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清瑶回到了归羽门香雪苑中,釉黎神色凝重地呈上沧渊河的奏报。
釉黎向来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如今如此严肃,可见事态的严重性。
清瑶展开奏报一看,也蹙起了眉来。
沧渊河水位下降严重,面临枯竭危险,且有的支流甚至已经枯竭。更棘手的是,如今三界各方势力开始为争夺沧渊河而挑起事端,多次阻止无果,人界与妖界都已经发生过两次规模较大的战争了。
“怎么回事?”清瑶感到费解,时间也不过才过去十年,为何沧渊河便枯竭至此。按原先推测,沧渊河应该能坚持百年。
釉黎叹息道:“世人多短视,只重眼前之利,不管后世之事,当他们发现沧渊河水灵力充沛,不论妖界,还是凡人界,甚至还有修仙界的,都去取那里的水来用,在凡间,甚至还传出河沧渊河水能长命百岁的说法,妖界和修仙界也是,都说那河水能增长修为。虽然……事实确然如此。”
清瑶:“不曾派人去把守?此时可与妖界共商,派驻专职兵力巡守。”
釉黎摇了摇头:“作用不大,虽说确有些仅拿来利己的人,但其实他们大多数都有一段取水‘故事’,的确都是些老百姓,有的是家人长年卧病,听说沧渊河水融合了生命之精,都来取之为家人续命,修仙界与妖界亦然,除治病疗伤以外,还有为了提升修行取水的,资质平平,但人家理想远大,一生问道无果,便想借河水洗礼一番根骨。”
“所以派出去看河的人即便抓着取水者,也只是加以教育,并无实际惩罚?”
“惩罚?什么惩罚?谁来定惩罚?又要如何罚?是取水者杀无赦?还是叫他们祭河?这些其实都不能最终解决问题……你最是清楚,即便无人用水,那沧渊河水中的生命之精,也只能维护百年。而仅仅只有这么短短的时日,也已引发不少伤亡。”
清瑶低头,沉思起来。
釉黎见话题太过沉重,便想换换话题换换脑子道:“小师妹如今在凡间可好?”
闻言清瑶拉回思绪,“她啊,”她想起扶玉的笑脸,不禁微扬唇角,“她过得不错。”
釉黎点点头,清瑶与扶玉在凡尘成了亲,师门上下并不知情,门中有人在凡尘修炼,其余弟子是不会特意去关注的,也根本关注不了,凡尘三万城,千千万万人,想知道同门落入哪里修行,找起来的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釉黎道:“师妹修有情道,在人间体验,待她回归时,修为应该会有莫大进步。”
清瑶未置可否,毕竟,她二人道性相反,理论上讲,她不可能成为扶玉的悟道契机。但……她又不可能让别人成为扶玉的契机,于是,她自私了一把,她不大计后果地全身心占了扶玉的契机,断了扶玉的契机。
当真自私。
自私与无私,无情道内核必思的永恒课题。从前,她是毫无疑惑的,修月瑶光者必须无私,为何无情道修月瑶光,因为只有对身边一切无情,才能以世间正义法则为准绳,真正无私地去守护。
但如今,她眼中,心中,早已被“自私”、被“情欲”占据。
从前的道于她,仿佛是白修。
只是,她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她的道,从始至终并未退步。虽说身体千疮百孔。
不但没有退,灵府冰川溶解后,识海越发宽广。
只是她仍未能参透。
也不知,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参透。
“去沧渊河看看。”清瑶说。
釉黎问:“需要我陪你吗?”
“随便。”
釉黎想了想,这事儿这么大,她这个修命运道的也还是去瞅瞅吧,万一测算出什么来也好,不能叫清瑶一人去扛。
两人一道御剑而去,路上,釉黎道:“你这样,咱们看了沧渊后,便去碧落海召集众人想办法,万不可只让咱们归羽门一门担下这事,再说,也担不下啊。”
清瑶说好。
飞了一阵后,抵达沧渊河上空。清瑶俯瞰下界,起先隔得远,在半空层层云雾遮掩下,蜿蜒曲折的沧渊河只有道模糊的影子,等渐渐飞近,清瑶看清,葱茏广袤的大地上,一条细线似的河,曲折蜿蜒,穿流妖界,河面散发着稀薄的水雾。
当年妖王刚将生命之精注入之时,灵气盛大,水上的雾气都更加浓稠。
果然,沧渊河缩减得厉害。
落到地面,清瑶近距离看见沧渊,从前河水深不见底,如今,水位下降,水中植被、鱼虾一应减少,有的地方居然连河床都能看得见了。
清瑶有些震惊:“连鱼都少了。”
釉黎说是啊:“在世人眼中,水能养人,也能养鱼,因此,这沧渊河中的鱼啊乌龟王八啊都是滋补上品。”
清瑶默默在河畔走了一会。
忽见远处极深的草丛里,有人影攒动。
清瑶不动声色闪身到那人身后,就见那人正拿一只猪皮水壶蹲身在河中灌水,等灌满水塞上瓶塞,便转过来,结果身前一堵白墙。
那人猝然抬头,就见一位仙姿绰约不似凡尘中人的女子出现在眼前,手中的水壶吓得掉落在地。
清瑶垂眸看一眼水壶,弯腰捡了起来:“你为何要取沧渊河水?”
那人快哭了,她已经十分小心避开巡视的兵,却撞上一个仙女。
她忙求饶道:“仙女饶命,我只是为了救家中久病的母亲,都说这河水好,我便来取了,我母亲已经卧床十年了,期间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也没能治好,母亲早已灰心,曾多次想轻生,我做女儿的怎么可能眼睁睁看母亲去死?还请仙女饶命啊!”一边求饶一边连连磕头。
釉黎大致用命运道的法术测了测:“她说的都是真的。”
清瑶默了默,才道:“你走吧。”
那人忙抱着水壶飞快离开。
釉黎道:“很意外,你居然放她走了。”
清瑶道:“不放走又能如何?这水中日渐稀薄的生命之精也不见得会多长出来。”
哎……
“前阵子碧落海也开过会了,各方门派说过去说过来,没什么解决办法,似乎……”釉黎抿唇,“只有等归元界灭亡。看来上天就是要让这一方境界走向毁灭的,前有境界壁破裂,后有沧渊河水干。”
清瑶看着沧渊河所剩无几的细流一时不语。
“哦,有个事问问你,那次开会妖界的丞相也代他们妖王参了会,她提及了一个方法,说是以神身为祭,或可拯救归元界,说是这法子还是你告诉她的。”
清瑶说是的。
釉黎叹息:“法子倒确实是法子,但上哪里去找一个神?还是一个愿意牺牲的神?我觉得这方法特别损,总要叫一个人牺牲成全天下。要我成了神,是神身了,我飞升还来不及,我给你牺牲了填河?还是算了吧,你说若是你是神了,你能去填河吗?”
清瑶道:“我不是神。”
釉黎道:“就假设一下嘛。”
清瑶道:“假设没有意义。”
釉黎语塞,清瑶去了凡间那么久,还是如此没情趣,眨眼功夫就能把天聊死。
回到门派中,清瑶歪到榻上闭目养神,她抬手按了按额头。其实这一日分明也没做什么,但她却觉得十分累,不知不觉沉沉睡去。
她甚至做起了梦来,梦里,她仍然站在沧渊河边,只是河两岸的情形大不相同,难民,全是难民,有凡人界的,有修仙界的,也有妖界的,他们都来到了沧渊河边,他们或拄着拐棍来,或一步一步爬来,为了争夺河畔离水源最近的位置,甚至还发生械斗,互相推搡砍杀,一时间惨烈的叫声由远及近,连绵不绝,似乎整个归元界都陷入这惨叫之中,渐渐的,沧渊河水变了颜色,变得鲜红一片。
清瑶的眼睛被一片血红遮挡,忽然便睁开了眼来,鼻尖仿佛还萦绕着梦中的血腥气。
这是一个充满预示的梦。
她望向窗外,已是天黑,黑漆漆的天幕,星子寥寥无几。
她决定再去看看沧渊河,出门御剑,夜晚的风更冷。但她向来不具寒冷,也没多大感觉。
再次站在河边,周遭漆黑一片,她摸出一颗夜明珠,扔向半空,悬浮着照亮一方小天地。
清瑶顺着河床的陡坡缓步走下去,来到河水边,蹲身将手伸进河中,河水冰冰凉凉沿着指缝包裹手指。
确实,沧渊河中仍残存着生命之精的力量。
只是,已然不多了。
或许,待到它枯竭之时,她梦中那些场景便会逐步上演。
神身救世?
她虽不是神身,可纵观整个归元界,也确实是她修为最高,也曾差点羽化飞升。
她变出一把小刀来,干净利落地在自己的食指间划拉出了一道口子,让血滴入沧渊河中。
黑绿的河水立时开出几朵血花,仿佛用朱砂在生宣上画了红色虞美人。
紧接着,那一方河水忽然泛起一瞬白光,很快又沉寂下去,速度之快,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清瑶见此情景踉跄了一下。
忙不叠飞离了河边。
大有几分仓皇失措感。
再次回到香雪苑,她坐到房间的圈椅上,凝神良久。
没过两日,又传来消息说,人界妖界,乃至修仙界的势力又在沧渊交了手。
原本平静的沧渊河畔,一时间竟成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清瑶原想召集一次碧落海会议,可这个门派有事请假,那个门派去打仗了,还有门派决定固步自守。
碧落海议事机构显然面临崩盘。
三界似乎开始动荡起来,人心浮躁不安。
战争打了两三日,各方死伤无数,没有谁绝对胜利,于是,大家又坐下来开始和平商议沧渊河分割问题。
清瑶收到信笺,说邀请她作公正人。
清瑶没去。
各方势力在沧渊河不远处的大帐中吵得面红耳赤,清瑶则寻了个夜里,独自一人再度来到河畔。她不想声张,只不动声色地到来。她望着河两岸星星点点亮起的帐篷,忽而感到莫大的困惑。
她,明明可以结束这一切。虽然她并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做到。但如今她知道了,她的确可以。或许是她曾一度差一点飞升,练就了一半神身。
以一人之命,换取三界和平,其实很划算。
但是,她知道她若去了,扶玉要伤心。既然她如今知道她其实好像、或许、大概并不普通,那么,作为与她灵魂质量等同的扶玉,将来应该也是与她一样的。神身是可以不死不灭的。
也就是说,她们两个,兴许,能在三界覆灭的劫难里,逃脱一劫。
可是,真的可以就此逃离么?
若是扶玉,她对这世间一切存着情,她又会如何选择?
清瑶想起曾在扶玉灵府内见到的情形,她喜欢养花养动物,她喜欢生机勃勃。若沧渊河水干,首先会出事的便是动物植物,可以说瞬间便会枯竭死亡。她一定不喜欢死气沉沉的归元界。她最终势必会选择填补境界灵力,恢复生机。
而她,若是按以往,她是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归元界的既定劫数,归元界因有妖族始祖偷来的生命之精而万万年灵力充沛,生命不息,如今境界面临灭顶之灾,也算是天谴惩罚。
结局必定不可逆。
无情道根本不会去违逆天道,它是天道法则的既定执行者与守护者。
可是,当知道自己能够违逆,清瑶这个修行了三百多年无情道的修士,居然开始动摇。
于公于私,似乎她都应该袖手旁观,等天谴灭世。
可是,这真乃她所愿?
她看向河对岸不远处,那无数个亮起的帐篷,间或穿插着值守的卫兵。空气里一直飘散着血腥之气,久久不能散尽。
她决定去看看扶玉。
来到凡间,扶玉此时正卧榻而眠。
但显然她没睡踏实,精神一直紧绷着,清瑶甫一出现,扶玉便睁开了眼。
“果然是你回来了!”扶玉跳了起来,下床抱住清瑶,“我就说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清瑶被她抱在怀里,良久也没动,任由她抱着。
好一会儿后,两人才分开,一道走到床边上坐下。
“怎么样,事办完了吗?”扶玉问。
清瑶摇头:“还没办完。”
“事情很复杂吗?”
“嗯,挺复杂的。”清瑶默了默说,“扶玉,是这样的,这一回的事比较严重,关乎三界和平,我可能还要去相当长一段时间。”
扶玉惊诧:“三界和平?那你快去吧,这时候回来做什么?等时局稳定了再回来嘛,当以大局为重。”
清瑶见扶玉居然一副立马要赶她走的模样,不禁失笑。
“我也不知会去多久,万一特别特别久……若是你迟迟不见我回来……”她取出腰间玉佩,挂到扶玉腰封上,“可用这个找到我。”
扶玉问:“这是什么?”
清瑶道:“这是一枚上古神玉,名曰浮生玉,我不太爱往脖子上挂东西,是以便挂腰上了,你若喜欢挂脖子上,可以改一改。”
扶玉低头拿着玉瞧:“明白了。”又一股脑抱住清瑶,将手挂在她脖子上,仿佛一只挂树猴子。
“那你还是要习惯脖子挂东西,没准以后我会经常挂你脖子。”
以后,经常。
清瑶笑笑:“我走了?”
扶玉点头,清瑶转身,在消失前再度回头看了看扶玉,才决然离去。
算是作别了吧,清瑶想。
回到归羽门,刚走到香雪苑门口,便被釉黎拦住了,她神色有些慌张:“不好了大师姐。”
清瑶问发生了何事。
“前庭来了许多人,有各大宗门的,也有妖界的,凡人们没有法术上不来,但据说凡人界各国皇帝都在对天祈福,他们都在恳请你……”
清瑶有些诧异:“恳求我?恳求什么?”
釉黎叹气:“不知是打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说是你乃神之体,血肉可重填归元界灵力,眼看这三界将灭……是以他们都来求你……”
清瑶平静道:“好,我知道了,去前庭。”
路上,釉黎问:“真的假的?你真能填?也不知是谁传出的消息。”
清瑶道:“神身都能形成一方境界,何况是填补,也不是什么秘密。”
釉黎道:“那是谁说你就是神身之体,这不是乱传吗?我方才也与他们解释过,你又还没飞升,哪来神身?他们却仍旧不走,要不,你还是别去见他们了,直接跑了吧。”
清瑶笑了:“你这主意倒是不错。”
但两人还是往前庭去了。
“兴许,修为最高者,他们便觉得最接近飞升的神。”
釉黎还是觉得荒谬:“不管,反正这次各宗门都把我归羽门得罪死了,再不与他们来往。”
清瑶失笑。
来到前庭,还没走近便听到熙熙攘攘人群里鼎沸的人声。闹哄哄的,叫人听不真切他们究竟在讨论什么。
清瑶站上前庭高台,有弟子敲响旁边的警示钟磬,悠远的声音在整个归羽门回响。
台下广场上的众人才噤了声,纷纷朝台上看来。
便见一位白衣仙子安静地站在那里。
众人直接齐刷刷跪下了。
釉黎见状嘲讽道:“怎么,这是要逼我大师姐去死?”
众人纷纷低下头,场上无人敢应声,安静得只剩山林间的鸟虫鸣叫声。
清瑶平静地向大家道:“诸位请起,今日诸位来找清瑶,目的我已知晓。归元界存在上万年,也曾发生过像如今这般的危机时刻,先祖们通过不懈努力一一化解,归元界才走到今天。这一方境界或许对于神来说,不过是祂所掌控的千万境界里的沧海一粟。可是,这是我们世世代代的家园。
“如今,归元界面临灭顶之灾,我归羽门清瑶忝居碧落还会长,又得上苍垂怜,修为已达九阶。我毕生所修乃上古神只留下的道法——无情之道。无情无情,便是不能对一切存过多私情,只有如此方能无所牵绊。
“可近来我却在苦思,这世间万法,道修千万,为了什么?人为了什么而去上下求索,是为飞升本身么?”
“你因何修行的?”她的目光投向台下一人,那人一愣。
她又把目光移向另一人,“你呢?又是为何?”
“还有你,你,你。”
“没有人发出声音,清瑶也确实没想过非得要人回答,她兀自又道:“我出身于凡间官宦之家,按理说,日子当也是锦衣玉食,舒心惬意,但我并无这般感觉,我的母亲曾为妖物所害,不能理事,父亲也终日无暇顾家,是以当时年仅八岁的我便担起管家之责,世人皆说如此稚童便要打理庞大家业,甚是可怜。可我从未起过如此念头,只因我愿意去守护我的家。”
“再后来,机缘巧合下我入了归羽门,又接管掌门之位,其间顶着诸多非议——无情道应无为,潜心修道,不问世事,于权势不该过多参与。”
“我也因此困惑过,直到修行路上,我遇见了一个人,让我接二连三地破了修行,按理说应杀之证道,但我从未想过要杀她。毕竟破修行的是我,与她又有何干系。”
“我们缘何修行?为何要使自己强大?单只是成就飞升么?诸位应该都有过疑问,为何千万年来,归元界无一人能飞升成功,不论修何种道法。”
“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悟与感受,而我,我想,大约是一直都想守护什么,我并不能做到真正的无情,或许也是我无法飞升的原因。”
“但我最后还想再悟一悟,试试看能否参透个中大道,既然诸位能人志士皆在,清瑶斗胆,还请各位为清瑶护一次法,我要最后再悟一悟我的道。”
世人皆知,归羽门清瑶生性清冷,不喜言辞,而今天,大抵是人们听她说过最长的话语。
场上安静一时,掉针可闻,一瞬不移望向高台之上,女子一身白衣在山风里蹁跹,初阳自她斜后方的山峦里升起,沾染着晨间雾,为这仙山晕染上湿意,为那女子渡上一层朦胧光晕,叫人看不真切。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仿佛看见了真正的神。
忽然,一个激愤的声音打破宁静:“为清瑶掌门护法!”
原来是一直在高台一侧的釉黎,此时,她眸中含着泪光,但泪水并未掉落下来,目光悲恸却又坚毅,她已经席地而坐,双手结了印,闭目敛息。
紧接着,台下也齐声高呼:“为清瑶掌门护法!”
众人盘膝坐下,虽未经商议,此时动作却出奇统一,坐下那一瞬,整坐仙山都沉沉地发出了一声震响。
清瑶巡望台下,见众人皆结印而坐。
她的唇角微微扬了扬,她开始挥动双臂,调动毕生修为。
一时间,山风加剧,落叶飘起,树动林摇,鸟惊而逃。天上的云也开始动起来,清瑶不知何时在双手掌心划出了两道深长的口子,殷红的鲜血自伤口流出来,滴到她洁白的裙裾上,仿佛冬日里盛放的红梅,妖冶夺目。手心凝着灵力,混着血液向着天幕打去,原本已经大亮的天幕突然转为血红,红极反黑。
一时间天地寂煞。
再尔后,又刹那白天,云散雾开。
紧接着,天空洋洋洒洒飘起鹅毛大雪来。
而清瑶,她的血与力量正在耗尽,原本就苍白的脸更是没了半分血色。
她整个人开始褪色,越渐透明。发丝,衣袂,肌肤,散成千万细小水雾,飘到半空去,再附着到每一片雪花上,落到归元界每一个角落里。
良久,高台一空,清瑶,身祭完毕。
当众人再度睁眼,入眼的,已是白茫茫一片。
再也寻不见清瑶。
人们的鼻尖却充斥着香雪花香,每一片飘落的雪花里,都有清瑶的气息,带着清新又强大的灵力。
釉黎走到高台中央,拾起一把剑。
那剑通体冰蓝,名唤银霜,曾为一位九阶修士本命灵剑,斩杀过无数妖魔鬼怪,如今,它灵力全无,已然成为一把死剑。
釉黎捧着银霜。
人们自发地对着高台叩首。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釉黎说:“归羽门掌门师姐清瑶已登极乐,我门中有丧,便不留大家了,诸位,请回。”
众人却久久未散,釉黎不再看台下,兀自捧着剑转身,往前走去,手里的剑似乎太沉太沉,她步履极重极缓。她起先还能控制住情绪,待走了一段后,不禁啜泣起来。
山峦在这个动荡的清晨披上了雪白,天地干干净净一片,只等雪化,雪水将浸入泥土,汇入江河,流遍归元界每一处角落。
从此新生。
雪也落到了凡间房舍屋瓦上,带着静谧的香气。
卧榻上的人猛地惊醒,坐起来:“清瑶!”
这一声太过突兀,惊得外间婢女匆匆赶来,见自家姑娘神情惊慌,满额大汗,不由担忧道:“这是怎么了?作噩梦了么?”
扶玉一把抓住婢女的手:“清瑶呢?清瑶回来了吗?”
婢女摇头道:“还未曾回来。”
扶玉但见周遭是自己的卧房,思绪稍微回笼。
不知道为何,她心里发慌,发痛。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莫名悲痛所充斥。她无处循迹,不知因由,但就是很痛很痛。
她捂住心口,突然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
没有缘由,她就是很想很想哭一场。
婢女十分无措,怎么安抚都没用,扶玉只将脸埋进被中,哭声闷在被子里,却也叫人听得心惊。
“是不是想清瑶姑娘了?”
扶玉找不到心痛伤心的原因,良久后只得点头道:“应该是吧。”
渐渐收了泪,抬头间,无意看见窗外,早下起鹅毛大雪。
“下雪了吗?”扶玉惊诧。
婢女说是的:“从今天清晨便开始下了,房顶上,树上,院子里都铺了好些了。”
扶玉穿上衣裳下床,离开被子竟也没觉着冷:“奇了,下雪也不算冷。”
扶玉走到屋子门口,院外的花树被白雪掩盖,只偶尔留了些绿意在外,抬头望向天空,白雪纷纷扬扬,她抬起手来,几朵雪花落入掌心,冰冰凉凉的。
扶玉抽动了一下鼻子:“闻到没,隐约能闻见香味。”
扶玉突然激动:“闻到没?是不是清瑶回来过?这分明是她身上的香味!”
婢女摇摇头:“真的没有回来。”
扶玉只感一场好梦刹那间破碎,原来清瑶确实未回。
难不成是夜里她来找她时留下的气息?
或许是吧,不然,这味道又是哪里来?
她没再纠结于此,回屋去,洗漱,梳头,开始一日生活。
日子又恢复往日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