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雪峰上柔柔地飘着雪, 让她的墨发之间也夹了些许的白,然后又融化,化作清凉的水汽, 依偎在她发间。
孟易觉瞳孔微微放大, 但想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出口, 便被来者揽进了怀里。
她的呼吸停靠在她的肩上,伴随着她生命的跳动, 化作温暖而又湿润的白雾, 然后扩散、蔓延到孟易觉敏/感的脖子和耳垂上。
“我好想你。”
对方发出一声满意的喟叹。
“你回来了, 真好。”
她回来了, 这样自己就能感受到她鲜活的温度、她冷淡的眉眼、她吐出的情绪。
她回来了,真好, 千倍万倍地好过自己一个人面对着漆黑的洞穴、光秃的墙壁、无穷的回环。
只可惜,步思帷这样直接的身体表达, 孟易觉并不承情。
她扳着步思帷的肩膀把她推开,不满地说道:
“干什么, 别动手动脚的。”
步思帷比孟易觉要稍稍高一点, 从这个角度, 她刚好可以看见对方皱起的眉毛, 和为了要看向自己而略微向上抬起的眼睛——
步思帷伸出手去,手指搭在了孟易觉的眉毛上。
那种温暖的感觉叫人流连忘返,沾上雪而变得冰凉的手指好像在这一刻都完全活过来了一般。
孟易觉的眉毛皱得更深了, 她直接一把抓住步思帷的手,唇角挂着危险的笑意:
“叫你别动手动脚没听见是吧?”
步思帷这才如梦初醒,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和孟易觉碰一下就会羞涩得不行的那个步思帷了, 她只微微笑了下,手指顺势从孟易觉的指间穿过, 同她十指交缠在一起,撒娇一般地说道:
“见到你太开心了,能原谅我吗?”
正说着,那双妩媚的狐狸眼便显出一副被雨淋湿的小狗一般的可怜兮兮的感觉来,直看的孟易觉脸上发热。
孟易觉嘴角微微抽动,毫不犹豫地甩开步思帷还黏黏腻腻牵着她的那只手,没有半分留念地转过身去,理也不理还一个人矗立在雪中的客人,只留下冷冷的一句“把门关上”,便自顾自地离开玄关去了室内。
步思帷向前一步踏进玄关之中,将身上落下的雪细细掸去之后便亦步亦趋地跟在孟易觉脚后跟后就进了客厅。
孟易觉还是老样子,也不管步思帷跟在自己身后,径直就坐到了自己方才坐着的位置,步思帷跟在她的后面,没有想太多,就像有分离焦虑症一样想要坐在她旁边,结果却被孟易觉一下给打断了:
“停,你别坐我旁边,你坐那边。”
孟易觉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和她整整隔了一个桌子的距离。
客人看了看那个位置,又看了看孟易觉,方才在门外就用过的招数再一次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只可惜孟易觉是何等人也?她现在已经免疫了步思帷动不动就挂上的可怜脸,虽然内心里还在想着要把教她这些东西的人腿打断就是了。
“停,别天天装着个可怜兮兮的样子,也别动不动就抱过来,乖乖坐到那边去。”
孟易觉很冷漠也很坚持,步思帷就算再委屈,也只能听从主人家的命令,乖乖坐到她最不想坐的那个位置上去。
眼见着对方好好听话了,孟易觉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她离开前之所以觉得不知道怎么应付步思帷,就是因为现在的步思帷是这副样子,撒娇、示弱、黏人,也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出错了,自从那天一时心软抱了她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到像以前那样克己复礼的样子,如果上天能再给孟易觉一次机会,让她再回到那个时候,她一定……好吧,她说不定还是会给她一个拥抱。
孟易觉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水,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最可怕的不是步思帷表现成这样,最可怕的是她自己真的吃这套……
“在我之前,有人来过了?”
声音骤然传入孟易觉的耳中,打断了她不合时宜的忧郁。
步思帷一向观察力很强,自然不会忽略桌子上除了孟易觉和季星成的专用杯子以外,还在冒着白雾的另一杯热水。
那是小咪在说话的时候,孟易觉顺手为它倒的一杯水,它还连一口都没有喝过。
“……那个和你没有关系。”
听到这个回答,纵使不让人满意,但步思帷还是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知道孟易觉不会撒谎,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因为的确不想将访客的身份告诉自己,而非她刻意表现出来的那种冷硬。
她端起水壶,非常自然地为自己也倒了杯水。
“你不是在闭关吗?”
孟易觉突然发问道。
“我有每天都在关注你的消息,听到你回来了,就立刻赶来了。”
“是吗……”
孟易觉点点头,看来修仙界新闻的时效性并不是很强,要不然步思帷也就不会错过对她的“审判”了,平心而论,这是件好事,孟易觉不希望步思帷或者是季星成哪怕一个人掺和到这摊浑水之中。
“外面的消息,都是怎么说我的?”
她状似无意地发问,收获得却只有沉默。
当一个人想向亲密的人隐瞒什么事的时候,她多半会选择沉默,孟易觉是这样,步思帷也是这样,所以孟易觉并不意外步思帷会陷入沉默之中。
“外斗外行,内斗内行,是吗?”
杯中的水被喝完了,孟易觉伸手,将本在步思帷近前的水壶拿到自己手里:
“将人间八百里地拱手让与魔族,自己屠戮一百余号战友,对吗?”
热水被从壶中倒出,孟易觉一贯喜欢比温水更高一点的温度。
“他们只是在胡编乱造……”
步思帷放在桌下的手紧握成拳。
早在几十分钟前,她就已经为这份不合理的评价而感到愤怒过了。
先且不说消息的真实性和孟易觉是否有苦衷在其中,就算孟易觉真的这么做了,她也不能原谅那些人口中那些无理的词句。
所以她做了孟易觉永远不会认为她有可能去做的事情。
暴力。
事情一旦牵扯到孟易觉,她好像就变得格外冲动,但她更愿称之为:
坚定。
她知道她在做什么,这就足够了,她也从不感到后悔,这难道不够吗?她难道还需要为自己的“坚定”而自我忏悔吗?
难道她往前二十年还没有在深夜中忏悔够吗?
忏悔自己无法达到父亲和师尊的要求,忏悔自己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忏悔今日表现得不像是他们所希冀的样子……现在,她找到了自我,做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难道这时候,她还需要忏悔吗?
“那无所谓,”
孟易觉强硬打断了步思帷解释的话语:
“我也不是很在乎他们的评价。”
水壶被放到桌上,像一片羽毛飘落一般静谧无声。
“我想知道的只有你的想法,”
当下的舆论中心紧紧地注视着步思帷的眼睛,吐出话语时的语气却是出人意料的轻松,就像她放水壶时一样,力度掌握得很好。
“师姐,你在想什么?”
那个词,步思帷不知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听过了。
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不知道为什么孟易觉要突然提起她们之间的师姐妹关系。
“我换个说法吧,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
孟易觉古井无波的视线钻进了步思帷的眼睛之中,一直顺着她的神经、血液,到达她的心中。
——孟易觉不会分辨错恶意的目光。
从这一点来讲,她的父母给她取名叫“易觉”或许还是蛮正确的。
就像现在,孟易觉也不可能错过步思帷刚刚眼睛中一瞬间闪过的暴躁和杀意。
和那天她在擂台上时一样,如同毒蛇,紧紧咬住对方就不松口,但更像疯犬,莫名的执着,叫人心惊胆战。
——从什么时候起,她的师姐、这个人,变成了这副样子呢?
“我……”
步思帷张口,吐出了一个音节后便又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当她那个一向以亲善、温和、有礼而闻名的师姐看着她时,那双剪水秋瞳又恢复了以前的平和,如同她们小时所见过的,泛着荧光的湖水。
难怪,难怪她没有发现。
孟易觉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本以为,步思帷是被在长明时发生的事刺激到了,才会短暂性的有些偏执的表现,但在程沉同她说了那些话以后,她才知道——
原来一切都早有预兆。
步思帷的心理防线早就岌岌可危了,她早就已经陷入到过于极端的情绪之中了,她早就……过度沉迷于孟易觉了。
这不好。
谁都知道这不好。
过度沉迷一个东西,人的心就会被那样事物所支配,会变得脆弱、危险、不堪一击,孟易觉自然是不希望看到步思帷变成那副样子的,特别是……在她沉迷的事物本身就很脆弱、危险、不堪一击的情况下。
但,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呢?
孟易觉揉了揉眉心,有点犯难,她实在没有处理这种情况的经验,在这个时刻,她竟然出乎意料地和付询有了一丝丝的共情。
对面的人只是低着头,对她的询问不置可否。
“你……”
孟易觉刚张开嘴,就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她眉头皱起,一脸不满。
反倒是步思帷,听到了这阵不太礼貌的敲门声以后就仿佛听到了救世主的福音一样,“唰”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着急忙慌地便说道:
“我去开门!”
孟易觉没有起身,仍旧坐在原地,任凭屋外的人越敲越急。
“停。”
她只这么淡淡地说了一句话,便成功让已经迈开了脚步的女人僵在了原地。
门外的敲门声已由小雨转变为大雨,而且隐隐有变为暴雨的趋势,孟易觉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里突然变得这么受欢迎,她饭还没有吃一口,访客就一个接着一个地登门。
但无法,她也只得站起身来去开门,要是重要的心理疏导谈话在噪音中进行的话,怎么想也不会成功吧。
“我去开门,你在这里坐着,不准乱动,好好想想我刚刚说的话。”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连看都没有看重又坐回到座位上的步思帷一眼,孟易觉便走出了厅堂。
虽心有不安,但步思帷也只好听从主人家的命令,乖乖地坐着等孟易觉,毕竟,如果乖乖听她话的话,说不定就会有奖励了呢?就像之前那个她主动给予自己的拥抱一样……
可惜,命运注定不会给步思帷停下思考的时间。
孟易觉走还没半刻,空气便一阵扭曲。
一只猫头鹰突兀地出现在了厅堂之中,正对着那杯多出来的茶水。
没有在意被架到脖子上的剑刃,它凌厉的视线直直地看着步思帷,张口便是:
“步思帷,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和我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