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指尖一颤, 便被整个包裹住。
对比之下，陆守南体温稍高，永远是温暖的。即使之前拍戏落水, 湿透的情况下也像个火炉。
暖意开始蔓延，程归低着头，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指朝外抽。
“张至宝就在附近。”陆守南压低声音，把好容易漏出去的手指又重新包裹起来。
程归便不动了。
陆守南又宽慰：“放心, 顶多再有几天, 他就会恶有恶报了。”
他时刻关注着陆承礼那边的进度, 和律师也取得直接联系。
张至宝做下的恶事实在太多，不过难点主要还是在背后的庞大势力上，最好能让他们主动放弃，据调查，张至宝和那位名导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样密切。
时间过得很快, 似乎才一会儿的功夫，飞机已经攀升到了一定高度, 开始平稳行驶。
程归透过舷窗, 看到机翼已经凌驾于长空之上，一片片洁净的云朵映衬在碧蓝的天空上, 仿佛没有边界。
地面的事物变得极其渺小，也越来越远, 仿佛正在慢慢脱离, 亲眼所见的景物和书中描述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虽然心绪起伏，但他并不想显得过于惊奇，于是重新翻开书。
盯着字看了一会儿, 发现久久进不了状态。这时候动了动另一只手，才发现依然被牵着, 而且他不知什么时候也施上了力，指头按在对方手背上。
立刻抬起指尖，陆守南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指甲痕迹。
他转过头，发现陆守南已经若无其事地拿出平板摆在面前，戴着耳机观看视频，像是没察觉到他的小动作似的，反而握得更紧些。
视频中播放的是一截电影片段截取，正是陆守南自己主演。
察觉到程归的目光，陆守南假装不知情，摘下一侧耳机，挺疑惑地看着他。
“我在复盘一部电影。王导昨天给我讲了一下。”陆守南先开口，“要不要一起？”
说着把耳机塞到程归耳朵里，从柔软的耳垂边擦过。
“稍等，我调一下。”
他偷偷把视频的进度条朝前面拉了拉。
视频画面里的陆守南穿上了身西装皮鞋，光影暗下来，比方才那一帧地位高了很多，或许是高光时刻。
声音立刻通过耳机传播。
“我给你讲讲剧情？”
“看过。”程归淡淡。
他看过陆守南的所有影视作品，而且都有过记录和观后感，包括每一部的口碑和大量观众评价，甚至可能比陆守南还要了解。
听着这两个字，陆守南飘飘然。
这部三年前的电影，程归竟然看过。
还好演的还行，拿了几个奖。
“王导说这个人物在剧本里没体现好，虎头蛇尾。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陆守南昨天上午和王重山交流，把对方随口说的这一句话记了下来，打算再思考一下。
程归看了看，记得这部电影讲的是底层小混混因为长相酷似恶势力老大失踪的儿子，阴差阳错被选做警方卧底，亦正亦邪的抉择。
这个人物从小饱受欺凌，表面上对主流和正义持反叛态度，因此在被老年无子的反派赋予所谓爱和权力时，陷入过挣扎和动摇。
其实比较难演，但陆守南演得很好。但剧本为了大旋律伟光正，确实产生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你知道萨提亚的冰山理论吗。”程归每次问句的尾音都是比较下降的音调，似乎并不期待回答。
但陆守南还是答了：“我不知道。”
“被外界看到的行为和应对方式，只是冰山露出水面的那一部分，大约只有八分之一。”程归叙述，“这八分之一是结果，促使他改变的在水下。”
“比如最后真正决定他枪口朝向的，不会是警察教育的两句话。所以后面几句道德教育就改邪归正，显得很仓促，但前面又饱满，是删改过吗。”
陆守南看着程归：“是的。他父亲牺牲那条线没过审，临时删掉了。”
程归点点头。
五官近在咫尺，细框眼镜下眉目浓墨重彩，轮廓柔和，乌黑的发尾氤氲着淡淡的香。
“程归，你为什么要戴平光眼镜？”
程归有些意外地抬起眼，扫了他一下。
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这个角度能看到。”陆守南左右偏转，透过程归的眼镜朝外看，动来动去的，“是不是因为特显你学霸气质，戴上之后变酷了。”
“不是。”
“就电视剧里，那些专家都边说边推推眼镜，你是不是偷偷学了。哪天我也搞一个。”
程归泛起一点红：“不是。因为很吵。”
“吵？”
程归本科前两年是没有戴眼镜的，唇红齿白，明眸皓齿，吸引了所有想做校内媒体和博流量的，每天就蹲他各种拍。
还有很多男生女生对他表白，一心学术的程归觉得吵闹，确实是受陆守南某早期电视剧影响，觉得戴上眼镜之后就会变得平平无奇，埋没人群。
果然，效果很显著。
但他一直不知道，显著的原因其实是他以为戴上之后别人就认不出他来，每次径直走过，冷漠形象深入人心。
口口相传，也就逐渐转地下了。
“这么抢手。”陆守南笑了，紧接着想说什么，但欲言又止。
他还想问问程归为什么不谈恋爱，好像有点越界。
程归乍看起来冷酷寡言，但有问必答有求必应这点不好，底线一退再退，总让人忍不住想欺负。
陆守南正义地想。
心猿意马地看完一部电影，程归退回去看他的书。
手一直被人牵着，这趟飞机旅程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安全着陆之后，程归解开安全带起身，才发现这周围根本就没有张至宝的身影。
下了飞机才发现张至宝和导演走在一起，连带着几个主要的演员，都陆续下来。只缺了一个陆守南。
因为陆守南正跟在程归旁边，一边捣鼓着手机，一边迈着长腿朝外走。分明没抬头，却好像距离把控好似的，就挨在旁边。
他刚打开手机，一堆消息便涌了进来。
首先跳出来的是还在发消息的群聊。
【赵子明：今天守南离开北明了，淡淡的忧伤】
【江天睿：确实，感觉人生都变得空虚】
【徐高：思念难耐，去搜了一下机场图】
【徐高：/图片】
图片里陆守南笑意盈盈地开车门，一个背影正从车里下来，交谈了几句。
其他人不知道，但群里的人基本都认出了这是程归，纷纷一改伤感气氛，全部变成了一溜儿【守南加油】。
配上励志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干什么。
陆守南先关了群聊，看其他消息，发现黄寿中教授发了一条，叮嘱他好好照看程归，落地了发消息报个平安。
【陆守南：好的，黄教授，您放心。】
“程归，你手机是不是没开机？黄教授让你给他报平安。”
“嗯。”程归便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有些迟疑地开机。
他的消息列表和陆守南的比起来完全冷清，除了一些公众号和广告，只有黄寿中的在最上面。
程归回了一下，没想到黄寿中还打电话过来了。
“喂，黄老师。”
“程归，到了吗？”
“到了。”
陆守南和他距离近，听得一清二楚，正想朝旁边礼貌地退两步，就听到电话里黄寿中开口。
“我女儿正好在南镇附近上大学，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她。”传来的声音和蔼，“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你们多沟通沟通。那丫头虽然性格顽劣，但出落得挺漂亮。我和你师娘都对你非常满意，有时候都希望成为一家人。”
“好的，谢谢黄老师。”
程归一点都没听出来，把电话给挂了，抬头就对上陆守南狐疑的目光。
于是程归也带上点奇怪地看着他。
“你没听出来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陆守南刚要开口，看着那清澈的目光，莫名又把话给咽了。
“没什么。你要是去看的话记得把我带上。”
“你要拍戏。”
“挑个我空闲的时候去。”
“......”
程归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想看这位出落得很漂亮的黄老师女儿，不过还是点点头。
反正什么时间去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差别。
机场处于南镇比较偏僻的地方，还看不出什么景色来。
两人一起走到出站口，和剧组其他人在大巴车上汇合。
导演团和主角团姗姗来迟，张至宝上车，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程归，像块香饽饽似的，一直吸引着他。
可惜外面就坐着陆守南，不是他能动的。
但张至宝这种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和只会被食物驱动的野狗没什么区别。如果肉够香，野狗是会丧失理智，不惜一切代价地跳进满是猎人的陷阱。
他一直忍不住地朝程归看。
露骨的神色让坐在外侧的陆守南很烦，开始还是用身体阻挡几下，眼看不起作用，便笑着说：“张导一直看着我，是有什么想指示的吗？”
他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张至宝被抓了现行，赔笑道：“没什么，就是守南今天这身衣服不错，王导真会选角。”
不老实的眼神还是一直朝里瞥。
另一边导演的助理又发了一遍房间号，让大家下了车之后先去休息。
张至宝说：“之前忘记给程同学订房间了，结果酒店满了，我的锅。虽然守南说可以和他挤挤，但毕竟男主角不太合适。我想着要不在别处另订一个，王导您说呢？”
王重山没当回事，先点了头。
张至宝立刻得了令箭一般，一下车就朝程归要身份证号码。
陆守南笑笑，眼见其他人忙着去办入住，把程归拉到怀里，低头在头发上亲了一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自然地做出这个动作，可能是觊觎这乌黑漂亮的头发很久。
只是逢场作戏，轻轻碰一下而已。
“张导。您也看到了，无论您开几个房间，程归都会和我住一个。”他语气强势而又毋庸置疑，稍微上前一步，站在张至宝面前自带压迫感。
不过依旧笑着，表现出只是出于情感腻歪才这样做的。
张至宝缩回手，勉强动了下嘴角：“感情不错，你哥你爸知道吗？”
“知道，很满意。毕竟他们都是暴发户，对高材生特自卑，担心他把我甩了。”陆守南信口胡说。
“那边叫我，我先走了。”
离开的一瞬间，张至宝表情没管理住，神情恨恨。
陆守南并不怵，挺自然地低头对怀里的人说：“跟我住一间。这两天不要离开我的视线，一会儿再给你个警报器。”
程归伸手推他，也没有推动。
于是摸摸方才被亲过的头发，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陆守南把他细微的动作表情尽收眼底，难以置信：“连额头都没碰到，你嫌弃我？”
他有些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