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回想起曾经,她亲眼见到清瑶将当时还未长出几朵的红尘情花毁去,现在想来,那时候,清瑶是不是早已经喜欢上自己。
这对于一个无情道修士来说,或许是致命的。所以她选择毁去。
可是,如今,那些致命的花已蔚然成片。
她想到一件事,清瑶的死,是不是与自己有关系。
扶玉蓦然蹲到地上,仿佛身体一下子失去力气。
她问小美:她的死,是不是也与我有关系?若按书上结局,她应该是飞升的命数,可是如今她却死了,她死了。
回答她的,唯有眼前大片粉花。
小美休眠了。
清瑶身故前乃高阶修士,她的精神域自然有着不可小觑的压制力。
也因此其余人根本进不来。
而单只有她进来了,毫无阻隔的进来了。
是因为她们精神相通,还是因为清瑶从未对她设过防。
“清瑶。”扶玉望着一望无垠的花海轻声呢喃着爱人之名。
“清瑶。”
“师姐。”
“清瑶。”
“清——瑶——”
她的声音随着情绪逐渐放大,远处的雪山回荡起扶玉的声音,连绵不绝,近处的情花为这声音里的凄厉而震颤。
倏忽,天空飘起了雪来,朴簌簌地,落在每一朵粉花之上,仿佛无数细吻,轻吻花瓣。
天地间空寂一片。
呼唤声渐渐远去,不知传向何方,又有谁能够听得到。
一声悲凉的呼唤后,一双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漆眸中,是雪寂清冷。
神墟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有的,只有一片寂白。神墟,天地之外造神空间。
清瑶的灵魂自来这里后,便一直闭着眼,没有呼吸,没有生机,没有思绪,若天边一朵云,似夜空一颗星,是风,是雨,是一段空。
介于无,又似有。
或许过久一些,再久一些,通往神界的大门,终将为她开启,那时候,她便能离开神墟,重塑神神,去往真正神之领域。
但如今,她在此间,睁开了眼。造神戛然而止。
一个声音居然传到了这里来。
这不可能,这里分明不与尘世任何一个空间相通。
这得多么强大的心力才能做到!
那个呼唤就是传了过来,且唤醒了清瑶。一时间,思绪若雪崩、若山洪回笼。
“扶玉……”清瑶仿佛沉睡了百年,初张口时,声音在这片空寂空间里回荡,带着涩意,缥缈似幻。
她豁然站了起来。
不,她没有具形,她不过是思绪飘得更高了一些。
好像有一个声音突然在说,你,真的要放弃吗?
真的要放弃吗,放弃成神之机。
她死后又生,她似乎能触碰到这世间更多秘密。
分明没有人在对她说话,但她感觉得到,有一个力量在诘问于她,平静地、郑重地。
或许,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她一旦选择离开这里,回到扶玉身边,便再也不能到达这片虚空。
她能感觉得到,一直以来,总有那样一股力量,将她固定在某一条轨道,她的人生总沿着既定方向在走,就像偶然遇到的一朵花、一颗树、一片湖,一个人,看似偶然,但实则必然。
命运,一双无形之手,总牵着她,要向往飞升,要以修行为终身之事。
眼看命运即将到达终点,她现在却想逆一逆。
她想回去,回到扶玉身边去。
刚这样一想,眼前即黑,再一息功夫,清瑶眼前陡然出现一片雪地,远处雪山耸立,近处雪花纷飞,落在一片无垠粉色花海。
而她此时,就在花海中央。
清瑶知道,这是在自己灵府。
“清瑶。”
这声音比先前那一声更真实,她寻声望去,但见一位女子,正蹲在花海前。
隔着雪帘,眼波流转间,刹那即永恒。
“扶玉!”她放声呼喊,穿越红尘情花向扶玉奔去。
她原本以为,她们分隔那样久,定然会紧紧相拥,互诉衷肠,泪珠滚烫。
她看见扶玉起了身。
她兴奋不已,正准备一把抱住扶玉,结果,意想不到的是,扶玉转过身去,走了。
她震惊,错愕。
对于她的出现,扶玉居然置若罔闻,仿佛没看见。
清瑶难以置信。
但她很快意识到什么。
不可能!
于是她再试一次。
她走到扶玉面前道:“扶玉,师姐回来了。”
扶玉仍一副无神模样,垂着头往前走着。真的,真的听不见,看不见……
扶玉她,看不见自己。
清瑶停下步子,呆立在扶玉面前,扶玉直接穿过了她的身子走去。
清瑶就像一段空气,根本不存在。
是的,她已然死去了。所以现世之人怎么可能看见自己?
清瑶愣怔好一阵后,忽又笑了起来。
也是,还能再见到扶玉本就不易,她就这样跟着她,做她真正的守护神,也挺好。
她想到她的法术,不知还能不能用得上,做守护神没有法术,那守护什么?
于是,她抬手,随意一挥,花海上出现一段风浪,花儿们摇晃,抖落花盘上的雪。
清瑶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欣慰一笑。幸好,还在。
幸好。
那就让她,做扶玉身边的一段风,一粒雪,一片雾,一团云。从此围着她,绕着她,护她一世。
清瑶复又跟到扶玉身边去。
扶玉自然什么也没察觉,她漫无目的地在这片清瑶的域里走着,茫茫冰川看不见尽头。
但她发现,其实这些冰川离她上一次进清瑶灵府所看见的要少很多,是融化了吗?
灵府是一个修士精气神所在,灵府里的样貌,往往反应一个修士所有的东西。她的修为,她的兴趣爱好,她的爱恨情仇。
冰川减少,意味着清瑶的精气神改变。
从冰冷,转温暖。
就像她对她。
不知不觉行至一处冰洞之外,扶玉依稀记得,清瑶曾在此间练习书法。
扶玉缓步走了进去。
清瑶自然是跟上她,但很快,清瑶突然想起个事。她之前偷偷在里面写的东西……
不,扶玉不能看见。于是她先一步进到洞府,一挥手,将桌案上的宣纸全吹到地上,乱七八糟一片。
这样,扶玉或许就不能连贯地看出什么来了。
只是她并没有料到,当扶玉看见宣纸胡乱铺满地的狼藉模样时,眼泪默默滚了出来。
然后蹲身,把散落的宣纸一张张捡起。
清瑶懊悔不已,早知道不要弄乱了,看见就看见吧,大不了被扶玉笑一下。
扶玉眼泪朦胧地捡着宣纸,每捡一张,她都习惯性地看一眼上面的字。
都是些清瑶的练习之作,有的是诗,有的是随便写的几个字。
字迹还是同以前一样,蚯蚓爬,十分有清瑶个人特点。
她笑笑说:“师姐啊,你的字真的是我见过与长相最不匹配的字。”
清瑶一听,在她旁边蹲下:“何意?是夸师姐长得好看?”
当然,她近乎相当于自言自语,因为扶玉根本听不见。
扶玉继续捡拾,她渐渐发觉地上字不大对劲。
有时候只有一个字:忘。
有时候又是一串字:近日,扶玉下山悟道,吾思扶玉。
或是:烦,修什么道!不如多吃两块红烧肉,扶玉更烦。
扶玉:?
清瑶:……其实也就随便一写,我不喜欢吃红烧肉。
扶玉继续捡:扶玉缘何不理师姐?有新欢了?
扶玉纳闷,她几时没有理清瑶,她毫无印象。
紧接着似乎就找到这个问题答案了:原来是喂食了忘忧水,自作孽。
扶玉嘁一声:“就是,就是你自作孽!”
一旁的清瑶:……
再捡起一张:扶玉很烦。
扶玉轻哼,心说若不是看见方才那一大片红尘情花,她就要信,清瑶是真烦她了。
又捡起一张:爱极扶玉,该当如何,苦,闷,燥,很烦。
接下开一连捡起七八张都写着“烦”字。
扶玉失笑:“喜欢我真让你感到很烦吗?”
清瑶立刻道:“都是误会。”
扶玉将那些散落的宣纸一一捡起,再整整齐齐叠好,放到案几上。
她看见案上还有墨条,旁边也有空白宣纸,于是,拿起墨条在砚台上磨了一会儿,提笔蘸墨,写下一行字。
吾思吾妻清瑶。
吾妻。清瑶看着这几个字带着墨香逐渐写成,心下感动,偏过头就在扶玉脸颊上落下一吻。
扶玉提毛笔的手忽而一顿。
但根本无事发生,为何她要顿一下?扶玉有些奇怪地摇摇头,看看四周,偌大山洞里,分明只有她一人。
她放下笔,用镇纸好好压着才写的字,才慢慢离开这里。
重新回到那座冰堡,兔儿在她脚边蹦跳。冰雪一般的人的灵府,如今也是有生机的,只可惜,那人却没了生机。
扶玉上得冰堡二楼,躺到床上,她忽然好想睡一觉。真希望,在醒来后一睁眼就能看见清瑶出现在眼前。
她安静地闭上眼,渐渐睡去。
清瑶在床边看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起来,便也躺到她身边去。
不知不觉间,扶玉睡着了,还做起了梦来。
梦里还在这片精神域里,她用柳枝做笔,从清瑶身后抱住她,一笔一笔手把手教她写字,写的什么呢?写的她二人的名字。
写累了,她们便到冰堡二楼休息,相拥着躺在一起,互相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入眠。
一切都十分安宁,似乎岁月还很长很长。
真好,扶玉在梦里想,真希望就这样长长久久下去。
等扶玉睡醒,再次睁眼,入眼的,却是一片蔚蓝天空,冰堡已经不见,扶玉顿时睡意全无,猛地坐起来,四周景象陡变,已不是精神域中景象,分明是一处现世荒郊野岭。
一夜一昼间,她不知道为何已经出来了。
一直躺在她身旁的清瑶坐起来,对她道:“你醒了?”
扶玉转向她这边。
清瑶见她一双漆眸看过来,心突突一跳,是不是能看得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