力强，形象好，性格放得开也收得住，最重要的还是肯拼，在这个行业十分吃香。今年是他工作的第五个年头，他的职位已经升了三级，年薪翻了不止三倍。
他确实是从野鸡窝里飞出来的凤凰，没有后盾，没有靠山，甚至没有试错机会。
当初拼死拼活进入这个拿命换钱的行业，还残留了一点点的侥幸，以为自己身体抗造，头铁，熬几年出不了什么大事。为了防范风险，连重疾险意外险都买了最贵那一档的，要是不幸出了意外，爸妈和弟弟妹妹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他给自己定下小目标，三十岁之前，解决S市的户口房车，其余的能多攒点是一点，另外就是在他弟弟妹妹考上大学之后，和家里把柜出了。
现在距离三十岁还有不到两年，户口房车指标均已达成，但出柜这件事，估计还得再缓缓。
周觉因仰起脖子，忽然觉得喉结有些紧绷，他立刻反应过来，那是尤真刚才在床上给他舔的，现在两小时过去已经干了。他摸摸那块皮肤，忍不住地笑，这小东西，总是像个小狗似的，爱吐舌头爱摇尾巴，还特别爱舔他，那不听话地小舌头根本闲不住，接吻的时候要占主动权，做爱的时候就爱舔他，喉结，锁骨，肩膀，胸肌，只要能够碰到的地方，非得全给舔过一遍，还特别享受，像是在吃什么糖果。
他没想过今天老板还会有急事。
毕竟他早上已经请好假了，请了整整一周。为了请这一周的假，已经加了两个月的班。尤真根本不知道这些，因为在他眼里，周觉因每时每刻都在加班。
没有正常人喜欢做爱做到一半被打断，但是身为拿命换钱的007社畜，周觉因大多数时候是真的身不由己。
不过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一趟确实过分。他能感觉到尤真马上就要到高潮了，里头又热又紧地吸他，电话一响起来，他在脑子里第93490257132次用意念杀了老板的祖宗上下十八代，谁他妈愿意退出去？
又得哄好一会了。
那就哄呗，哪儿找那么好哄的小宝贝啊，再怎么生气亲一口就乖乖就范，这次换做七天欧洲自由行，估计得开心得流眼泪。
在一起之后，尤真总是在他耳边可怜兮兮地问，“哥哥要什么时候才退休啊？”
每次听到这句话，他是又好气又好笑，富二代怎么可能明白钱难赚屎难吃，好在周觉因也没指望他明白，“祖宗，还有三十多年，到时候成老头了，干不动你了，你还要我吗？”
尤真绵软的身体就缠上他，黏黏糊糊地亲他的脸，根本没把年龄当一回事，“当然要的，哥哥就算成了老头也是最帅的老头。再说了到时候科技肯定很发达了，干不动我们就一起用工具不就好了，很方便的。”
“想和哥哥去旅游，度蜜月，我好久没出去玩了，有朋友约我，我不想去，我就想和你一起去，我们去近一点的地方呀，一两天都可以，好不好嘛哥哥。”
周觉因一次又一次被尤真的卖萌撒娇冲昏头脑，失掉底线，以至于后悔自己当初答应他的决定，可又总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迷恋与爱慕。
他清楚地知道，尤真从来就不是他该碰的那类人，或者说，和尤真交往，是他活到现在走的唯一一条岔路。
尤真很好，好得有些不真实，肤白貌美声音甜，腰细身软爱撒娇，在床上更是像个现实世界中的Omega，后面不用润滑都能出水，特别好操，怎么操都那么紧。但他年纪小，脾气娇惯，不懂事也是真的，像他这样的，适合谈恋爱，不适合过日子。
周觉因认为自己是个悲观的现实主义者，十三岁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只有早日实现财富自由，才能获得恋爱自由。但为了实现财富自由，他几场短暂的恋爱大多保质期还没过就与他失之交臂。他过往的对象无一不是温和，低调，沉稳的类型。他年纪不小了，谈恋爱不光为了片刻的欢愉、一时的激情，还得考虑未来，衡量时间成本。
这是他坚守多年的底线。至于为什么被尤真打破了，他至今也没搞清楚，就像他不清楚为什么尤真会帮他洗了床单，歪七扭八地晾起来，并且从他的房间里消失一样。
尤真就像一只降临凡间的妖精，而周觉因只是个没什么定力的凡人而已。
不知何时，房间里那股精液、体香和柑橘味润滑油混杂的情色气味散去了，窗外只剩下几朵零星的灯光。周觉因站在落地窗边，望着远处逐渐被染上蓝色的天空，拿出手机。
一小时前，尤真给他发了三条信息。
【UU】：
[哥哥，别那么辛苦，要好好休息呀]
[太晚了，我好累啊]
[哥哥再见。]
那边好像又思考了很久似的，最后的消息发送于十分钟之前。
【UU】：
[谢谢你。]
周觉因看着这三个字，有一种隐秘但奇特的恐慌从胸膛中腾起，堵住了喉咙，他立刻发过去：[对不起宝宝，明早来超市接你。]
天快亮了，天边满布微红晨光，和屏幕上立刻亮起的红色惊叹号一起，昭示新的一天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