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瑶说:“那我呢?”
扶玉愣了一瞬。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清瑶,清瑶此刻也正看着她,目光逼人,语气逼人,身子也逼到了近前。
“师姐……”扶玉下意识往后退开一步。说实话,她有点害怕现在的清瑶,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她虽身为掌门,位高权重,性子是冷了些,但从未如此逼迫过谁。如今她其实也没说什么做什么,但就是“那我呢”这三个字,却叫扶玉感受到一种清瑶仿佛要将她捆起来、束缚住,不让她动的感觉。
“?”清瑶往前一步,“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扶玉继续后退,差点就跌下剑去,清瑶一把拉住她手腕,把她向她身前拉,才不至于掉下去。
稳住身形后,扶玉问:“师姐说那三个字,是什么意思?”
清瑶色厉内荏:“你为了她,不顾生死,置师门于何地?”
扶玉哂然:“这事儿和师门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想救我一个朋友。”
“怎么和师门没关系?你是我归羽门的小师妹,是我归羽门众弟子中的一员。”
扶玉冷笑:“那又如何,既然是众弟子中的一员,门派那么多弟子,多我一个少我一个,无伤大雅,无关大局。师姐,你我还是别再纠缠,对我们大家都好。”
说着,直接跳下剑去,往地面飞去,剑也不要了。
清瑶忙不叠追上。
两人你追我赶的,先后落到地面,下界是一处河边。扶玉记得这河,便是妖界与凡人界之间的那条界河。
不远处是两界桥的位置,扶玉大踏步朝两界桥上去。清瑶闪身拦到她跟前。
“扶玉!”
扶玉不耐烦:“师姐究竟意欲何为?”
“我……”清瑶垂下眸子去,是啊,她意欲何为?她千里迢迢追师妹到这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如此往复纠缠下去,没个结果,没个尽头,真的好么?对扶玉,对自己,都不好。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每日都承受着来自无情道的反噬,来自无忧水的反噬,也不知还有都少时日能拿来这般消磨,或许哪日忽然就油尽灯枯了,索性……索性……
扶玉见清瑶若有所思,吞吞吐吐,耐心已经没了:“好了你别说了,师姐还是快回宗门主持宗门事务去吧。”说着绕过清瑶而去,谁知手腕被人拉住,她下意识回头,结果还没看清对方,就被对方撅住了唇。
清瑶,主动,亲了她。
扶玉惊得睁大了眼,一把将她推开,唇间柔软的触感残存,就像羽毛拂过。
“你……你真的是清瑶?”
“我是清瑶。”
“那你刚刚?”扶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情难自抑。”清瑶表情冷漠,语气也冷漠,但说出的这四个字却是相当炸裂,相当滚烫。仿佛那万年冰川下蠢蠢流淌的岩浆。
扶玉的心就被烫了一下,一时间竟有些失语。清瑶是在对她表白吗?她直直看向她,带着惊诧,带着探究,甚至下意识走到了她近在咫尺的位置。
“你……”
清瑶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别扭地移开目光,看向苍茫的两界河面。
不……扶玉盯着清瑶想,与清瑶一直反反复复,前面她还每天和自己上床呢,结果呢,一从极南边陲小镇回到修仙界,伤也不疗了,床也不上了,一切又回到起点。或许,方才那一下,真是她情难自抑吧,毕竟她们确然是肌肤之亲过,有这些感觉也实属正常,但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即便是能代表什么,那又如何?
保不齐过两日清瑶又给你来一句“这些时日多谢你的陪伴”、“这些天是我最放纵的日子”然后又一次疏远你。
算了,再说她的道若一直与清瑶修。就只能卡在第七阶上,从这个角度讲,那也是不能又一次沦陷进去的。
一翻思想斗争后,扶玉的理性可算是战胜了感性。
她再度道:“师姐最好还是把难抑的情抑制一下,免得哪天想起来后悔尴尬。”说着,人已经与清瑶擦身而过,往两界桥上去了。
清瑶望向师妹的背影,此时正值黄昏,晚霞自天边撒下来,为师妹的乌发与裙裾染了一层朦胧的霞光。清瑶沉默一会儿后,默默跟了上去。
扶玉虽然没有回头,但她能感受到,清瑶正在她身后不远不近的跟着,她走一步,她便走一步,她往左她便也往左,她向右她就也向右。
霞光照得两人的影子斜斜落在地上,骈行在一起,居然有那么一点短暂的岁月静好之感。
扶玉瞥见那成双的影子,没再去劝返清瑶,任由她跟着。心说看你能跟多久,无聊不无聊,堂堂归羽门掌门,碧落海会长,不嫌丢人就跟吧。
清瑶自然不知扶玉在想些什么,她现下就只是想跟着扶玉,她不理自己也好,她讨厌自己也好,总之她就想跟着。
两人一路进入妖族地界,妖王的死,之前清瑶便派人来传过话了,如今妖族没了妖王,还是井井有条,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
扶玉忽感一阵悲凉,小麻薯这个妖王虽说当得有些敷衍,但好歹也是与妖界子民共同生活了千百年的,而她走后,妖界百姓日子照过,完全没有丧王的沉重。
不过深想也的确是这样,试问地球离了谁不转?难不成生者就不过日子了么?
妖兵发现了她们,幸而还认得。一个妖兵上前,与扶玉见礼,唤了一声“王妃”。
扶玉也懒得去纠正,随口便应了,却惹来清瑶冷冷一瞥。扶玉没理她,兀自与妖兵说话。
“不知新一任妖王可诞生否?”
生命之精不是会继续寻找宿主么?或许从凤宸死那一刻起,就已经诞生了新妖王。不是说新妖王能一直保留上一世记忆么?那么,新妖王是不是仍旧认得她?
却听妖兵道:“禀王妃,暂且未诞生新妖王。说来却也奇怪,据老一辈讲,上一代妖王逝去的同时,便会有下一代妖王诞生,但我们大祭司登台占卜了好几日,都未能寻找到新一届妖王下落。”
扶玉望向清瑶,两人皆有些诧异。生命之精未能找到,这事着实相当的大。
她们决定去金丝殿找找大祭司和大鹅丞相们了解情况。
妖兵们入金丝殿禀明她们身份后,代管妖族事务的鹅丞相便将她们请了进去。
丞相见了她们颇为感慨,这让她想起凤宸还在世之时,围坐大厅内叙了一番旧后,扶玉问道:“听说还未找到下一代妖王?”
鹅丞相叹息一声:“恐怕……再也寻不见生命之精。”
“啊?此话何解?”
“二位仙子有所不知……哎,这事儿迟早天下人都会知晓,便先与你们说说吧,兴许还能一起想想今后打算。”
鹅丞相去博古架上取下一只木匣子,匣子上了锁,看起来十分秘贵的样子。她打开匣子,取出一封信函来。
扶玉与清瑶接过来一起看。
“这是我王留下的绝笔书,上面说,她身死前,早将生命之精的灵力注入沧渊河中,河水流遍妖界,滋润万物生灵,如她在世时一般,她这信上说她寻找到解除神之诅咒的办法,能毁去生命之精所带来的诅咒,从此妖界再不会有谁担心生命之精落在他们家族,引来灭族之难。”
这也算是个好事,扶玉想,或许,这便是凤宸毕生所愿吧,她说她在等天地间觉醒一个会月瑶光法术之人。
扶玉直到现在才隐约明白过来,能与神所下诅咒相抗衡者,必然也是神遗留下的法术,世间道法万千,恐怕确然也只有月瑶光,是神亲留下的唯一的能施解惩戒之术的法术。
却听鹅丞相说:“我王虽说做了许多错事,但以自己的方式解除妖族诅咒,也不怕二位仙子责怪,在我们妖族心里,她仍旧是一位了不起的王。”
扶玉点头:“她在我心里,也是一位了不起的王。”
鹅丞相感激地看着扶玉,能得到妖界以外人认可他们的王,她高兴不已:“只是……我王大约不知道,她以为她将生命之精的力量注入沧渊河,便可替代生命之精陨落后,维持三界生灵生命力,其实……不然。”
扶玉问:“怎么说?”
“生命之精以妖王肉身为皿,能源源不断滋生生命力,有她在,妖界便有万万年不灭的灵力,植被丰茂,妖族昌盛,可她如今不在了,沧渊河中她残留之力简直是杯水车薪,我们大祭司测算过,可能……坚持不了百年。”
扶玉震惊:“什么?那岂不是妖族地界百年后环境会变恶劣,妖族生存将举步维艰,进一步还会影响到凡人界,千百年后,连凡人界也凋零后,便轮到了修仙界……这不等同于归元界面临灭顶之灾?”
鹅丞相艰难点头,或许是怕扶玉和清瑶怪罪于他们的妖王,忙道:“王妃不要误会,我王当初这样做时,并不知晓,将生命之精的力量注入沧渊河中,她身死后并不能像由历代妖王肉身承载生命之精那样永存,她从前就这么做过,将灵力注入沧渊河,以前我们都以为她是任性、闹着玩,原来,她不过是在做试练。只是那时候她没死,沧渊河的灵力自然可以一直存在下去,可如今她……”
扶玉点头:“我晓得的,只是,事到如今可要怎么办才好?”
鹅丞相叹息道:“暂无解救之法,如今我已令全妖族节约一些吸收灵力,这样或许可以让沧渊河灵力减缓枯竭的时间。”
扶玉想到清瑶,她博览群书,晓通古今,对于这种状况,不知会不会有法子:“师姐,你可有什么办法?”
清瑶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摇头:“没有,除非神身祭天地。”
这怎么可能?且不说归元界没有一个神,即便是有,神怎么可能为了救小小归元界而牺牲?神不清理了这即将枯竭的一方境界就不错了。扶玉焦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有办法。
出了金丝殿,扶玉决定去看一看沧渊河。
清瑶一路尾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