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易觉站在城墙上。
空气中是愈发弥漫的灰烬味道, 甚至她已经能看见黑色的碎片从遥远的天空中借着风飘了过来。
那不是雪。
比雪要污浊,比雪要肮脏,比雪要冰冷, 比雪要令人恐惧的多。
吞海在她的旁边, 胡须警惕地竖起, 身子紧紧环绕着她。
从现在这个位置,孟易觉已经能看到梁旅落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了。
她大叹了一口气, 干脆盘腿坐下了。
魔尊大人被魔族围绕着, 并未粗暴地直接发动战争, 反而是也在属下为她拿的椅子上坐下了。
“嘿, 五年没见,你还好吗?”
莫名其妙点了妖艳妆容的女人冲她打着招呼, 乍一看就好似她们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一样。
吞海龇起了牙,背上的毛发竖起。
“吞海?为什么这么凶?难不成说你认了新主人?”
她捂住嘴咯咯笑了起来, 但眼神却是难以言说的冰冷:
“也是,你们这些畜/生一直都是这样的, 有奶便是娘, 只要给了你一点阳光雨露, 恐怕你就会乖乖垂下脑袋做宠物吧?”
吞海俯下身子, 一副要伏击的模样,孟易觉和它温暖的身子挨得紧紧的,几乎都能感觉到它身上每块肌肉的紧绷。
“行了行了, ”
孟易觉无奈地拍了拍城墙:
“你为什么总和吞海过不去?而且说真的,养吞海白虎这种濒危物种是犯法的吧。”
“因为我们关系好啊。”
之前的冰冷好像都是错觉,梁旅落的语气又重归亲昵。
谁和你关系好, 你自己脑补的吧。
孟易觉脑子里自动吐槽道。
她们什么时候变成那种塑料关系了?明明上次见面她还想杀她来着?
“怎么就你一个人?”
梁旅落转了转脑袋,确认没有看到其他人, 于是问出了口。
“听见你魔尊大人的威名,于是都吓得撒腿跑了呗。”
孟易觉懒洋洋的。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你自己忘了这回事了?”
孟易觉皱起眉头,显出半分不满来。
“哦对,我好像是说过这么件事来着。”
梁旅落这才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但孟易觉知道,她绝对没忘:
“那你知道我找你,是想做些什么吗?”
“我懂我懂,你求而不得,想找替身,想囚禁我,把我做成你的x玩具,然后再在我崩溃的时候邪笑着说‘猫儿,你逃不掉了’,对吧?”
孟易觉差点就躺倒了,整个人端的是一副生无可恋的姿态。
“啊不,这有点……”
虽然梁旅落是魔尊,但好歹曾经是在思齐宗那样戒律严明之地长大的雪落尊上,听见这话还是觉得有些许尴尬的,特别是当她听见底下人压抑不住的笑声的时候。
残忍的魔尊只抬手,无声的黑色灵力便四溢而出,凌厉地就将几个魔族的脑袋斩落在地。
鲜血飞溅而出,洒到了已经有过无数鲜血在其上留存的战场上,于是这片一人独挡千军万马的战场又一次化为了一片寂静。
“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接下来让我们继续谈吧?”
梁旅落挑眉,连看都没有看那些死在她刃下的魔族,自顾自地就笑着展开了另一个话题:
“你留在这儿,是为了拖延时间,对吧?”
梁旅落很聪明,一个聪明的敌手永远比一个满脑子只有肌肉的敌手更危险,孟易觉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五年前她在拖梁旅落的时间,现在她也仍在拖梁旅落的时间,唯一的差别是,她现在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梁旅落的聪颖了:
“你既然知道,那你还和我在这边耗着?”
“因为我实在想看看你会想和我说些什么。”
“你猜?”
“你要是这样我可就攻城了哦,虽然有吞海在你可能不会被我抓住,但是你城里那些还没逃走的老弱妇孺就不一定了吧?”
“啧。”
这女人总是能快准狠地察觉到她的痛点在哪里。
“那你想听我说些什么?”
“嗯……”
梁旅落的手搭在下颌上,一副在沉思的模样。
“啊,对了,”
她突然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不如,来说点无情道的话题吧?”
“无情道的话题……?”
孟易觉皱眉,心头突然涌上一阵不妙之感。
“比如说,你和你那个师姐怎么样了?”
果然……
怎么无论是谁都来问她这个完全没有解决的问题?!
应该说不愧是无情道最懂无情道吗?你们无情道就不能别老揪着这些情情爱爱的问吗?就不能格局放大一点吗?
即使内心狂暴如此,她面上也依旧平静道:
“挺好的。”
“她没和你告白,你没让她心碎?”
“话说得太肉麻了,好恶心。”
“诶,”
梁旅落笑了起来:
“我关心你嘛。”
“毕竟我又不像吞海,一点也不细腻,一点也不会关心人,就知道自我感动式的付出。”
吞海的嗓子里发出威吓一般的低吼。
和梁旅落在一起的每一刻,对它都是一种折磨。
她总是会用最巧妙的方法,让它知道自己曾经有多胆怯、多没用,现在也是一样。
“谢谢你,但你不是我妈,我的感情状况暂时还不是很想告诉你。”
“没事,就现在,把我当成妈妈也是可以的哦,对待像你这样有个性的后生,我可是很宽容的。”
“请不要占我便宜。”
听见这话,梁旅落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我说,怎么感觉是像我在拖你的时间呢?你有这种感觉没有?”
如果是旁人的话,可能只会以为这话是一种打趣,但是对于无比熟悉梁旅落的吞海来说……可就不止于此了。
大猫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很明显,孟易觉也觉察到了,厉声问道:
“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啊。”
相比起猛地站起的孟易觉,梁旅落现在变为了更轻松的那一个,她上身顺势靠在了椅子,双腿也翘起了二郎腿:
“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有些太过信任被你托付重任的那些孩子们了。”
孟易觉双眼登时睁大。
啪——
脑子里有什么链接断了。
方舟。
支援团们过来时乘坐的方舟。
方舟这种仙家宝器,是需要巨大的灵力支持的,也就是说,需要大量的灵石作为燃料,抠*天玄联盟只为方舟燃了过来的燃料,如果想要将方舟设定为回程的话,还需要再一大批灵石。
但其作为一种运输人口的物件,确实很有用,所以到了最后,孟易觉也只能紧巴巴地想出这个法子来。
北境穷得一笔钱也掏不出来,那些灵石矿没开采根本不能用,所以这笔钱也只能从孟易觉钱包里掏,全部掏完了还不够,孟易觉自己还用自己的灵力填充了一点进去,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和方舟之间存在着灵力链接,因为这就相当于,是她在驱动整架方舟。
而就在之前不到一会儿时间,她才刚刚感觉到方舟起飞了。
按理来说,她只要拖住梁旅落一会儿,等到方舟进到中原地界,找到天玄联盟求援就好了,但是现在,才不过短短一点时间,方舟就已然……坠落了,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你,派了人伏击。”
孟易觉的眼睛盯着梁旅落。
“所以我说,你实在对那群孩子太信任了。”
梁旅落唇角的弧度越发大了起来。
她几乎都要笑出声来了。
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孟易觉虽然有着常人所不能比拟的洒脱和冷静,但却不知为何也有着常人所不能比拟的天真和坚持。
她的行为逻辑太好猜了,梁旅落几乎都不用消耗脑细胞,随便一猜,就能知道孟易觉的想法是什么。
无非就是让其他人护着老幼妇孺先走,然后自己殿后罢了。
梁旅落故意将消息让吞海带出去,也不过是想看看孟易觉在看到这一刻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而已。
她的手随意一挥,巨大的投影就在天空中显现出来。
所有人都抬头望向天空,就连吞海和孟易觉也不例外。
好像是某个人的主观视角,透过那个人的眼睛,孟易觉可以看见四处破损的方舟内部。
如同重重砸到了地上一般,昂贵的方舟处处都燃着火焰,然后她就看到——
有火焰在她心里燃了起来。
天空之中的人一剑划出,老年妇女就连一声尖叫也没来得及发出,便重重摔倒在了地上,鲜血撒了一地,像是火焰的燃料。
透过某人的眼睛,她可以看到,这样的事在方舟内部比比皆是。
陨落了的方舟中,现在所发生的,是一场屠杀,而凶手却不是魔族,而是……
那些原本是来支援他们的修仙者。
孟易觉几乎忘了呼吸,她就这么呆呆站着,也忘了说话,也忘了愤怒。
“我说过了吧,你不要太相信那些养尊处优出来的修仙者们了,你难不成认为每个人都像你那个师姐一样?隐忍、温和、善良,哈,我都不敢相信,修仙界里还有这样的人。”
梁旅落放肆地笑了起来:
“大部分修仙者,都是勾勾指头就能上钩的东西。”
虽然是笑,但她的眼中却异常冰冷,就像她看着吞海时那样:
“欲望太强,却永远也不愿意承认,所谓修仙者,就是这种自私的东西。”
孟易觉木木地站着,没有管梁旅落到底都说了些什么。
她看见了明晨。
明晨不愿意跟着方舟走,想要和她一起,最后再守护这座明烛城一会儿,但是却被她打晕扔进了方舟。
她看见她举着枪迎了上去,扩大的瞳孔中满是痛苦。
她要葬身火海了吗?
她要死在同伴的枪下了吗?
孟易觉不知道。
因为天空中的投影恰到好处的消失了。
孟易觉回过头,面无表情。
“你知道,我有时候挺喜欢你面无表情的样子的,很洒脱,很……‘无情道’。”
“但我其实终究……不是很喜欢无情道这种东西。”
“所以,孟易觉,现在开始逃吧,和你那只小猫咪一起。”
梁旅落的笑声在战场上响起,掩盖了魔族们的摩拳擦掌声,提醒着她:
孟易觉,你现在没空担心别人了。